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沉默了,他們沒想到走到這一步。
楊廷和也明顯露出不沉穩的神態。
而一直一世一雙人,被明孝宗愛戀一生沒有太多政治頭腦的張太后,她更是在此時驚愕的站起身子。
她是驚愕朱厚熜此時的選擇,但同時目光卻在第二時間看向楊廷和這個文官天花板。
那意思是……
大家該考慮一點了。
楊廷和為什么以各種手法贊同毛澄作妖,贊同禮部在登基大典時刻強調自己要入大宗,要以過繼為孝宗之子的身份來登基?
有一個極有可能的原因。
朱厚照死后,楊廷和一夜之間成為了大明真正的幕后掌權者。
唯一能與他抗衡的只有現在的吏部尚書王諒。
而皇帝死后,大明帝位缺人時,他楊廷和要得到誰的助力才能達到他現在的這一步?
答案只有一個,就是張皇后在幫他!
武宗很可能是并不信任這個母親的,或者說他一直致力于在打破某種時代給予他的壓力和界限。
他是失敗了。
他的死就證明他沒抵抗住文官權勢帶來的殺身之禍。
所以史書上記載了兩點,這位名傳千古臭名的帝王啊,他第一點是在死時提拔了楊廷和的政敵王諒,明明過去他的心腹就是楊廷和這位老人,現在這波操作卻說明了某種問題。
第二點,張太后有兩個兄弟,也就是他武宗的舅舅。
武宗在死之前與他們關系極差,甚至在落水前有想要清理他們的趨勢……這可能只是推論,但在武宗時期史書就記載了張延齡、張鶴齡兩人,一直仗勢謀私,多行不義到被武宗呵斥,關系是甚為冷淡。
因此。
朱厚熜看著太后無視他的樣子,看著對方緊張注視楊廷和的神態。
‘如果我猜歷史真相的話,楊廷和應該以自己的才干說服了沒有政治頭腦的張太后,兒子死后她并沒有想著進行報復……反而認為楊廷和所說的迎新帝也要入孝宗之嗣身份來繼承的話沒錯。’
‘這般的話,她就能名正言順的能一直坐下去太后的身份,我的母親蔣氏也就完全沒有機會了……’
哈哈哈哈,朱厚熜內心暗自發出了充滿嘲諷意味的笑容。
正德十六年啊,還有未來屬于自己要面對的嘉靖四十多年時間……
這處境可怕嗎?
朱厚熜必須要清楚了,他面臨的是封建社會時期,最恐怖的權勢交鋒時代。
當嘉靖這個皇帝是真的壓力山大啊!
再過去幾分鐘,當楊廷和木然看著自己時,毛澄似乎反應過來了,他再度奔跑過來,然后猛地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地上。
明朝并不喜歡臣跪君,正常時候都是以深鞠躬行禮的。
所以他這一跪,朱厚熜向外走的腳步也必須停下來,他還要面對‘禮儀的規則’。
“毛大人?”
毛澄腦袋貼地,他在強行讓自己做這個出頭人。
“陛下,您已經走完了登基大典的八成,怎能在這時選擇不負責的離行?這是至大明未來于不顧啊!”
“你說什么!?”朱厚熜腳步停下不說,他還憤怒的看著這個家伙。
之前以太子之禮領自己入宮,這件事就很難以接受,現在……對方更是明顯在用話激自己,讓自己接下來不理智!
其心可誅啊!
朱厚熜看著毛澄低下去的頭,對方一定在心中進行某種情緒變化吧?
不過自己也意識到,自己必須冷靜下來,語氣也該控制好。
所以幾秒后,他只手拉起這毛澄,盯著對方的雙眼,冷靜一問:“我且問你,若本王回到安陸后,這皇室中就沒人能繼大統了?難道本王就是皇室中唯一能繼承大統的人嗎?!”
楊廷和只這時候才行動,不過他表情稍顯陰沉,出列行禮后就淡淡道:“陛下,您何至于走到這一步?禮部尚書毛澄大人所言也并非是逼迫陛下,而時至今日此時,京都百姓,全天下的百姓,他們都接到了安陸興獻王之子,您不日繼承大統的消息!”
他雙手一供,這時候完全像是要妥協了。
“所以陛下,我們暫且不論出身,父是誰的問題,這皇位該您坐的!”
毛澄也趁機跟風道:“是也,是也,首輔大人所言非虛,百姓既然都知道陛下是陛下,不能僅僅因為一點禮法之說就不顧大明呀,陛下,您該坐此位的。”
朱厚熜表面表現的一喜,可心中更清楚此時的真實處境。
他現在的樣子像是在表現——‘我的手段不錯吧,不入大宗以正統,這皇位我一樣可以坐。’
可實際上,這會他心中更清楚的是,這不過是楊廷和的權宜之計,毛澄是被迫承認‘大禮議’問題可以不在意,是個錯誤……關鍵是他朱厚熜現在必須去當這皇帝!
朱厚熜忍不住回頭看太后的神態。
而張太后已經坐回去了,她似乎看到這一幕時,看到兩個大官的無縫配合后,她的心安穩了。
‘有趣,有趣啊。’
真把我當成了可以被任意控制的小皇帝么?
在朱厚熜還想進一步操作,想更加打擊這些實現歷史中‘大禮議事件’的當事人時。
之前放肆發笑的吏部尚書,那個叫王諒的男人動了。
他似乎在剛才就做了什么,這會登基大典的宣傳詔書居然在其手中了?
對方已經站到原本禮部官員所站的位置。
在毛澄剛剛察覺時,王諒就猛地喊道:“陛下!!!”
“內閣首輔楊廷和大人,臣六部之禮部尚書毛澄大人可是忠貞之臣啊!”
“他們以實際行動,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勸諫您。”
“原諒本官此時的不敬,但事到如今,天下百姓皆知陛下已是陛下,這差的不過是登基大典的最后一句而已。”
朱厚熜表面顯得很驚愕,是眼睜睜看著對方在接下來急速念完詔書,斬釘截鐵的將文書交給史官們。
而后猛地上前跪地。
“今!”
“恭迎陛下入主京都!”
隨著王諒在朱厚熜都沒反應過來的神情里,在楊廷和那奇怪的眼神中,在毛澄露出不忿的神情時。
年號嘉靖的皇帝在大明歷史上終于出現了。
朱厚熜是真沒反應過來?
不!
他在賭一件事,用自己表現出的假意憤怒,看看百官中的高層官員們,到底誰是忠君的臣子。
目前結果也出來了。
唯有直接跳出的王諒啊!雖然袁宗皋也在旁邊動了幾下,但看起來仿佛在顧慮什么...
‘素未謀面的武宗老哥啊,你活著和死了都真是‘幫’弟弟一手。’
活著時候監督藩王防止叛亂,讓自己這穿越者在登基前什么都做不了。
死了留下這王諒當吏部尚書,可這是個什么人?
他是以明面支持朱厚熜不經歷大禮儀就可繼位的人,就是這不顧楊廷和帶來的壓力,也一口氣暢言到加速完結大典,直接定性了直接皇位的歸屬!
‘但他也一定是個充滿野心的官員!’
楊廷和的權勢已經在登基大典至此的結束為止,他展現的淋漓盡致,王諒卻敢不顧后果的表現出這一幕。
他是真的忠貞自己嗎?
‘不,不是我多疑,而是我認為他也在想辦法從我手里奪得更高的權勢。’
比如再進一步,入那內閣做首輔!?
當太后松口氣,目送了鬧劇的結束,目送了真正一步步走到她身側上方,端坐于那奉天殿首位龍椅的朱厚熜時。
她眼里的這個新皇帝,這個并非她所生的子嗣。
她突然有一種不知緣由的怪異感官。
恰好的是,原本在之前也想從‘登基’事上謀劃什么的袁宗皋,他這會也開始強讓自己低頭到底,完全不敢多看這個明顯不凡的少年君主。
大局已定的此時,很多聰明的官員已經慢慢回過味了。
楊首輔啊,你究竟在安陸迎回一個什么樣的皇室子弟?
百官們在同一時刻意識到,剛才發生的事情……這位天子真的如他表現的是那般想走,然后因為百姓知情輿論壓力才被迫留下來嗎?
是因為他們的言論刺激,是因為他自己糾結禮法正統之事,是楊首輔幾人一時服軟才坐上這帝位?
還是說他可能...
毛澄在跪拜新帝時,他偷偷看向大殿中很多比他還厲害的官員們,以及最后在首位...的楊廷和大人。
這位年近七十的老人,此時似乎在跪地行禮間,不停嘆息。
‘這位皇帝,他抗拒更換父親的禮法……’
但在現在他做到了,他是以回家相逼的達到了讓百官忽略‘正統’的問題,對方強行登基了!
‘此子……有點意思。’
很多人陷入了和楊廷和一樣的糾結心情中,他們會做什么呢?
視角來到朱厚熜身上,他雙手扶著龍椅兩邊,似乎第一次感受到一種全新的東西。
‘是權勢么?’
他的目光第一次以皇帝身份掃向大明這個國家,此刻所有位于權力中心的官員眼睛。
他要清楚接下來的一點——
‘大禮議事件還遠遠沒有結束,僅僅靠話術來讓他們擁我登基……’
‘我能變成歷史上那個擁有怪物頭腦一般的嘉靖嗎?’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僅僅這次登基上的頭腦交鋒,他就感受到了一股腦部勞累的感覺……可他不知道為什么,他心里似乎很享受這種感覺。
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