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產業轉移與承接地集群發展:關系、網絡、演化
- 潘少奇
- 3960字
- 2024-03-28 20:10:21
第1章 引言
1.1 研究背景
1.1.1 產業轉移的來龍去脈
世界是流動的,產業轉移作為國際資本流、技術流的重要載體,已經并且正在深刻地改變、重塑世界經濟版圖。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世界上共出現過四次大規模的產業轉移(見表1-1)。前三次國際產業轉移都是發達國家或地區將勞動密集型、資本密集型產業逐步轉向后發國家或地區,而自己則集中力量發展更具比較優勢的產業,日本、德國、“亞洲四小龍”、中國東部沿海地區都借助不同輪次的國際產業轉移實現了跨越式發展。第四次產業轉移發生在21世紀初,由于亞洲金融危機影響及中國產業結構調整的需要,東部沿海地區實施“騰籠換鳥”政策,大批勞動密集型、資本密集型產業逐步向中西部地區轉移,同時也有向周邊越南、馬來西亞等國家轉移的趨勢;中國學者習慣將本輪次產業轉移稱為國內產業轉移(劉友金,2011;張庸萍,2011;趙建吉,2014)。從歷次產業轉移浪潮可以發現,每一次產業轉移的出現都與當時的世界政治、經濟背景息息相關,產業轉移既可能是區域產業主動騰籠換鳥、辭舊迎新的過程,同時也可能是區域產業受到政策、資源、環境限制而產生的被動經濟現象。在世界范圍內,產業轉移不僅促進了轉出地產業更新換代,也給承接地產業發展帶來了難得的機遇。在國際產業轉移背景下,北京中關村、上海張江、臺灣新竹、蘇州工業園等產業高地日益隆起,成為世界經濟版圖上一塊塊五彩斑斕的“經濟馬賽克”。
表1-1 四次國際產業轉移演進軌跡

1.1.2 國際產業轉移顯著促進了中國東部地區經濟增長
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中國吸納了大量國際產業轉移。受加入世貿組織影響,2001年后流入中國的外商直接投資(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FDI)不斷攀升,中國連續多年成為吸收FDI最多的發展中國家(見圖1-1)。據統計,截至2009年底,中國累計批準設立外商投資企業達到68.3萬家,實際外商直接投資額達到9454億美元。2009年,外資企業工業產值、稅收、出口分別占全國的28%、22.7%和55.9%,直接吸納的就業人數達4500萬。2010年,中國實際吸收FDI更是首次突破千億美元大關,年增幅達17.4%。以FDI為代表的國際產業轉移對中國的經濟發展影響巨大,FDI所帶來的資本、技術、研發能力、管理經驗與中國豐富的勞動力資源相結合并出現了倍增器效應,中國迅速成為“世界工廠”和“代工制造平臺”。2009年,中國超過德國,成為世界最大的出口國;2010年,中國超過日本,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在國際產業轉移助推下,中國本土產業也實現了一定程度的升級,產業結構不斷優化(見表1-2)。從總體格局看,中國內部各省區承接國際產業轉移分布很不均勻,其前沿陣地主要集中在東南及沿海地區。這種承接格局的失衡也導致了中國地區經濟增長的不平衡。有研究發現,在1985—1999年中國東部發達地區與西部地區之間GDP增長率的差異,大約90%是由FDI引起的(魏后凱,2002)。

圖1-1 1984—2013年中國實際利用外資額
表1-2 產業轉移對中國產業結構的影響

資料來源:范文祥,2010。
1.1.3 中國在承接國際產業轉移時遇到的問題
1.1.3.1 “飛地經濟”與“候鳥經濟”
產業轉移具有階段性且流動性較強,并不是所有的區域都能“黏住”這些流動的經濟要素。從全世界范圍看,轉移企業就像一朵朵隨風飄散的蒲公英,只有遇到合適的土壤才能生根發芽、繁衍生息。無論是國際產業轉移還是國內產業轉移,都面臨著轉移企業與承接地企業互動耦合的過程。轉移企業合理的地方化戰略以及承接地良好的政策、經濟、社會環境是轉移企業實現在承接地深度嵌入的必要條件。從中國承接國際產業轉移實踐看,部分區域內轉移企業與地方企業沒有形成良好的互動關系。首先,以跨國公司為代表的轉移企業對利潤最大化的永恒追求會使其有目的地減少對承接地的依賴,縱然是因為地方制度約束而產生“被動嵌入”,它們也會基于“俱樂部收斂”策略首先同承接地內的轉移企業建立產業聯系,這種傾向無疑使部分轉移企業成了漂浮在承接地上的飛地。“飛地經濟”與國外學者發現的“沙漠中的教堂”和“孤立的堡壘”比較相像,轉移企業地方嵌入不足是產生類似現象的根源(Hardy, 1998;Lowe, 1999;劉衛東,2003;Liu, 2006)。其次,國際產業轉移作為全球化背景下的產業結構調整,轉移企業的“蒲公英”可能僅在承接地短暫停駐后又飄向其他更具比較優勢的區域。比如在20世紀80年代末期,受產品價格下跌和生產成本上升的雙重影響,大量臺灣PC企業轉移到福建沿海和珠江三角洲地區,廣東東莞成為重要的臺商集聚區;但在90年代后期,珠三角地區的臺資企業又開始紛紛外遷,長三角特別是蘇南地區成為臺資企業新的目的地,而且部分臺資企業遷往了越南、馬來西亞等更具比較優勢的國家或地區,學者通常將這種情況稱為“松腳型嵌入”或者是“候鳥經濟”(王緝慈,2003;項后軍,2004)。轉移企業再次外遷容易導致“產業空心化”問題出現,對承接地社會經濟發展影響很大。盡管許多地方政府已經開始意識到“飛地經濟”及“松腳型嵌入”問題,但受考核制度驅動不少地方政府仍重點關注如何把產業“引進來”,并沒有系統考慮“留得住”和“發展得好”的問題。
1.1.3.2 “低端技術陷阱”與“貧困增長”
盡管從世界范圍看產業轉移為多數承接地打開了一扇“區位機會窗口”(Window of Location Opportunity,WLO)(Boschma, 1999),催生了“亞洲四小龍”等新興經濟體,隆起了印度班加羅爾、北京中關村、上海張江、蘇州工業園等產業高地。相反,有些區域卻沒能抓住機遇實現跨越式發展,如波蘭西南部的Wroclaw地區、墨西哥北部邊境地區以及巴基斯坦Sialkot醫藥器械產業集群、中國永康保溫杯產業集群等,它們在激烈的全球競爭中失去了比較優勢,不僅未能實現升級和跨越,反而陷入了“鎖定”或“貧困增長”的狀態,甚至最終走向了沒落。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承接了大量國際產業轉移,全球資本不斷涌入使“中國制造”的體量迅速增加,然而從普雷維什的“核心—外圍理論”來看,這種帶有“梯度”意味的產業轉移會使承接地產生對轉移產業“技術權力”和“網絡權力”的依附,并陷入“低端技術陷阱”不可自拔。比如在個人電腦生產的全球價值鏈中,核心技術、標準制定、品牌建設、市場營銷等高端環節主要由發達國家控制,非核心部件制造、代工、組裝等低端環節才由發展中國家或地區完成(見圖1-2)。如果承接地企業都是以接單產品組裝(Original Equipment Assembling,OEA)、原始裝備制造(Original Equipment Manufacturing,OEM)的形式嵌入全球價值鏈和全球生產網絡,則只能是廉價勞動提供者和經營風險承擔者;承接地經濟增長也只能是量的增加,而很難有質的提升;而且在“馬太效應”作用下,承接地與產業轉出地等先發區域間的經濟差距會進一步拉大,學界將這種情況稱為“貧困增長”。

圖1-2 全球計算機產業價值鏈微笑曲線
資料來源:Wei, 2010;劉友金,2011。
1.1.4 國內產業轉移對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具有重大意義
1.1.4.1 國內產業轉移是消弭區域差異的重要契機
區域發展不平衡是中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所面臨的突出問題,而自東向西的區際產業轉移對消弭區域差異、促進協調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劉紅光,2011;李國平,2016)。進入21世紀后,受亞洲金融危機和國家宏觀戰略影響,中國東部沿海地區開始了一輪自發的產業升級過程,一些資源消耗高、人力需求大、污染排放重的勞動密集型、資本密集型產業開始向中西部地區轉移。2010年,以國務院批復《皖江城市帶承接產業轉移示范區規劃》和發布《國務院關于中西部地區承接產業轉移的指導意見》(國發〔2010〕28號)為標志,中國的區際產業轉移進入了較快增長期。比如,河南省從2010年開始每兩年組織一屆規模宏大的產業轉移系列對接活動(2011年還舉辦了一屆)。2010—2012年,河南省通過該對接活動簽約國內外投資項目1474個,簽約投資總額7389億元。其中,國內省外項目1364個,投資額6233.3億元,占簽約投資總額的84.4%(見表1-3)。2020年的對接活動上,共收集匯總簽約項目778個,其中長三角、珠三角、京津冀地區項目609個,占比76%。由此可見,國內轉移企業是河南省近年承接產業轉移的主體。國內產業轉移為廣大中西部地區提供了千載難逢的發展機遇,有研究發現與產業大規模西遷相對應,近年來中西部地區的經濟增長速度明顯提高,中國區域經濟增長格局已實現由“東高西低”向“西高東低”轉換,中西部區域經濟發展差異有效縮小,并且這種經濟增長格局將成為未來一段時期的新常態(劉剛,2011;丁鑫,2016)。
表1-3 2010—2012年河南省利用省外資金來源

注:將全國劃分為東北、京津冀、山東半島、長三角、福建、珠三角、中部地區(除河南外中部五省)、其他省份等區域。
1.1.4.2 國內產業轉移是暢通國內大循環的重要動力
當前,世界正在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國也正站在“兩個一百年”的歷史交匯點,如何能夠保持良好的發展勢頭,實現經濟的高質量發展是中國面臨的緊迫任務。近年,中國經濟騰飛所依賴的勞動力、土地等傳統要素的比較優勢正逐步下降,新興國家追趕競爭和發達國家再工業化的雙重擠壓日益嚴峻。尤其是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后,國際貿易保護主義抬頭,逆全球化的趨勢日益明顯,中國引進外資和對外出口都受到嚴重沖擊。2020年10月29日,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提出,要“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就是要發揮中國超大規模市場的潛力和優勢,基于中國具有全球最完整、規模最大的工業體系的特點,利用沿海與內陸地區要素稟賦的梯度差異,在東部地區加快實施“騰籠換鳥”戰略,推動有關產業向中西部地區有序轉移,把產業鏈關鍵環節留在國內,提升國內“供應鏈”“產業鏈”和“價值鏈”質量,進一步筑牢中國經濟的回旋空間,增強經濟的深度和韌性(張倩肖,2021)。同時,“十四五”規劃要求中西部地區,要“著力打造重要先進制造業基地、提高關鍵領域自主創新能力、建設內陸地區開放高地”。區際產業轉移恰恰為廣大中西部地區產業集群提供了轉型升級的“區位機會窗口”。所以,中西部承接地要引導轉移企業實現地方深度嵌入,并基于此構建緊實高效的區域生產、創新網絡,進而實現承接產業轉移與推進地方產業轉型升級的良性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