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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叫米拉,這是我的故事。

我的故事太過精彩,該從哪里講起呢?就讓我從克里維奇[1]講起吧。克里維奇位于謝爾瓦奇河畔,由米亞德利鎮管轄,是我的故鄉,從小長大的地方。我八歲那年,母親去世了;十二歲那年,父親喪命于鄰居的貨車輪下。但我不想講這些。我想從這里講起——從墨西哥荒漠講起,那里離我的家鄉白俄羅斯很遠。在那里,我失去了我的純真善良,還失去了夢想。

那是十一月的一天,萬里無云,天空是我從未見過的湛藍,黑色的大鳥疾沖向天。我坐在一輛白色面包車里,司機是兩個男人。他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的真實姓名。他們只是大笑著,叫我紅發索尼婭。自打我從墨西哥城下飛機,他們就這樣喊我。安雅說,他們這樣喊是因為我有一頭紅發,就像《女王神劍》[2]的女主人公索尼婭一樣。我沒看過這部電影,但安雅看過。她偷偷對我說,這部電影講的是一個漂亮的女戰士用長劍戰勝敵人的故事。現在我知道了,原來他們給我起這個名字是為了譏笑我,笑我不漂亮,笑我不是個戰士。我只有十七歲,我很害怕,害怕未知的明天。

安雅和我手拉著手。車里除了我倆,還有五個姑娘。面包車行駛在一望無際的荒原上,穿過一叢叢低矮的灌木。在明斯克,那個女人答應我們,她會將我們送上這次的“墨西哥之旅”。但我們心知肚明,這根本不是一場旅行,而是一次逃離,一個機會。她說:你們坐飛機去墨西哥城,機場有人接你們,幫你們越境,幫你們開始新生活。

她說:“你們在這兒能過什么好日子?這里根本沒有適合姑娘的好工作,沒有靠譜的公寓,也沒有靠譜的男人,你們也沒有父母可以依靠。而且米拉,你的英語說得還不錯。在美國,你們能融入社會,一定能。”她打了個響指,“勇敢點兒!把握機會呀!老板們還能出路費,你們還在等什么?”

等的肯定不是這個,我想。我看向窗外,一望無際的荒原呼嘯而過。安雅靠著我縮成一團,車里所有的姑娘都一言不發。我們都開始思考同一件事情:我們這是在做什么呀?

車已經開了一上午,前座的兩個男人什么都沒說,但后排的那個總對我們擠眉弄眼。他總是偷瞄安雅,我不喜歡他的眼神。安雅并沒注意他的眼神,她正靠在我肩上打盹。上學的時候,我們都叫安雅“小鹿”,因為她太害羞了,哪個男生看她一眼,她就臉紅。我和安雅一樣大,但安雅的睡顏就像孩童一樣純潔。我有點兒后悔,不應該讓她跟我一起來,應該讓她留在克里維奇。

面包車終于下了高速,開到一條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那五個姑娘蒙眬著醒來,盯著窗外灰禿禿的山。巨大的石礫散落四處,像風化千年的骨骼。這個時節,克里維奇的第一場雪應該已經落下,但這里依然四下無風,只有沙塵、藍天和一叢叢灌木。

車搖搖晃晃地停下了,前座的兩個男人轉過頭來。

司機用俄語說:“下車走路吧,要想過境,只能走路。”

他們拉開車門,我們一個個爬出來。在車上坐了這么久,車外的陽光有些刺眼,我們七個伸著懶腰,打量這個世界。陽光燦爛,但風很冷,比我想象中冷多了。安雅把手塞到我手里,輕輕顫抖著。

“這邊走。”司機命令道。他帶著我們離開臟兮兮的土路,走上一條進山的小路。我們爬過一塊塊巨石,穿過一叢叢帶著尖刺的灌木。安雅的鞋子是露腳趾的,她不得不一次次停下來,把鉆進鞋里的小石頭倒出來。我們全都渴極了,但領頭的男人只讓我們停下來喝了一次水,然后緊接著啟程,沿著石頭路磕磕絆絆地爬上山,越過山巔,又跌跌撞撞地爬下去,朝著山谷里的森林前進。爬到底之后,我們才看到一條干涸的河床,兩岸全都是前人扔下的垃圾:塑料水瓶、臟兮兮的尿布和一只不知什么年頭留下來的鞋,鞋面上的塑膠被太陽烤出斷裂的紋路,樹枝上還掛著一小塊藍色油布。已經有太多的追夢者走過這條路,我們七個是后來者,即將沿著他們的足跡踏入美國。一瞬間,我所有的恐懼消失殆盡,因為這里,這些垃圾,就是我們即將到達彼岸的證據。

領頭的男人揮手讓我們過去,我們繼續前行,穿過河床,開始爬另一邊的河岸。

安雅緊緊抓著我的手,拖著一瘸一拐的腳。“米拉,我一步也走不動了。”她輕聲說。

“你沒得選。”

“我腳都流血了。”

我低頭,她的腳趾滿是瘀青,嬌嫩的肌膚滲出血來。我對著領頭的大喊:“我朋友割傷腳了!”

司機說:“別矯情!快走!”

“走不了了,她得包扎一下。”

“你們兩個,要么接著往前走,要么我們就把她扔在這兒。”

“至少給她點兒時間換雙鞋吧!”

領頭的男人回過頭來,瞬間變臉,氣勢洶洶地向我走來。安雅嚇得退后幾步,其他姑娘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好像嚇破了膽的羔羊般擠在一起。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揍了一拳,瞬間跪倒在地,眼前一陣昏黑。安雅的尖叫聲聽起來十分遙遠,然后我才意識到,疼痛從下巴處傳來。我嘗到了血腥味,鮮紅色的血一滴滴落在河床的圓石上,又飛濺開來。

“起來!站起來!時間浪費得夠多了!”

我蹣跚著站起來。安雅盯著我,眼里滿是受傷的神色。“米拉,聽他們的吧。”她輕聲說,“按他們說的做。我的腳不疼了,真的,我能走。”

“你現在搞明白了?”領頭的男人對我說。他又轉向其他姑娘,掃視一周。“你們都知道惹惱我會是什么下場了嗎?敢頂嘴?就是這個下場!快走!”

一瞬間,那些姑娘連滾帶爬穿過河床,爬上河岸。安雅抓著我的手把我拉上來。我頭暈目眩,只能拉著她的手,跌跌撞撞地跟著她,把嘴里的血腥味咽下去,惶惑地盯著眼前的路。

看起來不遠了。我們爬上河岸,穿過叢林間蜿蜒的小路,轉眼間就站在了一條土路上。

兩輛面包車停在那里,等著我們。

“站成一排,”司機說,“快點兒!給人家看看。”

盡管不太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我們七個依然排排站好,精疲力竭,灰頭土臉,腳上還流著血。

車上下來四個男人,用英語和司機打了招呼。他們都是美國人。一個大塊頭慢悠悠走過來,一個個打量著我們。就好像農夫在審視他的羊群。他戴著一頂棒球帽,皮膚被烈日曬得通紅。他停在我面前,皺眉道:“這個怎么了?”

“哦,她頂嘴了,”司機說,“就是點兒瘀青。”

“這個太瘦了,誰想要她?”

他知道我能聽懂英語嗎?他在乎嗎?我可能是瘦了點兒,但他簡直像頭豬。

大塊頭的目光已經移到下一個姑娘身上去了。“可以,”他說,咧嘴笑了笑,“來吧,看看她們都有些什么料。”

司機看向我們。“脫衣服。”他用俄語命令道。

我們震驚地看著他。在這一刻之前,我都希望明斯克那個女人說的是真的,她真的在美國幫我們找到了工作。安雅要照顧三個小姑娘,我會在婚慶店里賣婚紗。就算司機拿走了我們的護照,就算我們在來時的小路上艱難跋涉,我依然覺得:沒事,會好的,一切都會成真。

沒有人動。我們依舊不愿相信,他居然讓我們脫衣服。

“沒聽見?”司機說,“你們都想像她一樣嗎?”他指了指我依舊不斷抽痛、青紫一片的臉,“快點兒!”

有個姑娘不斷搖頭,哭了起來。司機被激怒了,他掄圓了胳膊,一巴掌扇向那姑娘。那姑娘趔趄著倒向一旁,他又把她拽回來,抓住她的襯衫,一把撕開。她尖叫著推開他,可那男人上來就是一拳,直接將她擊倒在地,爬都爬不起來。這還不夠,他又走上前去,對著她的肋骨猛踢了幾腳。

“現在,”他轉過來看著我們,“你們誰還想試試?”

一個姑娘立刻手忙腳亂地去解襯衫扣子。我們全都屈服了,自己解開襯衫,脫下裙子或褲子,就算是安雅,害羞的小安雅,也無比順從地脫下了上衣。

“全脫了。”司機命令我們,“全都脫掉。你們這幫小婊子怎么這么慢呢?不過很快你們就會學快了。”他走向一個雙手抱胸,身上還穿著內衣褲的姑娘,抓住她的內褲一把扯下來。那姑娘瑟縮著,一動不敢動。

那四個美國人繞著我們轉圈,像狼一樣上下打量我們。安雅渾身顫抖,我都能看到她的牙齒在打戰。

“我來試試這個。”一個姑娘從我身旁被拉走,發出一聲抽泣。那個男人甚至都沒想過要找個地方擋一下。他把那姑娘的臉抵在車的外壁上,解開自己的褲子就插了進去。她發出刺耳的尖叫。

其他人也挑完了。安雅瞬間被拉走,我想拉住她,但司機扯下我的手,扭在身后。

“沒人想干你。”他一邊說,一邊把我扔進車里,鎖住車門。

車窗沒有封住,我能聽見,也能看見。男人們猙獰狂笑,女人掙扎哭喊。我看不下去,但也無法回頭。

“米拉!”是安雅的聲音,她大喊,“米拉!救我!”

我使勁砸門,歇斯底里地想要沖出去救她。她身上的男人把她摜到地上,掰開她的大腿。她仰面躺著,雙手的腕子被固定在黃沙里,眼睛緊緊閉著,神情萬般痛苦。我也在尖叫大喊,瘋狂地砸著車窗,但我出不去。

那個男人辦完了事,身上一條條都是安雅的血。他提上褲子大聲說:“很好,非常好。”

我盯著安雅。起初,我以為她肯定死了,因為她一動都不動。那個男人都沒回頭看她一眼,只是去背包里拿了瓶水,咕嘟嘟灌了一大口。他沒看見,安雅正一點點恢復生氣。

突然,她暴起、逃竄!

她跑向漫漫黃沙,我的手使勁抵著車窗。跑啊,安雅!快跑!跑!

“嘿!”一個男人大吼,“有一個跑了!”

安雅還在跑。她光著腳,渾身赤裸,尖利的石頭一定扎在她的腳心。但前方是廣闊無垠的荒漠,她沒有摔倒。

別回頭,安雅,跑!就這樣跑,就這樣……

一聲槍響凍結了我全部的熱血。

安雅重重跌倒,俯臥在地,但她仍未屈服。她堅強地爬起來,喝醉了一般向前踉蹌了幾步,隨后雙膝跪地。她無法站起,只能向前爬,每一寸都是掙扎,每一寸都是勝利!她努力伸長手臂,像是在抓住某個沒人能看見的希望之手。

槍,又響了。

這次,安雅倒下了,再沒能爬起來。

司機把槍塞回皮帶里,回頭看向那些姑娘。她們盯著漫漫黃沙上安雅的尸體,雙臂抱膝縮成一團,號啕大哭。

“太浪費了。”強奸安雅的男人說。

“抓回來太費事了,”司機回道,“這里還有六個。”

他們驗過了貨,現在開始交易。交易結束,我們像畜生一樣被分開,三個人一車。我沒聽見他們花了多少錢,我只知道我是個便宜貨,是扔進來湊數的。

車開走了,我回頭看向安雅的尸體。這些人壓根沒打算把她埋了。安雅就這樣躺著,躺在烈日狂風下,饑餓的鳥兒在空中盤旋。幾周之后,她將尸骨無存。她會消失,我也會,消失在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大陸,消失在美國。

我們上了高速,我看到一個站牌:九十四號州際公路。

注釋

[1]克里維奇,白俄羅斯的城鎮,位于謝爾瓦奇河畔,距離首都明斯克一百三十九公里。

[2]《女王神劍》(Red Sonja),由理查德·弗萊徹執導,布里吉特·尼爾森、阿諾德·施瓦辛格主演的動作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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