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第一筆收入方子奇的攤子算是徹底開張，收生煙葉的、幫化肥廠拉化肥的、還有去郊區拉土特產的…三個小時的時間路過三四十輛各式卡車，其中半數都停下來打聽道。

哐當當~哐當當~，又一輛大車從國道上下來，一輛油罐車，上面還涂著本地國營煉油廠的標志。

不像是個體戶跑運輸的老板都穿小背心，大熱的天，車上這位爺卻穿著嶄新的國企制服，的確良的白底藍條紋襯衫，大尖領子，背帶褲，跳下車第一句話就是問方子奇。

“哎，你這能開發票嗎？”大尖領子說。

“能”方子奇明白對方想干什么了。

“我拿張地圖問個道，發票你給我來一張十塊的。咋樣？”對方說完先叉著腰干了一碗大碗茶，不過喝茶的時候小心翼翼的不讓茶水滴到制服上。

“沒十塊的，給你張25的，地圖你買兩張走，茶錢免了。”知道對方是怎么想的，方子奇也沒客氣，直接把兩張地圖拍對方手上，然后又把從書店進貨時候開的發票交到對方手上。

“年紀不大還挺懂事，行，就兩張。你把去煉油廠的路給我畫一下。”有發票，對面一點討價還價的心都沒，直接掏出10塊錢。

一連干了三大碗茶，的確良大尖領子打了個嗝把發票和地圖揣走，翻上油罐車打一個喇叭走了。

趙老肥湊上來問“三哥，他要兩幅地圖干嘛？那玩意多了沒用啊？”

“沒用就沒用，回去放著唄，反正也不是他自己花錢。”看著遠去的一股黑煙，方子奇用有些嘲弄的口氣說道。

國企90年代大批倒閉破產重組，固然有自身經營問題和時代烙印，但是作為職工真的沒有一點責任么？多吃一點，私下多拿一點，報銷虛開一點，每個人都感覺公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反正自己拿的也不多。

問題是幾乎所有人都這么想，認為吃公家的天經地義。

大尖領子走后，方子奇他們也準備收攤了，畢竟是郊區，這個時候太晚回家不安全。

五塊、五塊、十塊…點了點手中的鈔票竟然超過了一百。

抽出一張大團結，方子奇把10塊錢拍到了胖子手上，拿到錢的趙老肥高興的眉開眼笑。

“回家錢藏好了，讓你爸發現又得一頓打。”看見手舞足蹈的老肥方子奇多交待了一句。

“三哥，我曉得，我記你的好。”胖子點頭，默默把錢收好。

這就是趙老肥的優點，他人不聰明，但是懂事知足，本來能拿2塊的活他拿到10塊就會很高興，不會因為你掙了一百就感覺自己也該有五十。

正收拾攤子，遠處的一條土路上突突突的聲音響起，一輛翻斗拖拉機搖搖晃晃的開上了大路，翻斗后面拉著一個個碩大飽滿的橘子，開車的是一個大概17、8歲的姑娘，短發，蘑菇頭，穿著藍底的長褲白上衣，給人一種青春靚麗的感覺。

再往后看，方子奇感覺眼前的景色都突然一亮。一個大概剛過20歲的漂亮姑娘坐在拖拉機的后面，典型的鵝蛋臉，后世再也看不到的那種油亮烏黑的麻花辮子垂在腰間，精致的五官讓人想到了杏眼桃腮這個詞，一身勞動布外套不光是壓不住靚麗的容姿也壓不住那鼓鼓的身材。

拖拉機開到三叉路口開車的小姑娘犯迷糊了，按說如果是本地郊區的果農不可能不認識去城里的路，估計是附近鄉里或者是更遠的地方第一次拉東西進城。

搞不清應該往哪開，辮子姑娘抬眼看了看方子奇他們就要開口問路，結果身后的短發女孩拉住他的衣袖指了指樹上的牌子，方子奇隱隱約約還聽見“別信、騙的、托”一類的話。

兩個女孩嘀嘀咕咕一陣子，最后還是大點的辮子姑娘走了過來。

“我們手里沒有五塊錢，給三塊行不，地圖我們不要，你告訴我果蔬市場在哪就好。”漂亮姑娘走到近前，語氣里明顯帶著不自信，還強撐著和方子奇討教還價。

“中間的路口一直走到底，左轉看見一排紅房子，走過去有個牲口集后面就是果蔬批發市場。地圖沒了，路算白給你指的。”方子奇邊收拾東西邊說道，他沒再抬眼因為那邊有東西白的晃人。

“我們真就3塊錢，還是準備賣橘子找錢用的。”旁邊的短發姑娘一聽不信，有點急了，喊出的話調門有點高。

“都說賣完了。”

“騙人，他手里還拿著呢。”短發姑娘手指向旁邊，趙老肥的手里還有幾張剩下的地圖。

“哦，那些是殘次品，回收了。”

“啥叫殘次品？”

哎呀，這兩姑娘腦子有點軸啊，方子奇索性明說。

“看你是下崗職工的份上不掙你錢行了吧，地圖也免費送你了。”方子奇干脆扯過一張地圖塞到姑娘手上。

“你咋知道我姐下崗了？”短發姑娘一臉詫異，隨后意識到自己被套了話趕忙捂住嘴。

方子奇指了指對方胸口的位置，大辮子女孩勞動布外套上面印著顏色已經很淡“繡城紡織廠”字樣。

繡城紡織廠建在郊區，曾經是個2000人的大廠，去年就破產了，除了極少數人轉崗以外90%的基層職工下崗。

這年頭下崗可不是什么好聽的事，辮子姑娘臉色微微紅了紅把地圖接了過來輕聲說了謝謝，隨后拉走了像是她妹妹的短發姑娘，走之前還留下了幾個橘子。

直到蘑菇頭和麻花辮子的拖拉機消失在路口轉彎處，胖子趙國慶還在墊著腳不停地向姑娘的方向張望。

“稀罕人家姑娘？”方子奇打趣道。

“稀罕，沒…，不是，三哥，我就是感覺她好看。”胖子眼神還在發呆。

“好看就看，沒啥不好意思的。可惜，十年以后再想看這樣的打扮應該就難了啊。”方子奇說了一句老肥聽不懂的話把東西放到借來的板車上，招呼了一下大黃狗開始往家走，騎著車邊走還邊哼唱著胖子沒聽過的歌-鄭智化的《麻花辮子》

你那美麗的麻花辮，纏呀纏住我心田

叫我日夜的想念，那段天真的童年

你在編織著麻花辮，你在編織著諾言

你說長大的那一天，要我解開那麻花辮

你幸福的笑容像糖那么甜，不知美夢總難圓

幾番風雨吹斷了姻緣的線，人已去夢已遙遠…

夕陽西下，兩人蹬著三輪車慢悠悠的往家趕，國道旁邊除了夏日的蟬鳴就是方子奇斷斷續續的歌。

走過三里路，一個轉彎路口突然傳來嘈雜的聲音，之前開過去的拖拉機側翻在了地上，橘子散落的滿地都是，蘑菇頭和麻花辮子姑娘在焦急的拾起地上的橘子。

而四周盡是哄搶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