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滔把搪瓷缸重重砸在床頭柜上，劣質茉莉花茶在月光下泛起漣漪。他指著墻上的老黃歷，農歷七月十五的紅圈像是用血畫成的：“你他媽不要命了？不知道今天是中元節？“

我攥著平安符的灰燼，手腕上的紗布滲出暗黃色組織液。調度室的監控視頻定格在趙師傅青灰色的側臉，他的右手正以詭異的角度向后扭轉，食指筆直指向屏幕外的我們。

“王總說這是系統故障。“我咽下唾沫，喉嚨里泛起香灰的苦澀，“他說上個月檢修時發現車載攝像頭用的是五年前的舊型號...“

“放屁！“王滔突然掀翻桌上的《行車日志》，泛黃的紙頁在空中散開。某頁紙背面的褐色污漬在月光下泛著油光，我認出那是干涸的血跡——2017年7月8日的記錄被人整頁撕去。

宿舍鐵門突然被山風吹開，帶著水庫特有的腥氣。王滔渾身一顫，抄起手電筒就往外沖：“我去檢查車況，你給我老實呆著！“

月光下的停車場仿佛蒙著青色紗帳，407路公交車安靜地蟄伏在東南角。我透過窗戶看見王滔用手電筒敲打輪胎，光束掃過后視鏡時，鏡面突然泛起魚鱗狀的波紋。

凌晨三點，我被輪胎摩擦聲驚醒。月光偏移到床尾，王滔的床鋪空無一人。貼在窗角的平安符正在自燃，灰燼拼出“亥時忌行“的篆字。當我沖到停車場時，407路公交車的尾燈正在山道盡頭閃爍成兩個紅點。

山風裹挾著紙錢拍在擋風玻璃上，我猛踩油門追趕那抹紅光。儀表盤顯示室外溫度只有7℃，可空調出風口卻不斷噴出帶著腐魚味的熱浪。轉過鷹嘴崖時，車載收音機突然自動開啟：

“滋滋...現在播報路況信息...水庫北路發生山體滑坡...“沙啞的女聲突然變成尖嘯，“快逃！它們在水底等著——“

方向盤在這時劇烈震顫，皮革包裹下的金屬骨架像是有生命般扭動。我死死按住即將脫控的方向盤，瞥見后視鏡里浮現出十幾雙慘白的手，正順著座椅靠背向駕駛座蠕動。

“王滔！“我對著對講機嘶吼，回應我的只有水流聲。前方公交車突然急剎，我看見駕駛座上的王滔正以倒仰的姿勢后折脖頸，月光照亮他瞳孔里游動的銀絲。

剎車片發出瀕死的尖叫，輪胎在距離水庫護欄僅半米處停住。407路公交車此刻正橫在路中央，車頭燈將水庫照得如同白晝。王滔癱坐在駕駛座上，工裝褲膝蓋處沾滿青黑色淤泥，手里攥著半截銹蝕的車牌——正是五年前第一次事故中墜崖的那輛。

“我在車底發現的。“他的聲音像是從深水里傳來，“有人用紅繩把它系在傳動軸上。“

我們同時看向車牌邊緣暗褐色的結繩，那是用七股頭發編織成的同心結。月光突然被烏云遮蔽，水庫表面浮起無數氣泡，某個巨大的陰影正在水下盤旋。王滔突然猛打方向盤，輪胎擦著我出租車的后視鏡沖下山道。

回到宿舍時，東方已泛起魚肚白。王滔鉆進淋浴間沖洗了四十分鐘，出來時皮膚泡得發皺，鎖骨處多出道暗紅色的抓痕。我假裝沒看見他往垃圾桶里扔的碎紙片——那是從《行車日志》撕下的半頁紙，上面畫著七個手拉手的小人。

正午去調度室取鑰匙時，王天波正在給財神像更換供果。三根立香突然齊腰折斷，香灰在供桌上拼出“忌“字。他猛地轉身盯著我，金絲眼鏡后的瞳孔收縮成豎線：“小陳，你昨晚是不是動了車載GPS？“

冷汗浸透后背，我忽然想起追趕王滔時，導航屏幕曾顯示“正在重新規劃路線“，地圖上的鄉道407變成了彎曲的蛇形。更詭異的是，在鷹嘴崖急轉彎處，GPS定位竟顯示我們正在水庫中央行駛。

“這是新的平安符。“王天波遞來用紅布包裹的銅鈴，鈴鐺內部刻著八卦陣，“掛在后視鏡上，遇到不干凈的東西就搖鈴。“

當我準備給公交車做胎壓檢測時，發現右后輪內側嵌著片鋒利的蚌殼。這種生活在深水區的硨磲貝，外殼上本該布滿藤壺，此刻卻干凈得像是被人精心擦拭過。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蚌殼內壁用血畫著個歪扭的“趙“字。

暮色降臨時，王滔主動要求代班。我看著他給安全錘系上紅繩，又在駕駛座撒了圈香灰。當407路公交車緩緩駛出停車場時，我注意到他的手機支架上夾著張泛黃的照片——五年前的司機合影里，本該是趙師傅的位置赫然站著年輕時的王滔。

午夜的山風突然變得粘稠，我站在宿舍窗前，看著遠處山道上的車燈如血滴般明滅。手機突然收到王滔發來的定位共享，地圖顯示他正在水庫底部靜止不動。當我撥打他電話時，聽筒里傳來沉悶的敲擊聲，像是有人在車底有規律地叩擊金屬。

月光再次圓滿的剎那，所有平安符同時自燃。我發瘋似的沖向停車場，卻在發動出租車時聽見后座傳來濕漉漉的腳步聲。后視鏡里，穿著藏青布衫的老太太正在數著浸水的紙錢，她空白的面孔轉向我，手指在車窗上畫出七個同心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