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世為了什么？

有為夢想，為權勢，為很多很多無法避免的巨大欲望。

但對于朱厚熜此時而言，他只有一個想法！

面對突然開始閉口不言的楊廷和，面對在以‘好心’不停告訴自己為了皇位就必須入孝宗之子嗣列，要以明孝宗之子身份，自己才能證合法、正統去繼承大明最高之位的毛澄。

朱厚熜是猛地踏前一步！毛澄與他的距離已經是肉眼可見的近了。

“陛下？”毛澄嚇了一跳，他不由后退一步。

張太后似乎也驚愕這一幕，她眸子中出現考究的意味，在緊緊盯著這個只有十五虛歲的少年人。

朱厚熜。

他瞪著面前的毛澄，只是輕聲的問一句：“你的意思是，若不順應你們禮部之意，我朱厚熜這位興獻王之子，此時就完全沒有機會再繼承大統了？”

毛澄一驚，這似乎觸碰了某種底線，他額頭冒汗的突然半躬在此。

“不說話？”朱厚熜其實明白不能搞大這件事，他相信歷史上的嘉靖也是這種想法，不由回頭看向其他大臣們，“你們也是這樣認為的嗎？”

古怪的便是，一群百官聞言都是眼神一變，而后甚至完全不敢看這位明明無權無勢的皇室少年眼。

朱厚熜心中一凌。

他注意到并非所有人這樣，右長史袁宗皋是直視他的，楊廷和也是微微躬身，但目光似乎在看他的后方？

那邊的人是——張太后！

他不由回頭，入目的乃是一種他根本看不懂的婦人眼色，以及能明顯觀察到神態變化。

張太后除了最初是出面來同意登基大典的舉行，至此刻她都是隱居在一個小巧的幕簾后。

對方朱唇輕啟，難以想象這個歲數的張太后依然有種成熟的美。

“皇帝啊。”

朱厚熜抬眉，此時他的拳頭都在袖袍下握緊了。

“太后，您要說什么嗎？”

張太后語氣停頓了幾秒，她才問：“你知道這登基大典是為了什么嗎？”

“你明白為什么禮部要你以‘正統’來繼承大統嗎？”

“太后？”

“不提你的答案，你知道……”她突然拉開幕簾，直接站到朱厚熜身前，眸子緊緊的盯著對方，“哀家為什么不支持你嗎？”

“……”朱厚熜思索起來，這太后明顯在和他玩相逼，這也能看出對方也是有目的想讓自己認孝宗為父啊。

他眸子很冷靜，這時候的變故是他一早就知道的，他曾經身為穿越者也想如他前世看過書的主角一樣去提前為這登基做準備。

但知道他為什么在被迎進宮內時還很不想嗎？明明他已經有意識的準備了。

然而這時代的真實樣子有沒有人思考過呢？

寧王之亂自被平反后，武宗可是毫不留情的顯露他的獠牙，他讓大量士卒入各地藩王地界……強行監視下，什么以做準備，什么提前收買人心的手筆都不過是個笑話罷了，露頭只會被武宗殺死！

他在此前就是很惱此事，就算是穿越者也根本沒辦法，除非他不是去安穩登基，他是要提前造反登基。

可正德年間軍事力量一點不弱啊。

現在的他也知道這太后，這武宗老媽就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太后位置，若不認她為母……嘖，這太后就是在逼他惱火，就是在壓力他來導致出現不理智的行為。

可他能真的不在意，不去表態？但他也知道必須冷靜！

關鍵時候，楊廷和卻做出了朱厚熜不曾想到的動作！

楊廷和突然直起身子，幾步而來一把拉住朱厚熜的胳膊。

“！”朱厚熜剛要說什么的嘴一下子停止，他驚異的看向這個正德最大權勢的官員。

對方先是對他輕言幾句歉意，轉而目光看向張太后時卻說了很有...威脅感的話？！

“太后。”他在面對張太后時，甚至沒有對朱厚熜這個他領來京都的少年人，他該有的恭敬，“老臣認為禮儀繼嗣之事固然很重要，但若逼得陛下太緊，今日已走到這步，這奉天大殿外在發生什么，會有什么后果，您知道嗎？”

隨著他的手突然指向奉天殿外。

他的目光也在側頭時，看向了朱厚熜這個少年人。

“大典是以皇室侍衛、太監去傳至此時奉天殿上消息，恐整個北平都城中百姓自此都已知登基的新帝是誰，朱厚熜殿下已成大告天下的大明新帝啊！”

“太后。”楊廷和再上前幾步，那微微躬身的樣子，甚至都不如鞠躬自己時的敬重呀，他沉穩的說，“臣認為很多事其實并不用太急，陛下未來總能明白道理的。”

與此同時。

“而陛下您自己也要知道一點……”

在朱厚熜詫異時，一句話卻自耳邊傳來。

“無論過程如何，結果才是您最該在意的。”是楊廷和的聲音！他還摸了摸胡須，轉而肅然的說，“今日之事已不可改了啊，您就真不入宗嗎？您難道就能不要這皇位了嗎？”

朱厚熜在幾秒間就被迫冷靜了。

不是他想突然冷靜下來，而是他真正看出無論楊廷和在盤謀什么算盤，此時聰明人的自己該想到關鍵點了。

對方已經堪稱是在明示自己，即便根本不要在意什么父是誰父，子是誰子的問題。

這次大典結果也只有一點。

你朱厚熜就是要當大明新一任的皇帝！

而我楊廷和擺明著和你講，皇帝你要當，這大禮議的問題也存在！

即使此時，是我幫你擋住了太后相逼的壓力，但你就能無視‘正統’敢去登基么？

“……”

奉天殿徹底安靜了。

毛澄不提過繼之事，袁宗皋也不談論什么他話，百官們更是安靜的看著楊廷和大人。

就是那張太后聽到楊廷和這句富有‘威脅’之意的話后，如她也在沉默。

而安靜、沉默，大抵就是今日奉天殿的主題。

登基大典至此已經有接近十分鐘沒有后續了，楊廷和這位權臣真的讓朱厚熜開始思考，他能怎么辦？

他在接下來是注視那太后的……可慢慢他看到對方露出笑而不言的古怪神情，再回頭時已和露出溫和笑容的楊廷和對視上。

對方是……

‘他楊廷和就是在示威？是在進行史無前例的權勢展示嗎！？’

對方能頂住壓力讓群臣不敢多言，能讓一直擁有實權的太后，在剛要訓斥自己遵循禮儀時就閉嘴……這種安靜氣氛，真的襯托出了楊廷和的權勢滔天，說為權侵朝野都不為過。

他更讓自己明白的重點是——

‘皇位本就不是我朱厚熜天經地義得來的，迎接自己入京的人是他，策劃、安排在萬千皇室中選出自己做皇帝的也是他。’

結論也只有一個了。

‘不正統，我就不可能繼承皇位，這皇位難道是你楊廷和給我的么！？’

屈辱，一種遠超之前以太子之禮待自己時引發的屈辱！

自己現在難道就能因為這種威脅，放棄自己興獻王的親爹？

自己就必須要不要臉的過繼孝宗為子，才能正統的繼承這大明的天位？

‘不！！！！’

朱厚熜猛地后退一步。

他的一舉一動已經牽動所有明白事實真相百官的心了，他們露出各異的表情注視著自己這位新皇帝。

在等自己會怎么選嗎？

答案是——

“父是父，子是子，自古忠孝雖難全，但大丈夫怎可做離心之選？”

楊廷和在這時候似乎終于驚了，毛澄等楊老屬下也是一驚。

唯獨王諒這位天官忍不住輕笑了幾聲，乃至于引得太后都怒視此人。

但這一切都不如這位新帝接下來帶給他們的話震撼！

“孤看來今日并不能成朕。”

“若子不是子，父不是父，孤看孤大可以拒絕爾等今日的迎恭。”

“我大明有萬千皇室子弟，本王也不過是區區幸運一人，這王位可能……”

楊廷和這時候是第一次發出怒吼，他對著百官喊道：“爾等今日所為可是要逼走新帝！？”

！！！！

指鹿為馬？！

朱厚熜被楊廷和這位當了數十年老官的新操作嚇到了，他這是干什么，他無視自己還是在以新形式逼自己當帝！？

“……”百官沉默，楊廷和也是以這種話術在明著提示朱厚熜，你不要做觸碰底線的抉擇。

‘但我可不怕！’

朱厚熜這個人終于在剛才相通了被他忽視的一點。

你楊廷和敢大告天下是你撰寫武宗的遺詔，那么他這個太上皇死前親自選我作新帝，我若是抗選……百姓會怎么看大明的朝政？百姓會怎么看你這個托孤大臣？

只一句話——

“孤并非被大臣們所逼，而是這‘正統之禮’不讓我歡顏。”

“我不去坐這椅子了。”抬手指向太后身后的龍椅，朱厚熜目光只看楊廷和，“楊首輔，我不想認一個叔叔為父，我在京都的奉天大殿已經待夠了，我啊……”

楊廷和也是第一次在朱厚熜面前露出除沉穩外，讓人感到奇怪的目光。

這位少年人在真正意義上證明了自己的能力。

“我決定現在就回安陸！”

寒蟬噤若大抵就是形容現在大殿的詞匯吧？

百官已經是極度難以置信的抬頭注視這個少年。

到手的皇位，你說不要就不要了！？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