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進大堂冷氣就撲面而來，一臺春蘭牌的立式空調嗡嗡嗡的馬力全開，把整個室內的溫度壓到了24度以下，方子奇和蘇曉玥瞬間暑氣全消。

“兩位，歡迎光臨，吃點什么？咱們這什么都能做，里面還有雅間。”老板模樣的人一進門就迎了上來，目光雖然盯著的是方子奇，但是忍不住還是用余光瞥了一眼蘇曉玥。

方子奇今天穿的是特意從自己小舅舅那借來的格子襯衫和仿革皮的皮鞋，他身材比較高，除了臉上顯得比較面嫩以外還真看不出來是個學生。

“一份小炒牛肉，一份韭黃炒雞蛋，主食上蔥油餅，兩瓶凈瓶泉啤酒?！狈阶悠嫣贮c菜，回頭又問向蘇曉玥“柳干事，你加點什么？”

“我…我都行，領導?！碧K曉玥沒忘門口的交代。

聽到這句領導，老板抬眼又看了一眼方子奇。

兩個人在外面散臺坐下，抬眼望去，臨近中午飯口的時候散臺已經坐滿7成了，不僅如此，里面的雅間還頻頻傳出碰杯和行酒令的聲音。

“倆好啊…六六六啊…”

“一只螃蟹爪八個啊，兩頭尖尖這么大的個啊！”

“爬啊…爬啊…”

“老板生意不錯，紅紅火火啊。”方子奇掏出半包從小舅那要來的石林煙，遞給老板一根。

“還行，都是老客照應，過得去。”老板笑呵呵的把煙接了，捋了捋沒抽夾耳朵上了。

“謙虛啊，您這面朝罐頭廠靠山吃山啊，每天就廠里來吃飯的職工就不能少了。”方子奇繼續抬著對方說話。

“不比以前了，早些年罐頭廠普通工人都能隔三差五的來這打個牙祭，現在廠里效益不好，工資都時不時拖欠著發，也就幾個領導能常來，就這還總得掛賬?！崩习鍑@了口氣接道。

方子奇問“老板，我們是城里面干批發的，有筆壞帳需要平賬，您這手里有多余的白條么？我和您買幾張白條?！?

老板一副就知道你有事的表情，隨手拉開一個抽屜，里面全是一張張的白條。

在九十年代各大單位在飯店用餐招待大多都可以掛賬，而且用的流程非常的粗暴，就是某個領導大筆一揮簽張單子，隨后交給飯店，一般都要等到年底結賬。

這種沒有任何有效印章的簽名單子老百姓把它叫做“白條”。

白條能作為結賬的依據（前提是企業認），但是怎么結，結多少全憑各單位的心思，因此到年底的結款時候飯店免不得需要“表示”一下，比如欠你5萬的白條，結賬的時候飯店就只收4萬。時間一長，一些信譽好的企業簽下的白條在酒店、商品批發店之間甚至有了流通功能。

因此，方子奇和老板買“白條”對方一點都不奇怪。

去年已經結過帳的白條不值錢，方子奇挑挑揀揀從里面拿出了一張，白條面額500塊，

白條方子奇花費10塊錢，算上飯錢總共花銷24塊6毛。

兩個人吃飽喝足打包剩菜出來，蘇曉玥扭頭問方子奇“方小弟，你到底想干嘛？我越來越糊涂了?！?

“干嘛？下面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候了。”方子奇甩了甩手中的稿紙，又彈了彈手上的白條。

上面寫著“現有招待客人餐款500元未結，財務配合結清。－朱前進”

老于是罐頭廠的門衛，下午一點半，他正在自己的門房里邊享受自己的休閑生活。二兩悶倒驢，配上點素拌菜，旁邊的錄音機里邊放的是單田芳講的童林傳，評書就酒，越喝越有。

領導檢查咋辦？不怕，在這干了快三十年的老于太了解頂上的幾位領導了，這個點幾位指定也沒喝好呢，肯定回不來。至于中層那幾個管理主任，呸，于大爺我進廠的時候他們還不知道在哪兒玩泥呢。

兩月沒發響了，你好意思管我？！啐你一臉花露水！

評書正說到童林拋鉞亮劍大戰杜清風的高潮處，一輛蓋著篷布的拖拉機突突突的到了罐頭廠的門口正要往里面開。

“哎~哎~像話嗎？像話嗎？這還有人呢，直接往里面闖??！”于大爺從門房把頭探出來嚷嚷道。

“對不住，對不??！剛沒看見人?！睆耐侠瓩C上跳下來一個精神的小伙過來說道“我們是市內供銷批發中心的，朱領導讓我們送點東西進廠。”

于大爺抬眼看了看蒙著篷布的拖拉機“哦？都啥東西？”

“哦，就是點水果、帶魚還有茶葉，朱領導說是廠里職工的福利，讓我們送到后面收購站放好！”說完小伙遞上了一張帶著本廠抬頭的稿紙撕成的紙條。

紙條上的內容非常簡單寫著：現有4人進廠，配合?。烨斑M。

一張帶有命令語氣的白條，這是90年代的特色，畢竟在這個電話并不普及的年代領導交代命令不是那么方便，這種簡短的指令條子一直到90年代后期一直都在用。

紙確實是廠子統一印刷的辦公紙，字也是管生產的朱副廠長筆跡，但是看見停在那的拖拉機于大爺心里一個勁的膩歪，廠里八百多人你用一臺拖拉機拉福利？！

騙鬼呢！肯定是領導干部們自己私分的小福利！

心里想著，于大爺的手就要去揭拖拉機后面的篷布。

啪！對面小年輕的手搭上了于大爺的手腕，用低低的語氣說“大爺，東西讓別人看見了領導不高興…”

得，沒跑了，肯定是幾個當頭兒的自己的東西，于大爺悻悻的收回了手揮了揮“行了，進去吧?！?

方子奇“得，您老辛苦，柳干事，車里的水果給大爺留點?！?

“是，領導。”一個漂亮的年輕大姑娘拿著一兜裝好的蜜桔放到了門房桌面上，可能是剛工作不久，姑娘的臉上還有點羞澀和緊張。

有這袋橘子打底于大爺心情好了不少，用手指了指里面“去吧，收購站走到頭往北。”

拖拉機晃晃當當的進門后拐了彎，于大爺掰開個橘子嘗了一口。

“嘿，還挺會辦事?！?

遠處拖拉機開進廠，蘇曉玥的心臟還在撲通撲通的緊張跳動，使勁用手撫了撫胸口，在樹蔭的光影搖曳之中又給方子奇和胖子發了波福利。

蘇曉玥問向方子奇說“嚇死我了，剛才差一點人家就要把篷布揭開了，你怎么肯定門衛不查車？”

方子奇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罷了，條子確認沒問題何苦給自己找麻煩，萬一看點領導不愿意讓看的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那張所謂領導開的條子正是方子奇用稿紙從飯店買下來的白條描下來的，而用從廠供銷社買的帶廠名題頭的稿紙進一步增加了“條子”的真實性。

蘇曉玥問“那下面怎么辦？”

方子奇拿起了另一張用稿紙描的白條笑道“當然是按領導交代的，把貨賣出去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