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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求解(1)

濱海市西城公安分局,門外。

伊輝叼著煙,沒點燃。

刑警大隊的車拉著警笛,從他身邊閃過。刑警王可從車里跟他打了個招呼。

又出事了。伊輝一邊想,一邊狠狠地捶了一下右腿,轉身走向局里的籃球場,來到單杠前,一口氣做了50個引體向上。

他總是樂呵呵的,憂慮從不寫在臉上。

他右腿有點毛病,走起路來,左腳拖右腳,好在幅度不大。

他想干刑警,從小就想。可他這個身體條件,當不成。

盡管如此,他還是通過公考來到西城分局干上了文職——分局宣傳科干事。這是他能做到的,跟刑警之間最近的距離。有時刑警大隊有抓捕任務,或逢重大案件收網,上級要求跟拍抓捕實景,給宣傳紀錄片收集素材,他才能近距離接近犯罪現場。

刑警隊里,他最熟的是王可。王可女朋友叫馬小影,跟他一個科室。王可經常出入宣傳科,一來二去就和他熟了。

他的腿疾不是先天的,毛病在膝蓋上。他說是小時候騎摩托摔的,有塊骨頭沒長好,腿伸不直,走路使不上勁。好在他長年瘋狂鍛煉,每天固定300個引體向上,500個俯臥撐,身體非常棒。

除了腿疾,他右眼角與額頭之間也有塊疤,那讓他的臉增添了些許與年紀不符的滄桑。在不影響警容警貌前提下,他總是盡量將發梢留長,遮住一點兒是一點兒。實際上,他后背也有疤,挺長的一道,從脊梁中間直至肋下。

小時候調皮搗蛋——洗澡時有人問起那些疤,他就笑嘻嘻地解釋。

三年前公考面試時,受制于外形條件,他差點被刷下去,所幸運氣不錯,競爭者面試怯場。他分高,而文職警察沒有硬性身體條件要求,他又動用了關系,才勉強通過。

有人說那是個混日子的差事,可他不嫌,人生就是這么奇怪,有時候混日子,是為實現理想,哪怕有些理想難以實現。

挨到中午下班,伊輝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他大學同學雷家明。

雷家明父親叫雷霆,是西城公安分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伊輝公考面試時,就是雷家明幫的忙。

雷家明不是警察,他實現了理想,在濱海日報社上班,是教育版塊的副主編,同時也是社會新聞版塊的外勤記者。

“明哥,湊個局吧,我請客。”

“忙著呢,輝哥。”

“忙啥?”

“少跟我套消息!”

“老子就在分局上班,用得著跟你套消息?”

“切!西關,林義化工,爆炸!”

“化工廠爆炸?”

“辦公室炸了!”

“辦公室?有傷亡嗎?”

“死了一個。”

“什么原因?”

“不清楚!”

“不清楚?那你干狗屁記者?”

“消防一走,警察就圍上了,不讓靠近。不多說了,我去套消息!”

“晚上過來啊!我請客!”

掛了電話,他回到宿舍,坐在書桌前發呆。

他的書桌很整齊。書桌一側掛著塊寫字板,另一側立著三層書架。書架最上層一水的外國懸疑小說;中間一層五花八門,有刑偵學教科書、心理學入門、《命理探源》、日本漫畫、星相學、科幻雜志、《柳葉刀》、法醫學術期刊等;最下層放著一大摞讀書筆記。

他隨手翻開一本筆記,隨即又丟到一旁。他有點不安,就好比一只被縛住手腳的猴子,聽聞哪里有香蕉樹,卻無法近前。

他的讀書筆記里,統計了諸多大案要案的偵破軌跡。統計結果表明,絕大多數刑事案件的因果關系,都異常簡單。在起因和結果之間,充斥著殘忍、悲哀、得失無常的世間百態,犯罪過程大多透明,甚少有包袱覆蓋,偵破過程則有難有易。其中所謂的難,或許用煩瑣表述更為合適。當然他很清楚,那些統計結果,實在太過片面。

他對刑事案件抱有天然的興趣。他羨慕沖在一線的刑警,渴望像他們一樣,在刑案面前絞盡腦汁,而不是抱著即成案例紙上談兵,哪怕刑案背后,往往是生命的逝去。那無關道德,乃是興趣使然。或者,在他內心深處,還藏有其他不為人知的理由。

晚上9點多,他丟掉手機爬上床,瞪著天花板長吁短嘆。發了一堆消息沒回音,他估計雷家明不來了。

這時有人敲門,他一躍而起。

門開了。雷家明走在前面,提著兩個大紙袋。王可拿著保溫杯隨后進來。

“輝哥,這時候就別發微信了,沒空回!”王可一邊說,一邊倒水。

伊輝搬來椅子,拖出飯桌,把雷家明提來的食物盛盤擺好。

“光提供餐盤?你不是請客嗎?”雷家明調侃伊輝。

“以為你們不來了……我叫外賣吧!”

雷家明阻止了他,自顧自吃起來,看來真餓了。

“我還是走吧!”王可吃上兩口,含糊道,“省得一會兒你又東問西問的,逼我犯紀律。”

“懂你!”伊輝嘿嘿一笑,“我和家明扯淡,你吃你的。”

雷家明從床下找出啤酒,拿了一罐給王可。

王可拒絕。

“臭規矩真多!晚上加班嗎?”雷家明收回啤酒,自己打開。

“才開完案情分析會,倒是不用熬夜,不過這兩天有的忙!”王可塞了一口食物,悶聲揶揄起雷家明來,“你小子別說我們!沒領導審核同意,你們記者敢多寫一個字?規矩多?呵呵!”

雷家明喝酒,懶得回嘴。

三人悶頭吃了一陣,伊輝打開局面:“雷公子,化工廠什么情況啊?”

雷家明重重地放下啤酒罐:“唉,太慘了!三死,兩傷!”

“三死兩傷?”伊輝大驚。

“胡謅八扯!”王可翻著白眼,忍不住譏笑雷家明。

“悄沒聲吃你的,沒人逼你犯紀律啊!”伊輝提醒王可,轉臉又問雷家明:“起火原因呢?”

“線路老化。”

“線路老化?你個記者,胡扯上癮啊?”王可又忍不住插話。

“沒你事!”伊輝再次阻止王可,繼而追問雷家明:“損失大嗎?”

“11層的辦公樓,活生生燒塌了一半,你說大不大?”

“扯淡啊!太他媽扯淡了!”王可再也忍不住了,拿筷子點雷家明,“我說大記者,你一個教育版塊主編,怎么關注起社會新聞來了?關注就關注吧,怎么還帶頭造謠?傳出去,影響算你的?”

“教育版塊怎么了?社會新聞我也有知情權、采訪權!”雷家明反問,“說我造謠?那真相是什么?”

“真相?它有那么重要?總之我們會公布的!”

“真相不重要?”雷家明拍著桌子說,“一出事,你們就藏著掖著,還怪老百姓造謠?信息透明,自由傳播,誰有閑心瞎猜?謠言咋來的?依我看,就你們間接炮制的!”

王可臉紅了,指著雷家明鼻子叫起來:“有沒有法制觀念?你爸可是雷局!”

“關他屁事?”

“不是看在你爸分上,我早捶你了!”

雷家明把腦袋湊上去:“來!捶!”

王可挽起袖子:“你以為我不敢……”

雷家明不依不饒:“趕緊捶!不捶是孫子!”

“多大點事啊兩位……要打出去打啊,別把我東西搞壞了……”伊輝做起和事佬。

“你跟我爸沒分別!你們警察一個逼樣,哥們兒我就是看不慣!自以為講原則,動不動上綱上線!跟你扯個閑篇,硬給整成造謠!”雷家明狠狠瞪著王可。

“閉嘴!沒完了是吧?”王可點上煙,把打火機重重丟落桌面,“明明炸死一個,你硬說三死兩傷,還說樓炸塌了一半——你那叫扯閑篇?”

“嗐!說多了啊!注意紀律啊!”伊輝假惺惺提醒王可。

王可權當沒聽見,欠起屁股,拿煙指著雷家明:“你小子亂說,我攔不住。提醒你,千萬別亂寫!”

“雷記者有數啊!”伊輝把王可按回座位,小聲探問,“把人燒得不成樣子?真是線路老化?”

“屁!是氫氣!”

“氫氣?氫氣爆炸?辦公室哪來的氫氣?”伊輝念叨著,慢慢坐回去。

雷家明見王可上了套,趕緊掏出手機悄悄記錄。

“討論僅限你倆,一個字不許傳出去!”王可擺明態度。

他惱火極了,要消滅這個房間里的謠言。既然開了頭,他決定說下去。

伊輝和雷家明一齊點頭,像兩只正在啄食的雞。后者從手機里找出一段文字,遞給王可看。

那是明天《濱海日報》的部分內容:昨日晨7點25分,我市西城林義化工集團東廠區辦公樓,某房間起火爆炸,一人死亡,無其他人員傷亡,事件起因不祥。警方已介入調查,并呼吁廣大群眾,不信謠不傳謠。對公然散布謠言者,公安機關將依法處理。本報將跟進事件進展。

雷家明的報道,符合那個規律,字越少,事越大,沒有一處不實報道。不過,王可確信,雷家明所掌握的絕不止這點內容,只是限于工作紀律,不能多寫。他回過味兒來,不禁有些慚愧,適才竟把雷局長的兒子,看成一個莽撞之徒,實在太過草率。

王可年輕氣盛,后知后覺,此時終于反應過來,剛才雷家明和伊輝所言所為,根本就是雙簧。一個夸大案情,故意胡扯;另一個做和事佬,多次提醒他注意紀律。那倆人不經商量,配合默契,為的無非是激怒他,讓他透露調查結果。

王可知道自己上當了,但為時已晚。他已經把話放出去了,哪有收回的道理?何況對面“兩只雞”正眼巴巴緊盯著他。

他見書桌旁掛著塊寫字板,便走過去站定,手里轉著寫字筆,慢慢說起來。

“已經定了性,謀殺。線路老化頭一個被排除,那無法引起爆炸。可是已經爆了,還能因為什么?辦公室可不是廚房!我們江隊當時就斷定,問題出在空氣里。”

“問題出在空氣里?”雷家明默念。

“是的!查來查去,引爆原因,應該是氫氣!”

“氫氣?”雷家明越聽越驚訝。

“氫氣混進空氣里,達成體積濃度4%~75.6%,遇明火就爆。我們在現場找到了石墨碎片。”

“石墨碎片?電極?”雷家明邊聽邊記。

“對!不過不是電極棒,而是電極板,因為碎片是扁平塊狀。”王可一邊說,一邊在寫字板上標記,“除了石墨碎片,還找到了電子管原件。”

“什么原件?”

“應該是二極管,這是分析會上的結論,當時出警的兄弟都不認得。”

“收獲不小啊!”雷家明得到了一手資料,下意識地摘掉眼鏡,滿臉興奮。

“嗯。我們判斷,有人做了個簡單實用的電解水裝置。直接利用辦公室的電源,用二極管制作整流器,做一個交直流轉換后,連接上電極板,對水進行了長時間電解。氫氣就是這么來的。”

“很專業!”伊輝沖王可豎起大拇指。

“我不懂。不過隊里不止大老粗,也有文化人。”王可實話實說。

“你描述的裝置,應該是自制電解槽。”

“是的!隊里也是這個說法。”

“個人電解水的話,實際上用電瓶更方便。”

“我們沒找到電瓶碎片。”

“那玩意兒功率低,常用的12V200AH電瓶,理想輸出功率也才2400W,難以電解出大量氫氣。高功率特殊大電瓶可以,但是體積太大,價格又高,很難搞到手。再一個,用電瓶就少不了充電器。總之對兇手來說,攜帶極為不便。”

“功率不重要吧?會上說,電解效率取決于電流。”

“是的,但不是說功率不重要。總之,長時間電解,用家用電交直流轉換,比電瓶靠譜。盡管不曉得兇手設計的電極板是單極性還是雙極性,但是,電極板面積大,兩塊電極板垂直設置,互相平行,極板間距也可調至最小,從而進一步增大電流,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再往水里加一點兒氫氧化鉀之類的電解質,那么電解效率遠非電瓶和棒狀電極可比。只不過電解時間長了,電壓會降,同時水溫升高,也會降低電解效率。對一般人來說,在家里弄那玩意兒有危險性。”

王可聽完,眉毛跳動了幾下。他驚訝于伊輝的專業分析,但他認為,那無助于抓人破案。

“你們還原了這么個裝置,問題是它放在哪兒?怎么電解氫氣?”伊輝很是不解。

“海缸。上周五,林義化工老板唐林義,剛買進一個海缸。長4米,寬2米,高1米半,外帶獨立設備層基座,不銹鋼材質,高15厘米。裝置一定在海缸里。”

“個頭不小啊!剛買來就灌了水?”

“是的!還放養了數條錦鯉,贈送的。唐林義的說法是,不灌水的海缸像棺材。他癡迷風水,辦公室里大小魚缸七八個。為了養魚,他還承包了一處泉眼,叫三眼泉。這樣的人,魚缸怎么會空置?”

“這么說,唐林義死了?”

“不。死的是他堂弟,辦公室主任唐林清,早年曾是其貼身秘書。”

這時,雷家明取出一份資料,沖伊輝晃了一下,那是唐林清的資料。

伊輝還是疑惑:“就算海缸個頭大,外帶獨立設備層,可是兇手把海缸設計成電解槽,唐林清也該有所察覺才對,怎么能被輕易炸死呢?”

“海缸的采買和接收,都是他經手的,例行公事。我們詢問過其家屬,他喜歡擺弄花草,偏偏對養魚沒興趣。”

“不!你對電解槽結構不了解。就算唐林清對海缸不上心,也該有所察覺。”伊輝來到寫字板前,“我想,應該是注意力的問題。唐林清當時,一定被其他東西吸引了。比如死魚。”

王可再笨也明白了。電解水釋放能量,使水溫升高,高到一定程度,魚就死了。

伊輝又說:“除了死魚,房間溫度也很高。”

王可點上煙:“你想說,唐林清死得很冤?其實不然,他和唐林義,都是二十幾年的老煙槍,上廁所,也煙不離手。就算他意識到房間不對勁,只要點煙,照樣完蛋。也就是說,兇手對他們很了解。”

伊輝望著王可手中的煙:“沒錯!問題的關鍵,不是唐林清能否察覺海缸被做了手腳,而是明火。不管他有否注意到異常,只要點煙,兇手就得逞了。大概率上,唐林清應該進了辦公室,甚至注意到了死魚。最極端的情況是,唐林清抽著煙開門,那樣一來……”

王可持煙的手,不自覺地一抖。

“問題是……”伊輝從王可手里拿過寫字筆,“自制電解槽裝置,用氫氣殺人,其可行性,也就是成功概率,你們有考慮嗎?”

“那是兇手考慮的問題,現在是既成事實了!”

“考慮兇手考慮的問題,才會接近他!”

王可說:“從可行性上說,唐林清是老煙槍,顯然是計劃成功最關鍵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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