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今日事今日畢的陳易生大師，終于憋不住打電話給唐方。
“唐方，我是陳易生。”
“哦，儂好。”唐方懵懵懂懂地應了一聲。
“儂禮拜六夜里八點鐘有空對伐？”陳易生洋涇浜的上海閑話聽起來精神抖擻熱情洋溢。
唐方卻覺得他的上海話很具催眠奇效，腦子幾乎處于停擺狀態(tài)，隨口應了一句嗯。
“格么八點鐘儂來102，阿拉好好交談?wù)劇！标愐咨X得還是上海話普通話交錯著用更自在，“正好你再看看臥室，有什么意見想法隨便提。”
唐方聲音比思維快了好幾拍，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已經(jīng)又隨口應了一句哦。
朦朧中覺得對方應該直接說再會了，卻一直沒有掛斷電話的聲音。唐方努力撐開眼皮，想看一眼屏幕，卻聽到陳易生問：“對了，你爸收到我的禮物有什么反應？他手機好像很早就關(guān)機了。”
欠覺的唐方打了個哈欠，懵里懵懂：“啊——哦，我爸啊，八點就關(guān)機了。”她莫名有種初中時代替男生傳情書給林子君的感覺。
“那瓶貝加爾湖水，他說什么了做什么了沒有？”陳易生很是期待，聲音殷切又高興。
唐方反應還有點遲鈍，隨口就答：“沒說什么沒做什么啊，就澆花了。”
一片死沉的靜默后，唐方清醒了不少：“哦，投喂了蝴蝶蘭，蝴蝶蘭是種挺高級的蘭——喂？喂……”
掛掉電話的陳易生躺在沙發(fā)上極其郁悶。老章收到水，藏在他酒窖里最醒目的地方。老馬收到水，供在了觀音像面前。小蘇收到水，做成了心形和星形的淡藍色冰塊……他們還都嘚瑟至極地發(fā)了朋友圈，炫耀是他陳易生送的貝加爾湖水。老章特別截圖了點贊和評論數(shù)發(fā)給他：有你陳大師的名頭，點贊一小時破五百！這不廢話嘛真是。
可房東唐先生，竟然拿那瓶水澆了花！
再想了想，陳易生覺得一定是他沒說清楚。斷裂冰層上其他人拍了照就撒腿逃跑，只有他冒著生命危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敲出來幾塊最純凈的藍冰，最后化成了水，變成了這么有意義又如此珍貴的禮物！不行，他必須說清楚好讓房東老伯伯懊惱后悔一輩子，還有這個唐方，完全不識貨的女人，她也跟著錯過了一個億！
陳易生再次撥打唐方的手機，對方已關(guān)機。她掛他電話然后關(guān)機，這次他掛了她電話，她竟然還馬上關(guān)機？陳易生氣得在廚房里團團轉(zhuǎn)，把唐方留下的藤籃子當作啞鈴提起放下，放下又提起，覺得除非有人再煮一鍋那樣的方便面，才能讓他消氣。
唐方這夜做了個夢，她不停地在一棟棟建筑物之間逃，身后總有一盆盆冰水猝不及防地兜頭澆下，她冷得牙關(guān)打顫，最后她躲到一個房間里，四面八方涌進來大水……醒來后還記得那種濕透的冰冷的衣服黏在皮膚上的感覺，極其可怕無比真實，她忍不住迷信地查了一下，竟然預示她要發(fā)財或是要生娃了。
百度果然比童話還要會騙人，垃圾！呸！唐方憤而遷怒。
離唐方給出的四十八小時越來越近，線上業(yè)務(wù)和官微都毫無動靜。張煒幾次在辦公室里遇到唐方，都視若無睹。倒是Vivian有一次在走廊里遇到唐方，笑盈盈地告訴她小籠包銷售突破了兩萬份。耀武揚威也好，遞出橄欖枝也罷，唐方只淡淡一句：“賣得越多，后果越糟。”
到了周五，張煒早上在公司遇到唐方，不再視若無睹了，反而露出了勝利的微笑，是啊，唐方你嘴巴再老，姿態(tài)再清高，還不是只能一聲不吭吃下這個悶虧。你認慫，來了這邊也只能矮他一頭乖乖被壓著。你犯毛腔，要么自己走人，要么兵刃相見，總歸是你吃虧。
唐方也不在意，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給出的Deadline從來沒有不算數(shù)的。她這周很忙，建了一個小籠挖墳群，確認各位老板經(jīng)理同行的捧場訂單，問清楚對方是否誤以為是她推薦才購買的，再把截圖一一保全，發(fā)給律師確認能否成為證據(jù)。短短兩天，業(yè)內(nèi)基本都傳開了，大多訝異于官微同室操戈挖坑埋人，也有自媒體和網(wǎng)商趁機力邀唐方跳槽，但買了小籠的人無一不深深感謝官微，白白讓唐老師欠了他們一個人情。
方少樸下午三點半就來了，給雜志辦公室所有人帶了烤鴨pizza和自家旗下的奶蓋茶，引來一片歡呼尖叫。辦公室里有明眼人私下跟何愷文咬耳朵：“方公子這是擺明車馬在追求唐老師？請?zhí)评蠋熐f矜持，咱們以后的下午茶就有保障了。”
何愷文沉下臉：“別胡說，唐老師富貴不能淫。”但方公子看著唐老師時，眼睛在發(fā)光，全身每個細胞都在笑。他也暗戀過人，他懂。
方少樸靠臭臭和小三兩只萌寵拉近了和唐方的距離后，說話行事自在隨意了許多。他去鐘小姐辦公室敘了幾句，出來就占了唐方的會客椅，給她看晚上接待酒會的布置，又提起好幾位美食界大咖都很期待她去，少不得明里暗里把唐方又吹捧一番。
“盛爺昨天還說，前些時某位大佬設(shè)宴，花了五六百萬吧，錢都花在擺設(shè)的盆景上，感覺一直在吃草，看都看不見對面的人，好幾道菜還沒你做得好。”方少樸好奇地問，“他們怎么吃過你做的菜？”會寫還會做，靈魂有趣，人又鮮活，他真是有眼光，方少樸盯著唐方修長的手指，自動腦補起唐方做飯的模樣，嗯，最好只做給他吃。
唐方瞄了他一眼：“關(guān)老師前兩年開了個私家廚房，請我們?nèi)ピ嚥耍缓靡馑及壮园缀龋蠹译S便做幾道菜算湊份子。盛爺他在那個高度，說哪個后輩不都是夸得跟朵花一樣？”
“那你什么時候隨便做幾個菜我嘗嘗？”方少樸托腮側(cè)頭，笑得曖昧。
唐方撇開這話題，指了指桌上攤開的Pizza和奶茶：“我們現(xiàn)在呢，于公是合作關(guān)系，于私是朋友。你以后請空手來。”
方少樸摸摸鼻子：“一點吃的沒關(guān)系吧？我又不是來投廣告的。”
“我不是愛豆，不需要應援。”唐方眼中露出笑意，“這種探班的事，適合你四哥追女明星。”
方少樸笑出聲來，撫額嘆氣壓低了聲音：“你這防火墻也太高了點。好歹吃上一塊，喝上一口，我又不是要你嘴軟答應嫁給我。”
唐方白了他一眼，避重就輕把聊天氛圍拉回安全距離：“我才不上當，晚上酒會里那么多好吃的，我得留著肚子。你早點發(fā)照片來，我中飯都能省了。”
方紹樸笑得艷若桃李，只覺得唐方的白眼都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白眼，砸得他心里又酥又癢。唐方看著他的臉默默念起了緊箍咒：防火防盜防爛桃花。
外頭傳來嘈雜的聲音，卻是張煒怒氣沖沖地進了雜志辦公室，直奔唐方而來。
“卑鄙！”
“無恥！”
“下流！”
方少樸皺著眉霍地站起身。何愷文匆匆跑過來。辦公室里有人被奶蓋茶噎到，急咳。
張煒掏出手機，要出示這六字評語的證據(jù)，卻見辦公桌前的唐方站了起來，很淡定地雙手交叉在胸前。
“反彈！”唐方一臉淡定，“你才卑鄙，你才無恥，你才下流。再反彈無效。”無端端挨罵，不能忍。
除了被唐方手把手教過反彈一切臟話詛咒秘訣的何愷文，所有的人都呆在了原地，包括張煒。
這個女人！這是一波什么鬼操作？！又不按牌理出牌了。
辦公室里爆發(fā)出哄堂大笑。方少樸覺得自己挖到的不是寶，是鉆石礦，唐方啊唐方，你怎么這么有趣呢。
張煒氣急敗壞地點了好幾次，才打開微博上的視頻。是那天早上唐方的問責，不知被誰偷偷錄影了，只錄到唐方的背影，張煒的臉卻很清晰。文字配得很微妙：“因趣斯汀”。
轉(zhuǎn)發(fā)的人說巧不巧，正是開私家廚房的美食達人關(guān)嘉關(guān)老師，只配了一句“見過坑人的，沒見過這么坑自己人的，挺阿拉熟悉額小姑娘。”站隊明確。
當前轉(zhuǎn)發(fā)一百多，評論七十多，點贊九十多。但可想而知，再來幾個大V轉(zhuǎn)發(fā)，很有可能就爆了。
方少樸恍然，怪不得他買了小籠唐方還黑臉，不是嫌他買得少，而是拍馬屁拍在了馬腿上。既心疼唐方被擺了一道，又暗喜有了機會把她挖來自己身邊。
唐方又看了一遍，抬起頭：“張煒你還蠻上鏡的。”現(xiàn)在看視頻，張煒的微表情明顯早有準備。
“真沒想到你還做得出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這種事。”張煒轉(zhuǎn)身掃了辦公室兩眼，“哪一位看我們線上的人不順眼，可以挑明了說清楚，總經(jīng)理郵箱也一直開放的，用這種背后中傷的惡劣手段，損害的不只是官微的名譽，也是雜志的名譽和公司的名譽。還有我個人的肖像權(quán)和隱私權(quán)。希望拍這段視頻的人主動站出來，刪帖道歉，我們內(nèi)部解決。”
辦公室里嗡嗡嗡議論開來，不少人拿出手機查看。
張煒盯著唐方：“有人出爾反爾，想要多拿一點錢，其實直說就好了，擺出一副清高的樣子，背后做這種事有意義嗎？不好意思，我還真是鋼鐵煉成的，不吃這一套。”
唐方吸了口氣：“張煒你心里有屎，看什么都是屎。視頻不是我安排的，但不管是誰拍的，我感謝這位路見不平伸張正義的同仁，感謝他有一顆明辨是非的心，謝謝。”
張煒漲紅了臉，剛要開口，卻被方少樸撞了一下膝蓋彎。
“對不起對不起。”方少樸伸手比了個要扶的姿勢，自然不會真扶他。
張煒猝不及防差點跪在唐方面前，他一手抓住了唐方辦公桌的桌沿，下巴卻磕在了烤鴨pizza上，糊了一下巴油乎乎的烤鴨皮。
唐方忍住笑，沒想到方公子護花的活還挺就手。
“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撞到你了。”方少樸搶上來，壓在張煒的肩膀上，探身去抽唐方辦公桌另一頭的紙巾，打開了蓋子的奶蓋茶嘩啦翻了，潑了還沒來得及站起來的張煒一頭一身。
“啊呀！”方少樸手忙腳亂拿抽紙在張煒臉上身上一頓抹，可惜唐方桌上卻不是德寶的抽紙，張煒滿頭滿臉都是油污和紙屑，還有兩道奶茶小河潺潺往下流。
“太對不起了，幸好你是鋼鐵煉成的，肯定不要緊。”方少樸眉眼彎彎，“張先生是嗎？我是唐方的朋友方少樸，很高興認識你。”
鐘小姐和Vivian同時出現(xiàn)在辦公室里，身后一人劍眉星目面容冷峻，修長挺拔如青松，大步走過來，氣定神閑地伸出手：“Sam，好久不見。”
方少樸又驚又喜地握住他的手大力晃蕩了幾下：“周道寧？你怎么跑來這里？”他看了看鐘小姐挑動的眉毛，笑了起來，“看來傳說不是空穴來風啊。”
“唐方。”周道寧伸出手，“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