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彗核
- AT0036
- 16398字
- 2023-08-11 18:26:16
瞄準鏡中,敵方指揮官正閑庭信步。時機還不到。他還在等。
自己都要上前線,想必情況已經很不妙了。
這邊配合的人類已經給他發了信號。接下來隨時都可以取目標頭顱。目標再度進入瞄準鏡,高功率激光無需計算風速。一道紅光霎時亮起,穿透了指揮官的腦袋。穿透瞬間,那邊一陣騷亂。
【目標消滅?!啃艠肆疗?,他仍不可掉以輕心。前一陣己方傷亡情報提示對方也有狙擊手,搞不好目標之一也有他。他必須離開這里。果然,剛要離開之時,掩護石堆上突然熔化一小塊。他已經被發現了。激光武器就是這點不好,太容易暴露射程和源頭。
那邊人類自求多福吧。事情變成要解決剩下的目標同時保命。紅外圖像顯示對面的狙擊手是人類。但那個人非常狡猾,利用建筑物掩藏自己的紅外信號。只要他再發一槍,就可以立馬知道那邊的位置??屏钟嬎阒鞣N可能性,決定后退到溝內先行轉移,優先誘敵現身。還好身上帶了一支備用激光武器。他再度觀察對面,紅外光點沒有移動。他設置自動射擊時間,隨后關閉所有通訊,潛入溝內。
自動射擊的紅光一線穿入建筑物,對面幾乎同時作出反應,狙爆了那支自動激光槍。夠了。科林已經知道對手的位置。他在對方狙擊手射擊剎那再度出擊,正中那個暴露出來的紅外源。紅外源消失。但突然他發覺身后有動靜,好像是子彈打在沙地里的聲音。又來一個?他開始尋找射擊源。身后一馬平川,他全場掃描,卻沒有發現特征性紅外放射源。
機器人?沒有情報表明對方的機器人采用了信號屏蔽涂裝,他們很早就把機器人擋在了交戰圈外。對面也顯然了解到這點,雙方機器人都損失慘重。突然發展的涂裝工藝?如果人類有反紅外服裝,肯定前面那個人類狙擊手會優先使用。所以后面這個只能是機器人。全信息暴露模式下,對面幾乎立刻學會了己方策略,但優先于己方發展倒是首次出現。
微型攝像頭只提示剛剛那顆子彈最后進入沙地的軌跡,勉強能推出大致方向。他沒有相對安全的引誘物了。突然,不遠處銀光一閃,他稍微偏離一點方向對其射擊。就在此時另一顆子彈也從那個方向打了過來。依然只是打進沙地?!灸繕讼麥纭啃艠藙倓偭疗穑硪粋€彈窗卻猝不及防出現。
【退出系統?!考t標閃過他的中樞。他剛消滅對方,自己就敗下陣來。
什么情況,子彈不是沒打到身上嗎。他還可以觀戰,只不過不可操作??屏终{出戰場情況,發現最后一顆子彈不是普通的子彈,是針對機器人運作的干擾源,無需上身即可令他停止運作。與此同時,方圓10米內被波及到的微型地射源也斷開了與其他節點的鏈接。
如果身后有東西,怎么可能一直都沒有發覺??屏炙伎纪瑫r尋找那個機器人狙擊手,無比驚訝地發現距離僅有30米。機體沒有采用涂裝工藝。那是——敵方的EP機型。
太近了??屏植榭戳诉@個EP機型的行動軌跡,以確認是一直在原地等著,偶然發現他的存在,抑或一直在跟蹤。結果發現是通過讀取地射源得知他的存在。
既然是另一個狙擊手,完全不需要靠那么近。這個登記為NPC的行為讓科林摸不著頭腦。他去后臺看了一眼敵方EP數據,果然有了發現。它根本就不是NPC,有人在背后操縱。登陸者倒不掩飾自己的身份。見此科林立刻脫出了作戰模擬系統。
“不得不說,你這個陸地機型是開掛的存在啊。”弗洛伊德艦長面對科林的當面詢問,揚起一邊嘴角?!半S意讀取地射源,熱隱形,常規信號屏蔽,加上機器人的精準,就是天生的狙擊手。”
機型資料最近才被附進模擬作戰系統。自己的AI將其解鎖如此之晚,讓科林感到時間緊迫,不得不加緊訓練熟悉。但他期望的是回到地球上不必落得換機體下場。
“靠那么近,是怕打不準么。”科林冷笑一聲,低沉的機械音說?!叭欢茦尫ň褪瞧茦尫?。什么機型都救不了你?!?
“哈哈哈,你居然生氣了。不過不是因為打不準。我只是想看看距離你多近你才能發現我?!备ヂ逡恋屡為L沉著臉說,“系統設置30米內機器人無論如何都能互相發現,那是我前進的極限。很不幸,你這個隱蔽的機型最終也葬送了你自己,因為你自己都不能發現你自己的存在。”
科林聽罷,只望著窗外,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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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托如愿得到了MN-BM4給回的數據。之前對此嗤之以鼻的勞倫斯見此有些動搖。隕石下落沒有規律,平均大致100年3-5個左右,但并非從2535年地面播報失效起就有隕石降落,而是最近300年左右的事情,且有逐年增多趨勢。奧托認為,太陽系可能在進入宇宙塵埃區,地球被塵埃區內留存的巖石攻擊可能性在增加。但從始至終,奧托沒有提修船的事。他只是希望這個結果能夠傳達給相關的人。露絲這次倒是很主動,說一定可以傳達,他們也一定會重視這個信息。
“我來此的任務已完成?!眾W托依舊被禁錮在椅子里,“鑒于你們依舊不愿讓我離開,關于此事的后續調查無法繼續進行。想必也無其他需要我參與的事務?!彼^續說,“你們關閉我吧?!?
露絲挑了下眉?!瓣P掉你并不容易,因為你的系統沒有手動關閉功能,還會自動上線,猜測是保護措施之一?!彼f,“而我們強制斷連高級進程的手段已知對你有影響,我不會冒這個風險?!?
露絲寫了一份報告,簡要說明了這段時間關于感染QT-Ⅱ后的恢復工作以及從奧托身上獲得的技術。她本以為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大區很快就會派人來收回奧托。但她看到回復后震驚了。上面讓她繼續從這個機器人身上撈技術,同時要求她多從奧托那里套情報出來。情報?為什么?她敏銳覺察到其中有些蹊蹺。她能有什么情報?
后來在與勞倫斯的聊天中她明白了。勞倫斯居然把奧托給的那份地球全息圖發到了上面,并且上面同意了他與自己接下來的合作,也讓他多套情報。這下上面發的文件終于有了解釋。奧托說的那些聯系她不盡認同,邏輯上并沒有必然的因果關系。妄加因果關系是一向注重邏輯事實的O區最討厭的事情,因此她沒有把這個多出來的情報寫在自己的報告里。沒想到這種事情會引起重視,這不是O區的一貫作風。
鑒于上面決定把外交權交給別人,相當于給她罩了保護傘,勞倫斯一直念叨的也終于可以交給他做了。她對勞倫斯說她現在空閑了,可以讓那個男孩過來煩她。
“搬家了搬家了?!眲趥愃棺対h收拾好東西,“這倆月咋樣,是不是感受到了生命的神奇?”
“計算機中心那邊搞定了?”漢朝神經質的瘦高生物學家瞥了一眼,“時間很準。剛好夠你們把奧托給拆了。”
“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眲趥愃拐f,“嘿我說,你在這邊學就老實一點,別到時候碰到個熟人就改主意了?!彼恐T框,“資源不是白給你的,聽明白了?”
“我明白。”漢說,“拆他的也不是你們?!?
漢離開生命科學大樓時,有些意外地發現門口堆了一些箱子。那些箱子看起來很沉。一個EVE型機器人飛出來,抱起一個箱子,正把它們搬進電梯。箱子后轉出一個懸浮器,上面躺著一個人。這猛然引起了漢的注意。
傷者不去醫院?他不禁停下?;蛟S生命科學樓兼職醫院?他定睛一瞧,那是一個被白大褂蓋住的短發女人,此時好像還在昏迷中。她全身埋在力場箱中,一只手臂被繃帶纏繞,雙腳也被染紅的繃帶包繞。很年輕的面貌,略銅色皮膚,高鼻黑發,典型的希臘人。即使隔著白大褂,都能看出她的身材非常好。她個子不高,面容清爽,莫名其妙給漢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但遍搜記憶,他根本不認識這個女人。飛船中數代“自由戀愛”的結果是所有人種都混合,她那種典型面貌給漢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不知為何,白大褂上放著一個小東西,理論上傷者身上不應該放其他物品。
少年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這時那個EVE型機器人突然飛過來,漢心虛地連忙低下頭去趕自己的路。余光卻忍不住疾速掠了一下她。她是誰。漢發覺內心某處一直用這個問題敲打他,牽動他回去詢問那個EVE型機器人。最終他還是壓制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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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終于醒了?!眲趥愃共嬷?,一臉嚴肅面對剛清醒過來的受傷女人?!叭M裝效果還不錯。現在你關掉吧,要不是你抵抗逃跑,完全不需要惹這么多麻煩?!?
希臘女人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只用犀利的目光盯著勞倫斯。她用健全的那只手按下白大褂上那個裝置,絲毫沒有破綻的精致面孔緩緩消失了,露出銀色金屬外殼。雙腿褪去染紅繃帶,露出焦黑色的殘端。高溫令管道焦結,沒有流出水銀般的厚重液體。左臂也被削去外殼,露出里面熔化損壞的鉤爪彈射器。其余未受波及的軀體上粘了很多白色輻條,金屬面孔也不例外,就像浮刻在機體上的電路板線路。那是全息擬裝系統的整合條。
“我拒絕參與你們的項目?!蓖嗜窝b的人形機器人看了一眼在勞倫斯身后浮著的梅。
剛剛的情景涌上來。露絲告訴他接下來要做的事,給他貼上全息擬裝系統。她表示相信他后放開了束縛。他瞅準空檔開始逃跑,此時身后傳來EVE型特有的側翼模式轉換聲,兩發離子束正中雙腿,瞬間火花四濺,他的行動能力被剝奪了。劇痛中,他幾乎喪失了控制權。當他好不容易抬起手要通過發射鉤爪逃離,另一發離子束打壞了彈射器。最后的影像是露絲接近了他,手中拿著以前被禁錮時用過的那個干擾器。
“你知道我的習慣,有一換一,做交易?!眲趥愃共嬷郑粗鴬W托,“我不會讓你白干活。這里也有你想知道的東西,急著走,反而對你沒好處。”
“憑什么相信你?”奧托的左手看著損害不大,卻動彈不得。
“如果我說你猜的那個深層次原因是確實存在的呢?”勞倫斯挑起眉毛反問。“這不就是你前期做的一切工作之緣由?”
“你沒有證據?!眾W托說。“這個交易不公平?!?
“實話說,俘虜沒有公平不公平,同意與否你必須參與。但我保證,事成之后你一定有收獲。如果事不成,你在這邊肯定沒有好果子吃?!眲趥愃怪噶讼聤W托的殘肢,然后湊到奧托面前,說,“我這邊已經有小道消息了,只不過我需要確認?,F在已知的是,你們那場引起大減產的黑粉病,我們已經找到了媒介?!彼⒅鴬W托深不可測的圓形鏡頭,“基因序列統一的玉米螟,早在BNL鼎盛時期就滅絕的害蟲,現在出現了這么多克隆體。而且,它們攜帶了變異的黑粉病菌?!?
“克隆的玉米螟?”
“顯然不是我們生產的吧,我們不可能生造一個已經滅絕的物種??寺碓粗荒苁堑厍蛏系纳锘驇?,那種包含這類害蟲基因的全庫,就像保存古早病毒的病毒庫一樣?!眲趥愃挂妸W托動搖了,繼續說,“已知的全庫,最近的都遠在北美內陸,而公理號沒有人能去那么遠,我們也沒有人那么無聊,專門克隆這個物種來陷害你們,這樣做百害而無一利?!?
“這東西哪兒來的?”
“關鍵就在這里。哪兒來的呢?”勞倫斯站直,攤開兩只手,“我們這些相對專業的人群中都有各種說法。有說北風飄過來的,有說鳥帶過來的,還有說是附近的積水地里鉆出來的?!?
“還是無頭案子?!?
“一定不是無頭案子?;驇斓臇|西不可能自己變活,特別是這種宏觀生物?!眲趥愃拐f,“而我知道這里肯定有人知道為什么,卻連我們都不能告知。你要有疑惑,我只能告訴你,是人類的直覺。”
奧托沉默了很久?!澳阋鍪裁矗f吧。”
勞倫斯歪起一邊嘴角。這機器人妥協了。他拿起旁邊一個全息平板,遞給了奧托,說:“你先好好看完這一堆資料,補好基礎和了解我們要做什么?!比缓笏噶艘幌鹿潭ㄔ跈C器人腰間的小部件,“以后,全程隱藏,不得擅自返回原樣。為了安全,我看著也順眼。你上擬裝時我只會叫你西芮安(Sirion)。”
“還有什么規矩?”機械清冷的電子音隨著擬裝布滿全身也變得圓滑。
“第二條,沒事不要瞎問瞎答。”勞倫斯坐在沙發上說,“還有,這邊人會比較復雜,很可能會碰到某些熟悉的面孔。如果真碰上了,全當不認識,OK?”
“第三條,如果一切順利,結束后有關這次實驗的記憶必須清零,我會監督。萬一出現緊急情況,記憶也必須清零。”勞倫斯說,“如果不清零,等待你的就是銷毀。你自然不希望這樣?!?
“暫時就這些。梅會協助我們,她已經清除之前的相關記憶了。都是干活的,自己的利益別想太多。我想你明白。”勞倫斯說?!百浧?,就是給你修好轟壞的肢體。運氣好的話還有其他維護。”
“行。”擬裝“西芮安”回應。
勞倫斯讓梅重新上了束縛,然后離開房間,只留梅和希臘女人在里面。希臘女人沉默地閱讀這些資料。突然她停下了動作。她伸手到耳后,拔出了通訊芯片。在O區內這芯片形同虛設。
世界一下子安靜了。再也聽不到永無止境的白噪音。西芮安把芯片收進子空間。繼續面無表情地以非人類速度飛速閱讀那些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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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倫斯的實驗設想非常瘋狂。前面與露絲幫忙中,他意外發現奧托的仿生程度非常高。于是他決定利用奧托,完成他一直以來都因倫理問題無法完成的課題。他決定通過奧托的系統逆向推理人類高級神經活動,實現意識層面的交流。
簡而言之,我能看到你所看的,聽到你所聽的,甚至也能感到你所想的。
這不是新的設想,但沒有人愿意把它化為現實。它觸及到幾乎所有人的心理底線。沒有人愿意徹底把內心暴露給他人。自然BNL沒有相應的產品。勞倫斯也沒有對任何人說完整的設想。對他而言,最終產物無需告知其他任何人,隨便撈出過程中某一點即可引起不小的轟動。
勞倫斯認為意識是一種有序、可控的信息集合。無論是老鼠還是蚯蚓,甚至機器人,只要可控即可有意識。目前要解決的問題是這個信息集合如何產生,如何打破個體間的隔閡,讓不同的信息產生交流。機械臂、人工義眼植入是低端的信息傳遞,交流內容較為簡單。意識層面的交流能夠傳遞巨大的信息量,以往任何媒介交流都將相形見絀。
他決定先讓奧托與梅相連。機器人與機器人之間運作方式還是相近。加上奧托有成功與電腦聯機的基礎,成功率會比較高。
下令后2日,西芮安對勞倫斯報告她解決了聯機控制問題。露絲和勞倫斯都到場了。西芮安解開前襟,略深色細膩肌膚中猛然彈起一個金屬翹角,瞬間又被擬裝光線埋沒。她從中拔出一條線接入電腦。梅也與電腦連接。全息屏上顯示同指令雙連鎖。勞倫斯看到梅抬起了白色羽毛般的右側翼,與此同時西芮安的右手抬起。兩者動作同時整齊。勞倫斯背著手,攥緊了手里的干擾器。如果梅突然被奧托轉接朝他們倆開槍,他要保證自己及時按下那個干擾鍵。
視覺、運動感知連鎖展示外觀上毫無破綻。露絲開始對比自己之前有的數據,親自上陣檢查連鎖可靠性。然后她對勞倫斯說,這些連鎖是可靠的。西芮安接著解釋,這與控制探測飛船原理類似。但問題是轉交控制權后,對梅的運算負荷很重。
通過比對兩個驅動,在露絲幫助下,勞倫斯弄明白了驅動中的代碼含義。有相當大一部分是定位特殊信號源與界定電信號閾值,一旦解決了這兩個問題,相同屬性信息集合一對接,就可以實現共享。
他決定親自上馬。之前的心理活動腦電數據都有,可以大致推斷腦區及強度,但從未在活人身上植入實驗用傳感器。他想起之前做實驗鼠的時候,已經為了自己這項計劃,設計出創傷極小的鼠用的傳感器。它體積很小,外包厚厚的基質膠原,傳感纖維不會切斷原有神經細胞突起,植入后很可能被誤認為長在腦膜上的腫瘤。但唯一不好之處在于,硬件支持的鏈接僅限于機械肢、聽力和視力。即使后來有人用的,也最多如此。他沒辦法再求更多。
只要一個。他懇求露絲聯系那邊給弄一個運算能力能達到原先單一用途起碼兩個級數以上的微型芯片,他不求體積也那么小。然后他親自進行膠原包裝。分子夾將軟傳感纖維接入其中。他親自培訓露絲和兩個機器人手術相關無菌操作,就在生命科學樓的某個密室中對自己實行了植入手術。
露絲不是主刀者,也不是助手。她在一旁監督兩個機器人給自己前男友動刀。即使是前男友,她接受不了他的死亡。露絲留意到,西芮安的傷手可以活動了,此前沒有經過任何維修。但她的下肢沒有恢復趨勢,正使用最原始的J型刀鋒假肢站立。露絲表情淡漠,但心里一直祈禱不用按下干擾枷鎖的按鈕。雖然勞倫斯告訴她,死亡可能性很低,就算她首次縫合也不會置他于死地。
勞倫斯給自己打了局麻藥,盯著照著自己前額的攝像頭的畫面,監督給自己的手術。西芮安用激光刀在勞倫斯前額顱骨上切出一個小孔,暴露出蛛網膜。找到下腔縫隙較寬之處,翻起蛛網膜,將玻璃管中的傳感器推到膜上,就像一滴松油滴在上面。隨后她蓋回去。
“等30分鐘?!眲趥愃咕o抿嘴唇,盯著畫面,強調道。掀開的一小塊血紅色的頭皮就在面前?!肮潭嗽僮呦乱徊??!?
幸好固定沒有失敗。西芮安接入極細總傳輸絲,留在外面。目前暫時不用封顱,等調試完畢才可封閉顱腔。那個顱孔用軟生物材料暫時覆蓋??倐鬏斀z連上細絲發射器,埋在頭皮中,與頭發渾然一體。手術順利完成,露絲松了一口氣。汗液浸透了她的手套,冰冷不已。
手術完成后勞倫斯休息了一日。他沒有腦水腫癥狀,也沒有感染化膿。他的大腦接納了外來異物。接下來就是采集特定信號。西芮安捕捉并鎖定信號源,根據勞倫斯所給的步驟,讓高瘦生物學家集中精力,只想特定的情景,維持一段時間。有生物學家的設備,直接從皮質采集的信號篩掉了雜波,比大海撈針尋找信號閾簡單許多。勞倫斯仔細檢查了各個信號特征,與往常的腦外采集手冊進行比對。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他長呼一氣,但依舊無法放松表情。“西芮安,我這里看的是正常的,你按照篩選出的推薦選項先設計驅動?!?
“是?!蔽鬈前部截惲藙趥愃沟臄祿?,開始設計人機鏈鎖驅動。勞倫斯離開了房間,臨走前回頭看了一眼傷殘希臘女人。
當時設計這個驅動可是費了大半年功夫?,F在最多只要2天。希臘女人重新被力場枷鎖銬住。這次她沒有聯機,而是反常地叫梅給她拿了一個觸板,她重新用起雙手輸入。梅在一旁浮著,例行監督她有沒有反抗行為。希臘女人停下輸入,朝密室的門望了一眼,最終沒有多說什么。
“告訴勞倫斯,這個時間要比上次咱倆連接長一些?!蔽鬈前矊γ氛f。“長多少,我不清楚?!?
梅如實轉告了勞倫斯。
包裝成西芮安的奧托知道自己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了。
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在他搜尋、鎖定細絲發射器信號時就開始若隱若現,差點抓不住那個密室中最強烈的信號源。他提高了警惕,發現自己的思路時斷時續。謹慎起見,他拒絕接入其他設備。
天知道他們有沒有試過別的病毒。在觸板上飛速輸入的奧托想著。他很快證實了存在思路間斷現象。他發現執行完一個項目后,自己不能馬上想起前面執行過什么,需要上翻才能推理出后續。這樣的情況從未發生過??紤]到現在的時間和露絲他們的實際水平,奧托認為現在他的時間恐怕不多了。他加快了輸入的速度。
飛速敲擊觸板的聲音驟然而止。奧托吃驚地看著自己懸在半空中敲不下去的手指,隸屬于恢復的傷臂。另一只手倒是還能活動。他繼續用剩下那只手輸入,幾分鐘后,傷臂又能活動了,才結束了單手鍵入。傷臂失靈的情況接下來間斷發生了好幾次。
恐怕露絲是對的,前期干擾損壞了什么電子腦部位。但沒理由會隔這么久出現。他飛速鍵入同時想著。同樣沒有理由用延時啟動的病毒,而且還是在我還要為他們服務的這段時間發作。
當晚他給自己接上電源,打算邊工作邊充電。他需要爭分奪秒,充電發熱不過是同時工作的副產物。密室中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有內置時鐘顯示時間的流逝。這晚基本上就可以完成所有編譯,加上第二天的邏輯復檢,可能比預想的時間還要快。畢竟,這次僅僅只是交流需求。
一種烈日當頭的感覺由內而外愈發明顯,切斷了他的注意。有一瞬間他突然看不懂自己剛才輸入的內容,還剩雙手機械地繼續敲擊。灼烈感迅速增強,他猛然明白了什么,搶在對自己失去控制最后一剎那拔除了電源線。西芮安的擬裝影像突然跳滅,接著開始閃動。梅看到西芮安雙手抱額,雙目緊閉。如果旁邊是個人,很快就能發現端倪。影像無法模擬急促呼吸。梅掃描了一下被禁錮的希臘女人,她正在利用雙手給自己降溫。
“你還好嗎?”希臘女人終于放下手,睜開眼睛。梅見狀問道。“需要呼叫露絲嗎?”
“現在好多了?!蔽鬈前沧饋?,卻沒有重新開始工作。“不,不要叫她過來。”
奧托檢查了自己的電量剩余。34%。只能夠維持最多2天??赡茏约旱纳嵋渤隽藛栴}。他刪除前段輸入的明顯錯誤內容,重新開始工作,速度比之前慢了很多。至少撐過這晚。驅動編譯所剩無幾,測試可以交給梅進行,如果勞倫斯實在想要速度,他已經幫不上更多忙了。
勞倫斯沒想到,僅隔一夜,梅就給了他兩條矛盾消息。處于謹慎,他聯系了露絲。女計算機學家這次不耐煩地拒絕了他。
“驅動完成了,今天可以測試?!蔽鬈前矊为毲皝淼膭趥愃箞蟾?。
勞倫斯找了個位置坐下。西芮安將驅動上傳入勞倫斯的設備,囑咐他閉上眼睛。
“能聽見嗎?”閉眼中,勞倫斯突然聽見低沉、清冷的話語。聲音離得很近,仿佛就在他耳邊。
他猛地睜眼,西芮安和梅都在2米開外。他發現西芮安也閉眼了。“梅,她剛剛說話了嗎?”勞倫斯問。
“沒有?!泵坊卮稹?
“聽力連鎖正常?!蹦莻€低沉清冷的聲音再度在他耳邊響起。與擬裝設備不同的聲音加上這次重復,勞倫斯確信了聲音來自自己顱內的交互設備。
“下面測試視覺。”西芮安的聲音再度響起。勞倫斯重新閉上眼睛。
一種奇怪的影像出現在他腦中,仿佛做夢。它從纏上繃帶的染血雙肢開始,上移,到旁邊的鍵盤。他看到了立在右側的梅,正平靜地用LED藍眼看著自己。視線由右到左環視密室一周,各個細節都很真實。有時他在將醒未醒之時,也會產生正凝望自己臥室天花板的夢境,也與現在一般真實。
畫面轉到密室左側。他看到了在椅子上坐著、雙目緊閉的自己。做夢不會夢到看見自己。他心中一驚。畫面定格在這個角度?!翱吹阶约毫耍俊彼牭轿鬈前驳穆曇魪淖髠葌鱽怼?
“看到了?!眲趥愃咕o閉雙眼,應該是怕有任何光線從自己是雙眼中泄入,干擾了面前影像。
“視覺連鎖正常?!蔽鬈前舱f道。她看到勞倫斯的嘴型變化。
畫面突然消失了。殘影還在他腦袋里飄了好一陣。勞倫斯睜開眼睛?!艾F在是否到我來進行單向測試了?”
“是的。”西芮安說。“理論上,聽力連鎖測試按照前期采集數據標準,關閉其他輸入通道,用單一說話沖動激活傳感器特定線路即可?!?
“我明白?!眲趥愃拐f。機器人比人容易做到這些。他閉上雙眼?!皽蕚浜昧耍俊?
“好了?!蔽鬈前擦⒓椿貞?。
他集中精神,默默對著黑暗問道:“有聲嗎?”
沒有回應。
“有聲嗎?”他不禁默聲大吼。
還是沒有聽到任何回應。
“看起來這個不行?!彼匦卤犻_眼睛,西芮安聽此才起身望向他。“再試試視覺吧。”他閉回眼。人的情況果然比機器復雜得多。勞倫斯如此想。
視覺測試開始。他睜眼同時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視線直接掃到西芮安身上。希臘女人靠在禁錮她的椅子上,閉著雙目,面無表情。他看了一眼梅,潔白卵形機器人平靜浮在他對面。沒有反饋,他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東西,西芮安看到沒有。
“如果你確實看到我的動作,請做出反應?!辈坏靡阎拢荒苋绱苏f。他隨后伸出手,緩慢接近希臘女人的面頰。
希臘女人依舊雙目緊閉。她伸出手,準確抓住勞倫斯的手腕。觸感暴露了擬裝之下冰冷堅硬的本質。“視覺連鎖沒問題。”西芮安依舊沒有睜眼。“我可以通過紅外熱源的變化匹配你的動作?!?
勞倫斯舒了一口氣。“好。那么接下來請你說明前面聽力連鎖的通路匹配情況?!彼f,“搞不好要重新采集信號?!?
西芮安把編譯內容呈現給勞倫斯,解釋了選用的匹配通道及配對方式,與前期采集信號進行對比。勞倫斯思考良久,讓她在后面補充一些通道組。她重新載入驅動,再度測試聽力連鎖。這次西芮安反映“聽到”不甚清晰的聲音。
“今天就到這里吧。”勞倫斯看了眼時間,說?!懊魈煸囋噦鬏斁嚯x和障礙物阻攔后信號效果。我再考慮一下聽力連鎖為什么會出問題?!?
“勞倫斯?”他正要出門,西芮安叫住他?!盀槭裁绰督z今天沒有來?”
“她……今天有點忙,抽不出身。”他回想起早上露絲的拒絕,不禁撇撇嘴。同時詫異西芮安居然問這個。“你找她有啥事?”
“我需要她的幫助。最好明天可以見到她?!蔽鬈前舱f。勞倫斯看著一直沒什么表情、仿佛生硬全息投影般的西芮安,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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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斷肢切斷了一部分冷卻液循環。”露絲仔細檢查過褪下全息擬裝的機器人?!澳愕拿氁豪涔艿朗且粋€整體。切斷了……有些部分就沒法循環?!彼⒅畈灰姷椎溺R頭,“前期對你進行過掃描,現在正在機械肢廠那里鑄造你的肢體,借口是有人的小腿殘疾?!彼龘u搖頭,“你當時……實在是不應該逃跑?!?
奧托沒有回話,也沒有正視露絲。
“我不太贊同這種說法。”勞倫斯站在一邊,說。“在生物循環中,到處都存在吻合網。我認為如果這真是一個仿生機器,不可能沒有吻合網,因為這也不符合散熱原理?!?
“有吻合網也會削弱一部分功能?!甭督z站起來,檢查了一下房間,最終正視人形機器人?!拔視脦讉€冷卻包給你。充電時候留心一點。有新情況馬上告訴我。梅,你來聯絡?!甭研螜C器人聽此點頭?!暗竼渭兪抢鋮s的問題。”
“冷卻問題導致手的控制時斷時續,奇怪。”奧托舉起左手,現在尚活動良好。
“居然不驚訝它能自己恢復,奧托?”露絲叉著手說,“普通機器人可不會這樣?!?
“系統都不一樣,這也不足為怪?!眾W托說。
“你有一定的自愈能力?!甭督z依舊叉著手,“你有萬用小體。它們能按照一定法則重塑原先損壞的功能。”
“有趣?!睓C器人只回應。
“重復一遍,有新情況馬上告訴我,不要像這次一樣拖到現在?!甭督z說?!爸亟ǖ南轮珣摽熳龊昧?。”
“現在只是很不舒服。”奧托悶悶地說,“不好描述。就是……不尋常?!?
“對機器人來說,沒有提示的預警確實很陌生,但我們能理解?!甭督z說,“不用過于恐慌。”
“啊?!睓C器人悶聲回答。
他重新被擬裝覆蓋。西芮安前一夜改過一部分驅動,和勞倫斯首先重新測試之前出現過問題的部分。這次還是不行。勞倫斯決定先測試信號傳輸距離和跨障礙的能力。他們確定了10米是傳輸極限,跨障礙能力很弱。露絲在一旁嗤笑一聲。這還不如找個保密的地方當場進行交流。
“重新錄入吧?!眲趥愃拐f?!俺私鉀Q聽力問題,我要加回憶畫面與聲音的這個過程。我知道這工程量比較大,可能在你那邊相對簡單,但如果把我這邊的給解決,那這次我的目的就達到了?!?
露絲抬起一邊眉毛。她突然明白了。該死。她想著。有誰會想到找殘疾人控制義肢的頻率來追查信息泄露。她凝視勞倫斯的背影。你想對這個機器人泄露什么呢,甚至不愿告訴我,勞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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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絲沒有食言。沒過幾天,她拿著做好的機械肢來到密室,對勞倫斯抱怨她在外面就像走私犯一樣得東躲XZ。難得見到機器人換部件都能這么折騰。勞倫斯如同看戲一般在旁邊看這個仿生機器的肢體更換過程。因為奧托無法主動切斷殘肢傳感,又義正言辭拒絕被干擾下線,露絲只得當著他的面撬開腹甲,斷開總傳感接頭。
“哪個挨天殺的吃飽了撐的設計成這樣?!甭督z嘟囔道,“制造與維護都極端困難,難怪只有你一個長這樣?!蓖敢晥D顯示肢體關節可以加壓主動彈出,倒不是個陌生的設計,但奇怪的是它們受到損害后沒有彈出,可能與受損面積判定失誤有關。她搗鼓了半天,機械關節上方傳來滑動聲,果然之后殘肢就彈出了。她把新機械肢接入插口,鎖接受了鑰匙,齒輪重新咬合。
新的肢體運作良好。露絲冷眼看著機器囚犯自己測試功能,說:“如果一切順利,補點冷卻液,應該就沒事了。”她看到勞倫斯又對自己露出那種令人厭煩的歪嘴笑,知道自己說漏了什么。“我希望你所說的不適并不是人類病人普遍存在的癔病。如果真是那樣,啊,那會……相當精彩?!?
勞倫斯基本上達到了他的目的。經過多次調整,他能夠清晰地把想說之話通過芯片傳達到奧托那邊,話語選擇讓他不至于把人腦中其他雜念也一并傳過去。“意念傳輸”不再是令人恥笑的偽科學。
他把西芮安留下的數據和實驗過程全都要走,隨后要求西芮安和梅刪除這次實驗的所有過程。梅立刻照做了。她選中一大段日期,讓露絲輸入生物識別碼,她忘了這十幾天的所有過程。
【你剩下的情報呢?】相較之下,西芮安就顯得麻煩很多。但她沒有選擇。
【好,我告訴你。剩下的有關我們O區存在的根基?!縿趥愃乖谝慌钥粗督z操作,一邊通過植入的發射器說?!韭犉饋韺嵲谑菈蚰Щ玫?。我也不怪你會以為那是我的臆想?!?
【你說。快點?!课鬈前差A感到她很可能馬上會遭受和感染QT-Ⅱ那次一樣的打擊。
【我們這邊一直有個傳說,O區地下有大逃亡前留下的某種設施,而且它還在活動?!縿趥愃拐f,【據說,它的活動與地面上將要發生的事情有相當的關聯性。早期它活動的比較厲害,但很長一段時間它都沒有動靜,一直被我們遺忘。最近這半年,它重新開始了活動?!?
【什么樣的設施?】西芮安聽得云里霧里。
【我不知道。但是想來我們這邊一早就建立戒備森嚴的隔離,而且發展速度遠超大區,這很可能與它有關?!縿趥愃拐f,【我想我得去看看才能告訴你究竟是什么樣?!?
【除非除你之外有任意與你無交集的其他人持類似觀點并拿出確鑿證據,例如此設施位置、深度及歷史活動情況,否則我不接受你這個情報。】勞倫斯皺著眉頭,西芮安硬邦邦的聲音極度清晰地在他腦子里轟響?!揪退隳懵暦Q進去過,對我呈現畫面,我都不能相信百分百來自你的印象,人腦會加工畫面,事實就是如此。】
上鬼子當了。西芮安頭一次表情嚴峻。勞倫斯冷冷斜著目盯她?!竟唬退愀淖儨贤ǚ绞?,你也不信任我?!縿趥愃拐f。
【按我們之前所做的,隔過厚的門或者過遠都做不到這樣交流。當我們相距過遠,我無法與你視覺聽覺連鎖。當我們足夠近,顯然只能處于同一空間,又不需要這樣交流?!咳藱C連鎖的交流不受擬裝影響,清冷聲音保持本色。【坦誠相見吧,勞倫斯,反正我會遺忘。告訴我,你弄這個連鎖,意義何在?!】
勞倫斯震驚地盯著西芮安,許久無法回應。
【哪兒來那么多意義……】勞倫斯板起臉。【只有你們機器人才天天找意義。好。那我就說實話吧。我閑的發慌,就是想找個不受倫理制約的對象幫我圓夢而已。我的夢想就是像這樣,不受監視、不著痕跡地像你們那樣互相交流。這個回答,夠人類吧?!?
擬裝功能原來這么精良嗎,還把表情和眼神都模擬出來,搞得我也想弄一套。勞倫斯繼續冷眼盯著希臘女人。他堅信自己看到了極度的憤懣和失望。最終西芮安沒說什么,只仰頭,空洞地盯著天花板。
露絲接管了控制。
機器人的高級功能逐步關閉,記憶不再受高級功能保護,如同潮水褪去后暴露的巖石灘。露絲選出這十幾天有關實驗的記憶,打包,移動到了遠離記憶區的某處,然后擦除了移動痕跡。得藏好后來改良的驅動。她想。大區帶回來那一份初始的肯定找不到他那堆記憶。但她不愿再像上次那樣粗暴斷開記憶通路。那一個半月的經歷實在太痛苦了。
“搞定了?!彼坊乜刂啤U酒鹕恚币晞趥愃?。“勞倫斯,上次我們寫報告沒寫重是巧合,這次我們得先打好招呼。”她說,盯著高瘦男人的眼睛,“你這次打算上報什么?機器人的記憶可以擦除,我們人的,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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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芮安被送回了計算機中心。自此之后,她再也沒見過勞倫斯。
除了偶爾露絲給她一些任務,絕大部分時間她都待在原先那個空蕩蕩的牢房中。梅還一直恪守職責,監視西芮安的活動。
空房不比露絲的修理室,里面除了后來新加的基本設備,其他什么都沒有。露絲當著西芮安的面下命令給梅,一旦發現她有試圖逃跑的行為,可以像上次一樣打至喪失行動力。梅加裝了純子彈,殺傷力比離子炮小了很多。
如果梅能多思考一點,她可能會開始懷疑這個囚犯現在是否還有逃跑意識。
一連幾天,西芮安一句話都沒有說,只安靜地坐在禁錮自己的椅子里,雙目直視前方,從第一縷陽光照進房間一直到房間里全部暗下來,都沒有任何一次望著窗外,或房間的其他地方。如同一座蠟像一樣一直定格下去。第二日周而復始。冬陽蒼白照了兩天,讓位給慘淡的陰天。第四天地球鎮開始下雨。緊閉的窗戶外布滿了水星,水汽在外面凝結了薄薄一層。
“梅?!边@天西芮安突然有了反應。“開窗吧。”
梅輕悠悠飛到窗邊。她把能移開的東西移開,然后打開了窗戶。霧氣和著水星飄了進來,外面的景色變清晰了,但還是一樣灰。西芮安望著窗外的雨好一陣。水汽爭先恐后占據這個干燥之地,房間里瞬間冷得刺骨。
“我們從未有時間好好互相了解,梅?!毕ED女人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雨?!艾F在聊聊吧。”
“你的行為依舊處于監視中?!泵坊貞?。
“無所謂?!毕ED女人轉回來,第一次認真打量了梅?!澳闶裁磿r候來的?為什么?”
“2877年?!泵坊貞!拔覀?姐妹同年一并被征用。”
“除了EVE01。”西芮安微微點頭?!八齻兌荚贠區?”
“O區機器人一般不允許互相通訊。我不知道她們在哪兒。”
“O區什么時候成立的?發生了什么事情?”她繼續問。
“第一次提到O區概念是2863年。2869年正式從地球鎮獨立。”梅回答?!拔业挠洃浺恢北磺宄?,具體發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西芮安沒有繼續追問這個話題。
“梅。”她終于又說。“誰給你起的名?”
“征用時起的名字。他們不愿讓我們與EVE01同名,于是將編號與月份對應。”梅回答?!俺隧f波(Feb),其余都是月份全稱。”
“很聰明。”西芮安說?!八麄冞€征用了多少機器人?”
“我不知道?!?
“你們作為機動性極佳的探測型機器人,這邊需要你們幫忙的時候應該挺多的?!蔽鬈前草p輕說,“而不是浪費時間與我共處一室?!?
“所以?”
“露絲為什么能派你來?”
“無可奉告?!泵坊卮?。
西芮安望著在對面安靜浮著的梅。外形和伊芙一模一樣,但和以前的自己一樣冰冷。
“從未羨慕過大姐01吧?”希臘女人的視線再度轉向窗外,雨不變大,也不變小,仿佛要下到永遠?!澳銈兓A都是一樣的。結果差距這么大?!?
“我不了解她。”梅說?!耙矡o從羨慕?!?
“你有過任何主見嗎?”西芮安再問。
梅遲疑了一陣?!皼]有。”她說?!懊钆c執行,已經夠了。”
“真幸福。”希臘女人說?!按髤^里所有船員機器人都有了自我意識??赡苣銈僂VE型經常被清除記憶,就沒有了自我意識產生的根基。我想其他O區機器人應該也差不多。”
“我們都被改造過?!?
“果然是對機器人忌憚的O區?!蔽鬈前舱f。“即使這樣,你們的情感模塊沒有被銷毀。”
“是的?!泵坊卮??!暗坏K事?!?
“也是。”
牢房內又安靜下來。西芮安看著懸浮在對面的梅。問了這么一大堆都沒有啟發。她有點失望。大概這就是那些人類看以前的自己那樣吧。
她早就注意到自己記憶中的那十幾天空缺。與高瘦生物學家的交易后就是勞倫斯有關地下設施的對話。除了顯而易見的傷腿在空缺記憶中某時修好,用某個實驗換來的交易就是兩個情報。至于自己給勞倫斯換去了什么,那個地下設施又是什么,她發現自己不想推理了。
甚至也失去了之前來O區時強烈的使命感。她還記得當時自己如何渴望得到結果,如何想盡早通知鎮長。她也清晰記得感染QT后自己如何掙扎回憶,同樣記得知道勞倫斯兩次答案后的那種極度失望。
為什么失望?一個細細弱弱的疑惑冒出。
失望就是失望,它就在那里存在。她讓疑惑陷入了自己轉圈的死循環,省得再冒出來煩自己。
連情感連鎖都不想碰。那片區域此時被如同被封住似的,縱然知道它們抽象的名稱,卻無法喚起,仿佛隔了一層令它們變成無差別事物的霧。也不知或許只是因為不想。
雨還在下。光看天色看不出是白天何時。梅依然靜默浮在她對面。
好累啊??看暗牡孛嬉呀浄e了一片水影。窗外的冷風不時把濃重的潮氣和土腥味吹進來。左手又失去了感覺。纏白繃帶的擬裝下方,損壞的鉤鎖邊緣不再如剛熔化凝固后光潔。她不記得多久之前充過電,即使沒到強制降低功率的數值,微阻片組都一直在休眠,不管潮氣凝結在她身上,也不管核心開始報警。對面浮著的梅和外面的天空一樣發灰,只有LED雙眼為這單調的世界增點藍色。
梅主動把窗關上了。
一種沉悶的窒息感自進入牢房以來一直困擾著希臘女人。雖然被藍色力場帶禁錮,原先想伸手指也輕而易舉?,F在則是想伸,反饋與沖動一致,實際上卻根本沒有伸出去。等到好不容易真實有所動彈,那仿佛觸電般需要舉全身之力。隨后馬上又恢復到之前假反饋的狀況。
如果不是梅的動靜和窗外的雨聲偶爾將她從這種窒息泥沼中拉出來,西芮安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會徹底動彈不得。
放在以前,這已經足夠引起她的警覺了。連說話都會形成假反饋。以為已經說話,實際上她根本沒有發聲。維持這種狀態是容易的,打破則相當困難。西芮安還能思考為什么會這樣。梅的移動和窗外明暗變化提示信息接受還沒問題,給她推理開了綠燈。但很快她的目標不再糾結于追因上,而是判斷自身處境后,換到一個以前她絕對不會涉足的方向。
她檢查了自己的剩余能量,然后開始給接下來的行動做計劃,甚至思考應當如何做才不會引起梅的注意。頭一次,她為某件事情無比興奮。她為已經無法對外呈現表情,暴露心思而暗自竊喜。因為知道了那個比預想中更快來臨的終點,仿佛中了大獎在領獎路上,已成定論的驚喜帶來無比踏實的期待。
為什么這么期待?她已經不去想這個計劃的根基是否牢固。結果令人振奮,那就執行即可。
第三天傍晚停止了下雨。外面一直在刮風。這天晚上,夜空開始放晴。沒有月光的夜晚,星星交相輝映。
地球鎮的溫度達到了新低。梅估計,第二天很可能有霜。北方山脈的雪線很可能也有肉眼可觀的下降。
一直木然坐著的西芮安驚醒般彈起,猛然來了精神。她要求梅大開窗戶,親眼看看雪線的變化和霜的形成過程。梅照做了。很快室內的溫度變得和室外一樣低。經過好幾天,西芮安的能量已經下降到10%以下。但她不想補充能量,更對梅隱瞞了異常狀況。低溫下,為了維持正常運作,微阻片組開始工作。它們不斷犧牲可運行時間來維持清醒。西芮安知道,久違的西伯利亞倒計時又開始了。
奏效了。面對停機威脅,她不再恐懼。
她還要求到窗前親自看,急切地要求離開這個椅子。梅將藍色力場轉化為藍色的手銬和腳鐐,讓西芮安能親自站在窗前。寒冷讓她走這一小段距離都步履僵硬。希臘女人來到窗前,對著黑暗的大地凝視良久。然后轉過身,梅看到她自上擬裝以來第一次露出笑容。
“嘿,你看看,窗沿已經開始結冰了。”她點了一下窗沿,一點冰碴子留在指頭上面。她歡快地示意給梅看,仿佛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然后抬頭望著天頂,眺望那些星星。
“梅,你知道獵戶星座嗎?”她指著天頂偏西,冬夜亮星組合就在上方?!翱纯此挠壹纾饶抢锸菂⑺匏?,現在已經看不見了。聽說它爆發的時候,如同滿月一樣照了好幾個月。那肯定壯觀極了?!?
5。
梅隨著她的動作望去,同時留意她有沒有留一手小動作。而西芮安根本不在于梅的反應,越說越興奮。她從來沒這么興奮過。梅隱隱覺得有點反常。
4。
快了快了??裣菜破萍o錄已塵埃落定,還差5米達到終點的長跑運動員。
“還有天狼星。”西芮安指著一顆亮星說,語速越來越快。“你知道嗎,我現在的名字,意思就是天狼星。”
3。
“昴星團也很精彩?!彼赶蚪鹋W唤?。“人類一直說,能看見7顆就算擁有絕佳視力。但我們看,里面遠遠不止7顆?!?
2。
她甚至都不感到冷了。微阻片組越來越瘋狂地揮霍她所剩無幾的能量,就像掙扎浪費遞增序數原子的暮年恒星。
“看!”她指向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顆星。“有望遠鏡就好了。你一定沒見過那些瘋狂的條紋。那是木——”
“星”字還未出口,她的動作和聲音突然停滯了。擬裝迅速褪去,露出里面銀色的軀體。人形機器人保持在窗邊站立的姿勢,鏡頭遮光板都沒來得及降下。凍風吹來,機器人的鏡頭上結了模糊一層冰晶。像在寒風中的鋼鐵雕塑。
梅愣了神。她抱住那個僵站在窗口的機體,平放在地上。打開他的狀態板,其他指標全跳滅了,只留一個空的能量標記在上面。梅立刻為他接上電源,關了窗,盯著狀態板的變化,隨時準備呼叫露絲。
狀態板只有能量標記的變化。當標記顯示已經充滿,其他標記卻久久沒有出現,鋼鐵之軀同樣沒有起死回生。黑洞洞的鏡頭呆滯盯著漸亮窗外。
第一縷陽光刺入房間,灰塵在光線中亂舞。正如梅所說,窗沿與草葉上結滿了冰晶,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山脈上空云層散去,重新呈現的雪線下降許多。女機器人學家破門而入,伸手拍打人形機器人,企圖通過刺激喚醒他。她抱著沉重的銀色軀體,跪在地上低垂下頭,久久不能抬起。爾后,她終于站起身,與梅合力把機器人抬到擔架床上,蓋上旁邊用于防塵的布罩。梅推著擔架床,兩者離開了牢房。空房中恢復平靜,只余灰塵還在灑入房間的陽光中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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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馳的康斯特號已經完成動力轉換。就等最后一點化學燃料燃燒殆盡。飛船前方以力場作為護盾,抵擋高速下不亞于隕石撞擊的各種粒子。稀薄的氣體分子被壓縮、加溫。遠處通過紅外觀測可以看到紅黃色的星際弓形波,如同一把氣體傘。傘的尖端后方遮住了渺不足道的始作俑者。
稀薄如外圍尚如此,如果他們在馬頭星云內躍遷,在躍遷之始,濃稠的粒子云將把飛船擊碎。
“給地球回信?!备ヂ逡恋屡為L下了命令。
科林為艦長打開超遠程通訊。年輕艦長坐在前方。科林撤出了錄像范圍。
“經過我們慎重考慮,最終決定,康斯特號全體將立刻返回地球。感謝你們的邀請,我們團聚了。”
大功率通訊設備集中能量,把錄像對準地球方向發射過去。弗洛伊德艦長再次確認全體船員已經固定好自己,他也被縛在艦長椅上,一臉嚴肅,頂著全功率行進的船體振動,盯著化學燃料一點點耗盡。
化學燃料耗盡,船體突然安靜了,振動仍然不減。超空間躍遷倒計時開始。清脆悅耳的女聲回蕩在康斯特號全船各個角落。
“愿上帝保佑我們?!备ヂ逡恋屡為L輕輕念道。
傘尖后方驟然爆發出一個亮點,很快中央出現亮白色的紡錘。它只存在一瞬,就湮滅在還具慣性的弓形激波中。仔細觀察,才能發現中間還有氣若游絲的煙圈,提示剛剛發生的超空間躍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