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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 彗核
  • AT0036
  • 11058字
  • 2023-08-16 19:48:27

“我已經盡力了。”

經歷艱難而漫長的維修,靜躺在工作臺上的銀色機器人不再如來時狼藉。雙下肢與腹甲被替換;能源由電線暫時取代;萬用小體與冷卻循環被重新建立;被扯斷的導線也被更換,此時正接在旁邊的電腦里。

狀態板的所有條目都顯示其上,表明科林的仿生中樞已經成功上線,并接管了機體的穩態維持。他的單鏡頭也開放了,甚至當手電筒的強光照進來時,光圈還能縮小。但是,他對露絲和兩個康斯特號個體的呼喚毫無反應,也從未說過一句話。旁邊的全息屏也說明了問題。最后一層神經網絡久久不能點亮。剩下的部分,也彌漫著缺如的暗點。

這樣的狀況已經維持了好幾天。雖然,露絲測試過最后一層神經網絡的情況,局部仍能點亮,在測試的時候,也能引起科林相應的不規則的反應,好似在那一瞬間清醒過來一般。但測試之后,又恢復到原來的無應答狀態。最頂層的神經網絡的確不容樂觀。除了那塊顯而易見的大缺損,其他部分也和底下的一樣,立體亮點群像被蟲蛀一樣,咬的參差不齊。亮點群之間的溝通被廣泛破壞,自然無法繼續自然運行。

這個結論太明顯了。即使是對生物一竅不通的露絲,這樣的概念早在她浸淫機器人學之前就已知一二。謹慎之下她再次溫習,更是明確了自己的判斷。

“盡管我們已經盡力繼承了大逃亡前的人工智能技術與神經科學,但是仍然一直沒能解決這種嚴重損傷帶來的后果。我很懷疑,技術再怎么發達,這或許就和時間之矢一樣,是不可逆的。”

“他現在的狀態,通俗點說,是個‘植物人’。”

露絲望了身穿外骨骼的瘦削蒼白男性一眼。卡爾上尉沒有表露任何表情。盡管這幾天,她觀察到偶爾有一兩個缺如被修復,但與大片的蟲蝕相比微不足道。僅靠科林自己的力量,很可能最終還是回天乏術。

“我不清楚他現在這個機體的潛力。如果當機器看,他沒救了。但如果當生物看,他尚有1/4的可能性恢復意識。”在對方那看不出情緒的目光中,她最終決定這樣說。“如果超過六個月還不能恢復機能,那么,就確實沒有辦法了。”

“當骰骰子吧。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得當一回賭徒。看他是否有那個運氣骰中六點。”露絲疲憊地看著靜躺的銀色軀體,繼續轉向卡爾上尉。“你們來決定如何處理他吧。”

“我們會一直等這六個月。”卡爾上尉似乎對此早有準備,幾乎馬上回答。“相應報酬由我們支付。”

“哦,報酬。”露絲望了一眼窗外,有些凄慘地笑了一下。風雨飄搖的地球鎮,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康斯特號比地球鎮更慘,物質基礎被全盤破壞。這個時候還談何報酬?

“現在確實非常困難。”卡爾上尉看出露絲的苦笑。“但是康斯特號的換算體系不會委屈你。”

這是政客的通病嗎,大言不慚地予以大家渺茫的希望?她有些玩味地望著卡爾上尉。大家連自己都顧不上,怎么可能還有空余資源,獎勵除維持她的生命之外的額外貢獻?但她也知道,這個時候去與卡爾上尉爭論沒有意義。

算了。有沒有報酬,都不過只能辨別他們到底是重于表面文章或虛偽承諾罷了。這兩點都不足為奇。于她而言,都是一樣的反感。

計算機中心的人都快搬空了。在饑餓面前,大家都卸下科研人員那高高在上的架子,奮不顧身地沖進搶面包的行列。根本沒有人繼續關注這里,還像當時那個年輕的技術員特納一樣,對這個病號虎視眈眈。

科林的情況穩定得幾乎一成不變,卡爾上尉后來也漸漸減少光顧這里的次數,白天晚上都呆在康斯特號的廢墟附近。只留了那個小機器人大佬,仍然固執地履行僚機的責任,晝夜守在里面。

露絲倒是樂得不用再管。除了出于好奇心的驅使,每天來這里稍微觀察一下,對科林的情況沒有任何波瀾。之前修理奧托的那種提心吊膽又挫敗無比早就消失無蹤。

如她所料,科林的情況沒有任何飛躍性進展。新的電池姍姍來遲,終于被重新裝上,腹甲也終于關閉了,但是對他的情況沒有一點飛躍性進展。除了每天都有低級中樞層的少數幾個缺如被重新建立。但這也無法激起她的希望。

不僅那些修補的缺如相比整體的損傷而言過于渺小,她還知道,缺乏正確連接的光點,就算重新建立聯系,也對恢復意識沒有多少改善。就算恢復意識,像這樣嚴重的廣泛性中樞損傷,科林的記憶也會丟得七七八八。他前方的阻礙多得很呢。在人類身上,這樣恢復意識的傷員,腦功能也會留下嚴重障礙。智力受損、人格改變等例子數不勝數。

如果勞倫斯看到這樣,估計又會兩眼發光。露絲不由得想起那個瘋狂的生物學家,幾乎都能想象得到他看到科林,手舞足蹈地仿佛見到巨大禮物的小孩一樣。但是上一次對話的時候,哪怕她沒有提及科林,勞倫斯也沒有收斂他的躁狂。他眉飛色舞地對露絲說自己的愿望就要實現了,又顯然在遮遮掩掩什么。露絲聽此,只丟給他一個敷衍的白眼,期望澆滅他的躁狂勁兒,但是生物學家毫不在乎。然后,勞倫斯就消失了。后來再也沒有聯系上他。

他講的那個“折躍井”里到底有什么東西,怎么那么吸引他?露絲在O區信息網內看到了這個消息,但是對此毫無興趣。她僅僅是出于興師問罪的態度,打算找機會借以狠狠嘲笑他的幼稚。但是對手的忽然失蹤,讓她著實有些失望。這邊剛準備好的誘餌,獵物居然不來了,這讓下陷阱的獵手多少有些不滿。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再怎么失蹤他都跑不掉O區,總是會回來的。到時候,我再——

這天早上,她正想著,推開了實驗室的門。然后她被屋內光景驚住了。

房間空無一人。工作臺上空蕩蕩的。旁邊的全息屏也消失了,只有投影條橫在桌上。科林與大佬早已不見蹤影。

什么?

思緒猛然打斷。她急忙進房間查看情況,并清點剩下的物品。操他的。她才不擔心這兩機器人是不是被綁架了。她才不該關心這個。露絲甩甩頭,把紛亂的想法甩到腦后。

各種設備都沒丟。她稍稍松了口氣。然而另一種壓力又接踵而至,讓她急忙啟動電腦。這倆家伙走的時候,千萬別刪掉記錄。

她焦急地等待著設備啟動。全息屏剛亮起,寥寥幾行字驟然投射在她面前。

露絲:

我和其他全體康斯特號成員感謝你的全力救助。為不辭而別道歉。希望未來能夠親眼見面。

科林

她震驚地盯著這行字。這兩三句話對于平常人而言沒什么,對她而言卻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看來科林不僅恢復了意識,還居然恢復了完整的認知和人格,說明他的電子腦功能沒有受損。

這他媽到底發生了什么?

露絲急忙調出神經網絡活動記錄。它順利呈現在一系列全息屏上,他們沒有在走的時候刪掉它。她又松了口氣。然后全神貫注于神經網絡分析中。

記錄中斷時間是凌晨1點,而在這此前的五個小時,原先毫無動靜的頂層神經網絡居然穩定亮起來了!

這太離譜了。科林怎么可能突然從一個“植物人”起死回生!

她一面懊惱自己的疏忽大意,一面急忙回溯這段時間以來的記錄。自兩周前,每天自她離開的夜間,科林原先沉寂的頂層神經網絡都會點亮,斷斷續續地維持一段時間,然后又恢復到斷連。她接著檢查其他部分,然后驚訝地發現,在此之前,雖然頂層神經網絡沒有點亮的記錄,但是位于低層中樞的無線傳輸活動多得驚人。而那兩周,無線傳輸活動和頂層神經網絡的活動高度耦合。

這怎么可能?露絲瘋了似的開始對比每次無線傳輸活動前后記錄。她這才發現,原先每天都修好的少數幾個空缺,其中絕大部分繼發于那個無線傳輸活動。再仔細查找,那些被修好的空缺,都不是隨機點。選中其中任何一條,每個修好的連接上的通路都通向頂層神經網絡。而在頂層修好的空缺,看似隨機,其實整體鏈接后,剛好能夠覆蓋最基礎的維持頂層神經網絡運作所需的連接數。這說明,這些頻繁的無線傳輸活動居然悄無聲息地修好了神經網絡的連接!

到底是誰能有這個本事,把科林的神經網絡結構背得絲毫不漏?!露絲越看越震驚。她使勁回想之前有誰進過這個房間,還有誰能作如此頻繁的無線連接操作。繞了一大圈,她極度不情愿地還是把最大嫌疑放在了那個GO-4型小機器人身上。

不。其他機器人怎么可能會提前知道科林的神經網絡架構。通過EP資料,她知道,每個探索者的神經網絡架構都會由于他們各自初始芯片的經歷不同,塑造千變萬化的連接,從而讓他們每一個都獨一無二。即使科林拿到了探索者的資料,即使那個GO-4也知道,也不可能就憑這份資料修好缺失的特有連接,更不可能通過修好連接就恢復科林的人格。

她皺著眉頭,盯著眼前的活動記錄。那個記錄什么都有,可就是沒法回答她的問題。雖然它大聲提示露絲,無線活動主動修好神經網絡就是客觀存在的結果,但露絲死活不肯相信。她開始厭惡自己產生的有神論念頭,但她寧愿相信這是隨機摸索產生的奇跡,也不愿相信這是GO-4所為。因為這個推測實在是太不可能了,比奇跡還不可能。

她重新把目光放在那一封短短的留言上。之前毫無激情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冰冷之火。她這些天還為自己突然失去目標而有些手足無措,現在,那股熟悉的動力又回來了。

我想你會如愿的。她盯著留言,默默回應。或許比你所想的還要快得多……

【怎么樣?】不用回頭,大佬的關切都溢于言表。

【不太好。】大佬只獲得這個簡短的回應,接著又陷入沉寂。

【你真的不需要再觀察幾天嗎?】大佬知道,這句話已經說了不下十次。

【不用。】又是簡短的回答,也同樣回答了不下十次。

自他們從計算機中心出來,科林就沒說過幾句話。預料之中的,科林對海嘯前后事件已經全然不知。大佬已經壓縮了這段日子的信息,同時用比平常慢得多的速度灌輸給科林。科林倒是沒有崩潰,但他的反應卻也令人擔憂——以往精力豐沛的指揮官,一聽說愛船康斯特號被掀翻在地,全康斯特號人無家可歸,必定暴跳如雷。然而此時他一點反應沒有,沉默片刻后只執拗地對大佬說了簡短一句:“走吧。”

科林第一時間聯系上卡爾上尉,說明接頭地點后,隨便扯了件工作服作偽裝,就默默上路了,一心前往那里。大佬默默觀察著指揮官。目前除了寡言少語之外,其他行為看起來還一切正常。但就是因為這種表面上的正常,才令大佬更加擔憂——不知何樣的不正常會在什么時候暴露出來。到了那時,恐怕誰都沒有時間與精力去處理科林的問題。與其拖到那個時候,還不如現在及早暴露出來的好。

大佬一路上都在向指揮官提問。而科林也完全沒有表達對小機器人不斷提問的反感。大佬倒是放心了一些。無論這種沉默寡言是出于性情大變,還是正在忍受機體上的痛苦,起碼還保留了相當的理智,愿意配合他的詢問。大佬已打定主意,一旦指揮官表明不愿再回答,情況明了后,他就一定不再打擾。

露絲否定的恰恰是正確答案。大佬恰恰就是靠著離開艦橋前最后一次同步的信息修復科林的。為了避免類似于“恢復上次版本”這類的事情發生,他沒有完全按照同步信息來補缺失點。現在除了回答他的問題,科林開始針對某些缺失事件對小機器人進行提問。直到這時,大佬才將所缺失的再次補上。

大佬急于讓科林恢復另有其因。他們的關系,連康斯特號歷任艦長都所知甚少,無法猜測。幾乎沒有人類能夠如此信任對方,機器人之間也少有這種關系。在同步交互中,大佬不僅保留了科林的人格與記憶,科林也同時會保留大佬的人格與記憶——這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共生關系決定,如果有任一一方徹底抹去了人格,只要另一方還在,就可以復制出抹去人格之前的最后狀態。自科林開始覺醒,并敬仰大佬之后,共生協議就在他們之間生效。上百年來,出乎人意料的是,保留最好的并非記憶文件,而是他們互相的人格。上百年的經驗為人格提供了層層疊疊的支持,損失一小段記憶已經不會干擾到人格。

至于如果原覺醒意識被抹去,現在補入意識之后,存在的是否還是原先那個個體這樣的哲學問題,科林已經作出選擇。分析了康斯特號的現況與未來后,科林認定,他們存在的意義是為某種目的服務,而不是證明自身。那么,后續存在的到底是原先的個體還是另有其人,已經不重要了。若是真有后來者,科林唯有希冀此克隆者不要擅自變道。因此,數百年間,他不斷研究強化經歷與人格之間的聯系,爭取找出一絲一毫影響因素,最大化減少偏倚發生的可能性。只是他沒想到,這種舉措派上用場的場合居然在地球。

這種精益求精的行為是互相的。科林如此,大佬很快也形成了習慣。他們每次碰面,都會第一時間分配出部分資源進行同步與修正。但是這種行為終將影響到他們自身。原先用于防患未然,保證他們在失去一方后能夠迅速重建對方的舉措,現在居然變成了不能夠讓對方離開。科林很快意識到了這點,但他還尚不能確定,應該用什么方法去修正這種變化。

他們在海灘前停下,佇立。科林的紅眼久久盯著破碎而傾翻的康斯特號,仿佛從未見過她一般。即使前期已經被告知過她的隕落,即使事實就在眼前,仍然難以置信,在太空已經經受住成千上萬種考驗的康斯特號,居然就這樣殞消在這樣一顆平淡無奇的行星上。

他不舍地把目光從康斯特號上移開,放到了旁邊巨大的公理號上。此時的公理號,不再如以往一樣通體黑暗,而是從內部零零散散地發著微弱的光芒。他認為死氣沉沉的公理號,大災過后,反倒搶先迎來了生機,甚至比大區還快。

康斯特號的飛行機器人將他帶離海岸,朝康斯特號殘骸飛去。卡爾上尉在里面等著他們。月光下,銀色機器人與高瘦蒼白的男人站在變形的甲板上,相對無言,連表示喜悅或感慨的動作都沒有。但就在這時,科林才突然表現出顯而易見的疲憊——他不顧對面的卡爾上尉,直接找了個殘柱靠著坐了下來,好似徹底丟棄任何禮儀,便直接讓卡爾上尉講述目前康斯特號人的情況與打算。

卡爾上尉沒有責備科林的冒犯,直接簡要陳述了目前船員的分布與分工。他們分了三批人,一批在船上清點損失,其余大部分在公理號上幫助維修飛船,還有少數在地面上幫助重建。科林只默默聽著,紅色光斑不曾挪動一下。

待卡爾上尉說完,科林只簡短回應一句。

“你贏了。”

說著,他朝公理號的方向指了指。

蒼白男人回頭看了一眼,巨廈般的船體佇立在不遠處的海面。他重新看向那個歪在殘柱上的機器人,坐姿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機器,十分吊兒郎當。但凝視他的紅色獨眼卻沒有開玩笑。

外骨骼咔咔作響,卡爾上尉也在科林面前坐了下來,雙眼盯著那個紅色光圈。“你在講什么?”

“那船。”科林顯然不如以前健談了,他看起來有些艱難地在原先的表達模式與現在的阻礙中掙扎。“你的打算沒變嗎?”

卡爾上尉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

“是的。我在思考應該如何實施。”他的雙瞳被近在咫尺的光學鏡映紅。“你呢?”

“干吧。”科林說。“現在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卡爾上尉重新站起,神情嚴肅。

“我暫時無法指揮,需要您主導康斯特號事務,工作會很艱巨。”科林說,“但我堅信您已經具備管理康斯特號的資質。”

卡爾上尉微微點頭。

“康斯特號交給您了。”科林說。“我會盡我所能協助您的決策與行動。”

卡爾上尉沒有多說,鄭重致禮,隨后離開破碎的甲板,留銀色的機器人仍靠在殘柱上。科林的紅色光學鏡久久望著夜空,群星被月光所埋沒。

當天深夜,所有康斯特號個體都收到來自康斯特號的信息。

【康斯特號即刻執行人機共同體行動。代號:寄居蟹。】

康斯特號的全體艦員們仍如以前一樣忙碌穿梭,如同以繁復路線行進的螞蟻。但他們的行動有了微妙改變。又一隊康斯特號人回到破碎的母艦上,他們置高翹的甲板不理,直奔機房。位于公理號上的機器人也延續以前在康斯特號上的習慣,紛紛隱入四通八達卻缺乏監督的管道中。公理號機房自管道從內部打開,它們穿行在充滿霉味的機房中,早斷掉監控,認真核查一塊又一塊數據盤。

攜帶數據盤比攜帶其他任何東西進入公理號都方便。他們當然沒有走正門。飛船的外觀和內飾雖然千差萬別,每艘飛船的大腦倒是組成相當一致。公理號的機房被清潔干凈,她的神經經過診斷,缺損的部分被移植上康斯特號的健康部分。

數十個康斯特號電子工程機器人在暗無天日的公理號機房內夜以繼日,借助奧托提供的光片,他們悄無聲息地獲取了公理號的最高權限,然后將她的識別碼一個個抹除,改成了康斯特號。

但是,起飛的權限始終無法完全破解,除了可以更換的自動駕駛,竟然還有另一個人。那上面的生物碼倒是顯而易見。科林收到這個消息時,如果他有眉頭,必定緊鎖成一團。

即使已經減少了不少事務,在暗處默默協調康斯特號行動的科林仍然每日繁忙,他壓根不想在此時去找那個少年。他本認為,最壞的可能性是康斯特號人被擊敗,不能順利融入公理號,全體滯留在地球上等死。但現在顯然更壞了——或許是全部地球人都會等死。

03你個白癡,說辭美妙地很,實際上悄悄地給所有人挖了萬人坑。科林痛苦捂面,極力克制自己出去抓奧托過來揍一頓的沖動,咬牙切齒地給那數十個電子工程機器人下了死命令,他們的全部任務就是將這個活動的矩陣解開。然后他點名幾個機器人去找漢,這次他終于明白奧托的小孩籌碼是什么了。

那個叫阿萊茜絲的海豹肢癥女孩又有什么本事?!科林立刻又想到這個,深知阿萊茜絲的政治背景太過復雜,將她扣在身邊會更加棘手。

但愿這個女孩不要又成為起飛上什么必須跨過的障礙,不然我一定會抓到03本人,把他那副嘴臉揍爛。科林感到電子腦開始不堪重負,好不容易才強制壓住情感進程,在乙二醇液里專心調配其他康斯特成員的行動。

漢一直走,不顧白天黑夜,不顧饑腸轆轆,也不顧滿身泥濘與劃傷,對一路上的斷壁殘垣也置若罔聞。他只顧走,從O區徑直穿過大區,一路走向南海岸。形如巨象的公理號矗立在海面,永遠在南面翻滾的太陽照在巨型造物上,給南海岸投下模糊而冗長的陰影。

公理號門口早就不像去年,現在已無人把守,人們進進出出,不乏身穿外骨骼的康斯特號太空來客。空蕩蕩的船艙內比以前更臟了,但不再像以前那樣鬼影幢幢。

騙子!騙子!他不住地想著。這一年我到底干了些什么,為什么我給了那么多幫助,卻一點都得不到相應的重視與回報!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但是他一點都不想繼續學習飛船工程,也不想去熱火朝天卻潮濕的船艙內幫忙維修,更不想回到地面上。他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人都不想找。走在這熟悉又陌生、廣闊卻憋屈的環境里,讓他愈發煩悶。

在船艙內快步垂頭行進過程中,他瞥見了那個熟悉的銀色身影。他知道那是科林。即使科林沒有看到他,他還是如同觸電一樣一腳拐進旁邊的艙道里,仿佛看見了什么令人避之不及的臟東西。

自動駕駛都是騙子。

艙道中安靜黑暗,和以前的公理號一樣。漢踉踉蹌蹌推開一個艙室門,關上。黑暗又窒息的安靜中,他才如夢初醒般癱倒在地,放聲大哭。

O區深處的地下室,6個個體站在折躍井金屬蓋的6個角上。折躍井已經打開,同樣明亮干凈的藍天草地畫面幾近如前,似乎致敬古老的XP系統桌面。

另外5人齊齊看向奧托。銀色機器人沒有過多猶豫,踏進了畫面。明亮的藍天毫無波瀾地吞噬了他。然后隔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任何回音。地下室剩下的5人面面相覷,卻一個人都沒有作聲。

過了將近30分鐘,折躍井旁邊的信息臺毫無征兆地彈出紅色全息信息。5人不約而同轉過身。那全息信息上列著折躍井小隊剩下4名成員的全名,最底下則是“準許進入”。

“他成功了。”米勒夫人低聲說。

這個全息信息卻突然滾動。【首次進入折躍井者須通過圖靈測試。難度同前。】

米勒夫人揚了揚眉。剩下4人也未作聲。他們早已熟知奧托上次經歷過的圖靈測試,都認為自己沒有多少勝算。

米勒夫人轉身,用一種詢問的眼神緩慢掃過他們4人。4人仍然站在折躍井邊上,屹立不動。米勒夫人微微點頭。全息屏不再發來新信息,年長女人面對4人,叉起雙手。

“進去吧,祝你們好運。”

首批探險家們一個接一個沒入明亮的畫面中。艙蓋自動滑上了,關閉了畫面。只剩米勒夫人仍然靜靜站在原地。

這是什么地方?勞倫斯站在只有一片灰色的通道中,使勁搜索記憶中的場景。前方是黑暗。后方也是黑暗,似乎是一條永遠沒有盡頭的直線。沒有燈,所有的光線都仿佛是墻上漫反射的光,抑或是它本身會發光。還有一條藍色的直線。這應該就是奧托記憶里提及的那條可以投影出歐羅拉像的線。然而,那機器人到底在哪里,還有其他人呢?

他不知道在這片通道里走了多久。回頭,還是永恒的黑暗,似乎自己永遠都在原地。植入的芯片也毫無反應。無論對誰發送,都是一片黑暗。連腳步聲都幾乎靜不可聞。他心一橫,停在了原地,徑直轉向那條藍線。歐羅拉一定在看著他的行為。但是這理應已經不是測試了。

就在他轉向藍線的一瞬間,仿佛響應他所想那樣,一副地圖投影在他面前。勞倫斯瞇起眼睛,看著那上面的通道和紅點。再望向毫無線索的前方,忍住了朝地上吐口水的沖動。

至少那3人也進來了。地圖上總共有5個紅點,但是大家的位置都不是聚集在一處的。說也奇怪,他們明明是進入到同一幅畫中,但是進去了見不到他人,只有自己和成為立體的小樓與草地。接著是測試。但是沒有想象的那樣出有意刁難的問題,只要稍微認真點完全跟下來O區的系統通識課程,就不會有任何困擾。

那跟著他的地圖投影還特意讓他只往前走,不得后退。如果不這么提醒或許還沒有人會這樣做。勞倫斯暗想。這個理論上就是超空間基地的地方,有太多太多謎團,連他們都不確定歐羅拉能給他們多少善意,讓他們有足夠的時間探索這片地方。

眼角毫無征兆出現一線光明。勞倫斯轉頭,驚訝發現冒著氣泡的“創生柱”出現在通道的側方。他馬上就要到了。這看起來像是隨著他的移動臨時搭建的空間。那么,為什么還需要他走這么長一段路,不能將他直接拋到目的地?難道是因為歐羅拉也無法控制他們出現的位置,以及整個超空間基地的規模?

在他轉進那片光明不久,神經連鎖也傳來訊號。勞倫斯率先發問他們在小樓里遇到的問題。答案果然和自己所遇到的差不多。勞倫斯開始懷疑,歐羅拉是否是有意將他們4個招進來,因此故意放水。但是,出給沃爾特·德卡德的則有一道棘手問題,他并不確定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確。也不確定,放他進來是因為答對了,抑或那個關卡上的副本根本不在意。

“米勒夫人知道我們順利抵達了嗎?”4人在創生柱盡頭站成一圈,勞倫斯發問。

“知道了。她讓我們按照原計劃進行。”奧托回答。旁邊的全息屏顯示出米勒夫人發來的信息。“你們盡快弄明白歐羅拉的運作機制。然后,將逐夢計劃傳出外界。”

“你呢?”O區的研究員發問。

機器人沉默了。4個人類面面相覷。

“……我的任務是,直接連入歐羅拉,從內部找到運作機制,并且找到西本,和他談判。”4個人類都發出小小的驚呼聲。奧托仍然目視前方。他的魚眼鏡頭足夠將4人的反應收入眼底。“我明白,你們在擔憂我一連入就會受到攻擊,從而白白損失一個勞動個體。但是從內和外一同探索最省時間,就算我首先被攻擊,也能給你們傳達危險信號,不至于讓你們不明不白地在外探索無果后用神經連鎖連過去,然后喪命。”

【為什么你不用神經連鎖對話?】勞倫斯的質問震響在5個個體的聽覺皮層中。【你這么一說,西本和歐羅拉不就知道你要干什么了嗎?】

“沒有用。歐羅拉完全能攔截神經連鎖信號,而且她早就知道我們的行動了。”奧托說,語氣平靜。“如果她或者西本感到了威脅,想攻擊我們,現在就足夠她動手,我們沒有一點還擊之力。但是,現在我們還存在,甚至歐羅拉樂于幫我們把信息傳回米勒夫人,說明她允許我們從她那里獲取信息。”

“是的。”一個陌生女聲在眾人背后響起。他們回頭,歐羅拉從空降臨。她的紅發飄在空中,這次身穿一襲白色長裙。勞倫斯驟然感到身周一陣冰冷,那堵墻壁似乎也向他們貼近。勞倫斯的腦中不斷回想起奧托之前給他分享的記憶,幾乎一模一樣,他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恐懼。然而這次似乎沒有將他們擠壓過去,只是被無數的冰冷之手包裹了數秒。“我能理解你們的顧慮。只要經過了測試,你們在這里就是安全的。完全可以放心獲取你們想獲取的信息,只要我能回答。但是,現在我也不建議你們直接連入來獲取信息,因為你們的神經連鎖并不成熟。”

超空間基地里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傳回了地下室。米勒夫人盯著傳譯回來的紅字,繼續皺起眉頭。歐羅拉主動現身,并積極提供自身存儲的知識,搞不好是她在求救。說不定那個被她吞噬的西本,已經讓她束手無策了。

“我一直很關心之前那個西本的情況。”勞倫斯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盯著歐羅拉,即使明白那只是她的全息投影而已。“你是不會攻擊我們。但是萬一,攻擊我們的是他呢?對于我們來說,攻擊者是誰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都是來自于你的數據集,對我們造成的損失也是一樣的。”

“他不能干擾到超空間基地的運作。只要你們不破壞創生柱,他就不會被吸引過來。”歐羅拉說。“很抱歉,以前從未有過這種事情發生。所以我不能推算,他會對此做什么反應。”

“你竟然不能完全控制這么一個拷貝下來的意識……”折躍井小組成員喃喃道。“那他呢?”他指向奧托。

這片小小的彈丸之地陷入可怖的寂靜。

“奧托要與我直接相連。”歐羅拉回答。“他將會被西本探測到,并可能將直接與西本對話。我無法保護他。”

眾人驚愕。勞倫斯眼中隱隱燒起憤怒之火。歐羅拉佇立不動。折躍井小組成員正要上前,衣角被什么東西扯住。回頭,是那只銀色金屬手。

“沒用的。歐羅拉只是把事實說了出來而已。”奧托說。“西本是一個憎恨人類的人,但我是機器。由我面對他是最好的選擇。大家各司其職吧。”

他們后方出現了些響動。另一個歐羅拉投影出現在奧托身后。她將手輕輕放在奧托肩上。眾人回頭,極力忍住上前阻止的沖動。即使早就知道可能會發生什么,甚至做好了隨時犧牲的準備,但是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完全失去了使用平日里習慣的求生方式的可能,哪怕任何一個個體受到威脅,這種威脅都會赤裸裸地投射到每一個人身上。恐懼也從中激發。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快到他們來不及消化。并非是信息量,而是情緒上的。

“現在嗎?”O區研究員盯著將手放在奧托肩上的歐羅拉投影。聲音有點無力。

“你們早就知道應該如何做了。”奧托說。“我也沒有繼續等的必要。”

“留意你們每個人的神經連鎖信號。我在連入歐羅拉的時候,理應也會保留。如果沒有,我會盡力向外傳遞任何形式的信息。”奧托說。“非要說什么的話,建議你們集體行動。不要落單。請你們保重。”

那堵墻壁看上去僵硬,但是可以變得柔軟、半透明,那是歐羅拉特有的控制分子疏密程度的能力。歐羅拉的投影淹沒在墻壁中,好像撞進一團極度柔軟的果凍。奧托沒有躲避。冰冷的墻已經貼在他后背。

“讓他就這么正對我們,不許背過去!”歐羅拉的投影還沒有消失,勞倫斯大叫。歐羅拉用行動回應了勞倫斯。銀色機器人的身軀繼續被半透明而發微光的墻壁淹沒。細不可聞的咔噠聲傳來。奧托主動打開了身上所有數據端口的外殼關節。后方的冰冷已經完全侵入,而前方的4個人類身影逐漸模糊,黑暗。

他全部沉沒在那堵墻中。似乎像是被封凍在樹膠里。墻不再移動,4個人不再后退。單鏡頭里的紅光熄滅了,但是奧托的神經連鎖信號還在。

而就在剎那,那堵墻的光線突然暗下來。銀色機器人的身影再也不見。4人驚呼,沖上去擊打,不過是碰到一堵堅硬的冰冷石壁。

“歐羅拉!不許將他掩藏,必須處于我們的視線內!”勞倫斯吼道,后方那個投影一直沒有消失。然而這次,歐羅拉沒有答應。

“他很安全。你們無需擔憂。”歐羅拉說。“但是,他的位置必須被隱瞞。”

“你什么意思?”勞倫斯說,眼中噴出怒火。“你這不是有意讓我們不信任你嗎?”

“不,這是一種保護。”歐羅拉回應。“奧托已經完全理解。”

【不要浪費時間,現在馬上開始你們的任務!】突然,米勒夫人的信息出現在他們面前。

這老太婆真是遲鈍……勞倫斯盯著歐羅拉的投影,滿面怒火,無計可施。既然奧托的神經連鎖信號還在,至少現在證明歐羅拉還留有這一條信賴底線。

好不容易,留在超空間基地的4人都進入正軌工作。正如歐羅拉所承諾的那樣,她對他們提出的問題盡數耐心解答,介紹超空間基地的存在基礎及布局,也對他們逐步開放“逐夢計劃”的數據庫。德卡德·沃爾特開始將歐羅拉所說的一切傳回O區。歐羅拉已經變幻成多個身影,同時為他們的不同任務輕松介紹一切,他們卻不敢掉以輕心。雖然各自背對背進入工作,卻仍共處一室,拒絕獨自走出外面。歐羅拉也沒有為此勸說他們,她就像一個忠實而中立的機器,對這4個人的恐懼置若罔聞,卻沒有刻意加害。

他們沉浸于繁忙工作,和古代科研工作者留下的最后狂歡導致的科技奇跡之間。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猛然回過神,在他們沉浸于超空間基地的奇觀某刻,原先存在的5個紅點熄滅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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