離蘭若寺越來越近。

陳玄芝和燕赤霞商量過后，打算避開妖魔，悄悄送寧采臣見聶小倩。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

燕赤霞以道法辨別妖氣，妖氣重的地方，說明妖魔把守，便尋小路，繞道前往寺后亂葬崗。

今夜的月委實稱不上明亮。

三人行走林間，伸手不見五指，若寧采臣獨自一人前來，肯定像無頭蒼蠅。

“這邊走?！毖喑嘞驾p聲道。

“寧兄，你見到聶姑娘后，萬萬不可只顧談情說愛，勸說她改過自新、將功贖罪才是要緊事。”

陳玄芝湊近寧采臣，一再囑托。

“陳兄弟放心，大是大非，我還是分的清的?！?

“鬼宅兇險，有勞寧兄了，這個你拿著，遇到危機時刻，或能救你一命?！?

辟邪拔魔符遞給寧采臣。

燕赤霞察覺符篆氣息，驚訝道：“這道符篆雖然劍走偏鋒，但構思巧妙，應付小妖小魔確實足夠了?！?

“此符是斬殺尸魔時得到的?！?

燕赤霞嘆道：“那老道修為不高，于符篆一途，卻研究頗深，可惜面臨死劫，執念太重，終墮入魔道，無法挽回。對我輩修士，敲響警鐘。”

辟邪拔魔符疊成三角，陳玄芝告訴他使用方法。

寧采臣望著不遠的寺后豪宅，忍俊不禁問道：“陳兄弟，那片宅子當真是鬼宅嗎？”

“呵，寧書生，你依舊不死心。也罷，燕某就叫你看清楚！”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穢法分散，急急如律令！”

燕赤霞袖中滑落一張黃符，貼在寧采臣額頭。

剎那間。

他徹底看清宅邸真面目。

鬼火飄搖、墳頭林立，傾倒的墓碑無人打理，雜草蓬茸茂密，野鼠老狐肆無忌憚。

待寧采臣看過，燕赤霞將符篆揭下，“怕了吧？”

“不怕?！蹦贻p書生搖頭苦笑，“不知聶姑娘的墳塋在不在這里。”

“你呀，讀了一肚子圣賢書，叫女鬼騙的團團轉?！毖喑嘞急杀　?

“她是被人害死的！何況，聶姑娘定會站在我們一邊?！?

寧采臣看著燕赤霞，一字一句道。

“隨你，在我看來，勸女鬼向善，不如燒香拜佛。”

“你……”

太暗，他看不清燕赤霞是何神色，卻不妨礙寧采臣對其怒目而視。

“行了，我也相信聶姑娘一定棄惡揚善。”陳玄芝帶著寧采臣走向鬼宅，“多加小心，我和燕兄會接應你們?！?

“陳兄弟，你也小心?！?

出了林子，昏黃月光好似鋪了一地的黃米。

陳玄芝與燕赤霞停步。

寧采臣回頭看了兩人一眼，未曾猶豫，大步走向鬼宅。

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味道。

“小兄弟，你說寧書生會不會成功？”燕赤霞心情難安。

“燕兄既然愿意相信我，也應相信他?！?

“非是不愿意相信寧書生，實乃鬼怪狡猾，不容人相信?！?

“聶姑娘卻值得燕兄相信。”

燕赤霞奇怪問道：“說來，燕某一直想問你，為何對那聶小倩如此看重？”

“直覺?！?

陳玄芝當然不會告訴他，有關倩女幽魂的故事。

否則，還以為是少年現學現賣編來哄他的。

“直覺？”

“燕兄記不記得你我打的賭？”

“當然記得，最終證實聶小倩是好鬼，我傳你一手術法?！?

“我想學燕兄對付樹妖的雷法。”

燕赤霞連連搖頭：“那是昆侖道宗弟子方能習練的雷法，絕不傳授宗門之外的人。”

這位性格豪爽、嫉惡如仇的道士，突然問道：“小兄弟，不對啊，你我打賭……”

陳玄芝失笑，自是知道燕赤霞指的是什么。

“燕兄，我輸了，想方設法斬妖除魔八十一頭。”

這般賭注，太符合燕赤霞性格以及所思所想。

“妙極，妙極，小兄弟是重諾之人，燕某等你斬殺八十一頭妖魔，為民除害！”

陳玄芝笑問：“燕兄，如此自信自己能贏？”

“燕某也希望她真是好鬼，可惜迄今為止，尚未碰到任何一個幡然醒悟鬼魄。”

……

寧采臣又一次站在院外。

若非親眼看到是一片亂葬崗，實難相信，這般富貴豪華之所，居然是孤魂野鬼、荒鼠狡狐的住處。

他重整心情。

強壓忐忑不安。

路上，燕赤霞早已講過，鬼宅是障眼法，可以挑選任意方向，直接跨入。

寧采臣多走幾步，注視眼前白墻，深吸一口氣，閉眼撞過去。

沒有絲毫疼痛。

再睜眼時，已進了院中。

果真如此。

燕赤霞未曾騙他。

記憶里聶小倩的閨房，就在右前方。

“是你！”

寧采臣猛地慌了，攥著辟邪拔魔符，一時不知該不該使用。

白菱如一陣輕煙，飄至他身旁，“寧采臣，你真不知死活，跟我來。”

見她并沒有害他，同樣未曾大呼小叫，心稍安，緊緊跟隨白菱。

從樓閣一側登上。

放眼望去。

處處張燈結彩。

處處花團錦簇。

“聶姑娘要成親了嗎？”

他悄聲詢問。

白菱冷笑：“凌晨一過，黑山老妖的迎親隊伍便會接走姐姐，你來的倒是時候，尚有半個時辰就是凌晨啦。”

寧采臣瞬時心慌意亂，準備好的言語，拋在腦后忘了個精光。

“哼，算你命大，姐姐揮退值守的女鬼，不然，定叫你嘗嘗百鬼撕咬的滋味?！卑琢饪謬樀?。

沒聽見他回應，白菱扭頭看去，寧采臣臉色蒼白，不知是舍不得聶小倩嫁人，還是被她嚇到了。

“寧書生，姐姐騙過你，你不怨恨她？”白菱故意問道。

“聶姑娘受制于人，非她本意，我怎能怨她？”

“難怪姐姐只見你幾面，就念念不忘，原來是個癡情種子?！卑琢獠粺o艷羨。

有朝一日，也有一位書生對她如此，白菱死都甘愿。

“姐姐！你看誰來了！”

閨房門口，白菱小聲喊道。

聶小倩對鏡貼花黃，望去。

寧采臣站在白菱身后，怔怔看著她。

不知怎地，一看見寧采臣，所有苦楚、憤恨、怨懟，悉數煙消云散。

興許他為人正直、不近女色，或許不懼危險、獨自一人為她送回失落的發簪，大概當真有冥冥中的約定三生，無論前生今世，兩人相遇，便是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

看見他，一顆心，突然安定了。

什么姥姥、五仙道門、黑山老妖，全都無關緊要，不值一縷風。

聶小倩緩緩起身，數次開口，卻吐露不出一個字。

他是大好年華的年輕書生，未來光明。

而她。

孤魂野鬼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