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城，新華書店。

一樓地圖區的大媽售貨員正坐在那打瞌睡，手邊放著一件還差袖口縮針就能完成的毛衣。半開的玻璃窗有陽光灑進來溫柔的落在售貨員大姐的臉上，讓人感覺懶懶的。

光突然被遮住了。

大媽抬頭一看，大概有二尺高的摞起來的地圖擺在了收款處。

“姐，麻煩給結個賬。”一個學生樣子的青年站在眼前，聲音不大還透著客氣。

一聲姐把瞌睡被打斷的惱火抵消了一大半，結賬大媽抬頭看了看擋在眼前的東西，小尺寸的繡城地圖，不貴，五毛錢一張，桌面上大概有50多份。

點貨，開票，大媽看似無意問了一句：“買這么多地圖干嘛啊？”

“學校上地理課用。”方子奇隨口答道。

大媽瞄了一眼方子奇里面穿的印有鐵路職工的背心問了一句“鐵路中學的？”

“嗯，鐵路中學的。”

啪！大媽把一個小紅印章蓋在票子上“去收款處繳費”

拿票交款的方子奇這時候還不知道他隨便編的一句瞎話已經被大媽給識破了，原因很簡單，這位大媽的丈夫正是鐵路中學的地理老師，她很確定自家老頭沒讓學生買過繡城地圖。

“一次買這么多地圖，還不說實話，難道是…特務？！”大媽用布擦了擦老花鏡重新戴上，鏡片上反射出名為睿智的光。

90年代初期，反敵特電影在群眾中非常有市場，《一只繡花鞋》《滴水觀音》《江南剿匪記之幽靈電臺》這些電影在其中還加入了大篇幅的懸疑劇情，讓很多人留戀劇情的同時還產生一種“敵特無孔不入”的感覺，大媽就是這類電影的鐵桿觀眾。

悄悄把身子移了移大媽把視線一直放在方子奇身上，方子奇先是在文具品區買了一支油筆和一支水筆，隨后又買了一本本地的電話冊子，再之后他拉了一把椅子拿出張紙板在上面寫寫畫畫。

筆？電話冊子？這是要和灣灣聯系的密碼本嗎？大媽覺得自己越來越接近真相了，她把身子探出去偷看方子奇寫的東西，打算一看到什么反動的內容就立即給警察打電話。

目光越過對方的肩膀，發現學生模樣的方子奇正在一張紙板上寫上幾個大字

“免費指路，茶水2毛，地圖5元”

這是什么玩意？

140國道出口旁邊，方子奇和趙老肥各端著一個小馬扎背著個水瓶在一棵大榕樹下靠著，悶熱的夏風吹來掛在樹枝上指路的紙板牌輕輕搖動，方子奇猛灌了一口自己帶的白糖水，從舅姥爺家借來的2歲的大黃狗趴在他一邊，伸著長舌頭吧唧吧唧的舔著狗盆里面的水。

“三哥，你說帶我出來掙游戲機錢，我可跟你出來半天了，你這地圖賣的這么貴有人買嗎？”小胖子趙老肥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問道。

“別問，到天黑咱走，你幫我看好茶攤一天我給你一天兩塊。”方子奇扭頭說完隨手撿起個小棍往路邊田里一丟“菠蘿，撿回來。”

名字叫菠蘿的大黃狗看了他一眼吐了吐舌頭，把頭扭了去裝作沒聽見。

這破天熱的，狗都不愛動。

沒錯，方子奇的新賺錢辦法就是在國道旁邊賣地圖掙錢，可別小看這一張小小的紙片，在沒有地圖導航的年代多少司機因為不認識路，在目的地附近一轉就是一天。而現在這個年代跑貨運的其實都能算上是最早富裕起來的一批人，他們不怕花錢，但是怕等。

至于為什么要牽條狗，那是因為現在搞運輸可是高危職業，車匪路霸這個詞直到九十年代末期才大體消失，1992年開貨車遇到個設私卡收費，攔車要錢、甚至明搶貨物的一點都不新鮮，方子奇帶著狗純粹是為了給自己防身，這還是因為他們是在國道旁邊。

這條狗抱來的時候正好趕上舅姥爺的戰友給他從南邊捎來兩只菠蘿，稀罕物，北邊沒怎么吃過，因此就被起了這么個名字，聽話，通人性，真遇事也敢上。

一輛解放牌的大卡車哐當哐當的從國道上開下來，卡車上一頭頭的大肥豬被太陽曬的直吭嘰，車上30多歲的司機下了國道面對著三叉路口有點懵了，原地合計了老半天最后目光落在了掛在樹上“免費指路，茶水2毛，地圖5元”的牌子上。

拉門，下車司機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牡丹牌子的香煙抽出一根向方子奇遞過去，“小兄弟，打聽個路，市罐頭廠怎么走？”

沒接煙，方子奇隨意看了看方向，用手指了指東邊的路口“往前開三里，遇見第一路口左轉，遇見紅綠燈后再左轉走到頭就很近了。”

還行，至少不是“左轉、左轉、左轉”

“往前開三里，遇見第一路口左轉，遇見紅綠燈后再左轉走到頭…”司機在口中嘀咕了幾句想走，但是轉身又看見了樹上的牌子，猶豫了一下又走了回來。

商量的語氣，司機姿態很低“小兄弟，你看我這車上拉的可都是活物，真要走錯路一來一回熱死一兩頭，我掙的這三瓜倆棗的賠不起，你別不是…”

“不蒙你，東邊路口三里沒錯，你開車去唄。”方子奇話說的輕松，但是司機臉上懷疑的神色一點不減。

心里反復思量，最后司機還是不放心，一咬牙干脆從口袋里摸出了一張5塊錢拍到小馬扎上“兄弟，我來份地圖，麻煩給個準話。”

旁邊的小胖子眼睛都瞪大了，5塊錢這就到手了？！

把錢收起來，方子奇笑呵呵的拿了份地圖，隨手用油筆把罐頭廠的位置在上面標了出來，隨后還翻出了從書店買的電話本，把罐頭廠廠辦公室的電話寫上了。

“地圖叔你拿好，要是不放心可以找個公用電話給罐頭廠辦公室打個電話。”

司機接過地圖一看，上面路線和剛才小年輕指的道都是一樣的。

哎呦喂！這五塊錢不就白給了嗎？

司機有心把地圖往回送不要了，看了看旁邊的四處亂嗅的大黃狗還有身材大他一圈的趙胖子，最終還是把話咽回肚子，點了個頭跳上車一腳油門開走了。

“三哥，神了哎！他為啥非得給你這5塊賣地圖呢？你之前不是告訴他了嗎？為啥他不直接走？”趙胖子滿眼的不可思議。

“老肥，你信不信，我要是在這牌子寫上做好事免費指路，他聽完了頭都不帶回的。真到了地方也未必念你我的好。”

“我寫了賣地圖5塊，就有了標簽，在他眼里我就不是單純做好事的人，而是求財的人。”

“他那五塊錢買的不是地圖，買的是自己安心。無利不起早，以己度人，他不相信有人白做好事，哪怕我親口告訴他是真的他都不信，因為他自己就是那樣的人。”方子奇彈了彈手上的錢，隨手放進上衣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