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過員工宿舍的紗窗，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駁的樹影。我盯著床頭貼著的平安符，黃紙上的朱砂在夜色中泛著暗紅。這是下午在城郊慈云寺求來的，老和尚用枯槁的手指沾著香灰在符紙上畫圈時，突然盯著我的眼睛說：“施主眉間有陰氣，今夜子時莫要看鏡。“

手機屏幕亮起，23:45。我翻身坐起，工裝褲口袋里傳來紙符摩擦的沙沙聲。

停車場里，編號407的公交車安靜地蟄伏在月光下。車頭燈照在水泥地上，竟在地面映出兩道扭曲的暗紅色光斑。我繞著車身檢查時，發現輪胎縫隙里卡著幾片黃褐色的紙錢。

“小陳，這是首班車的鑰匙。“王天波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西裝口袋里露出半截黃紙，隨著夜風輕輕擺動，“記住，遇到任何異常都不要停車，山洼村的老人們最忌諱誤了時辰。“

駕駛座的真皮坐墊冰涼刺骨，儀表盤泛著幽藍的光。后視鏡里，空蕩蕩的車廂在月光下投出十二道狹長的座椅陰影。當鑰匙插入鎖孔的瞬間，車載收音機突然發出刺耳的電流聲。

“滋滋...今天是2017年7月8日...滋滋...我市公交系統...“雜音中突然傳出清晰的播報聲，我渾身發冷——這正是五年前第一次事故發生的日期。

山道在車燈下蜿蜒如蛇，兩側的槐樹在夜風中搖晃，枝葉摩擦聲像是無數人在拍打車窗。轉過第三個彎道時，后視鏡突然蒙上一層白霧。我伸手擦拭鏡面，指尖觸到某種粘稠的液體，借著儀表盤微光看去，竟是暗紅色的血漬。

“師傅，到李家溝還有幾站？“

蒼老的女聲在身后響起，我差點踩下急剎。后視鏡里，穿著藏青色布衫的老太太正端坐在第五排靠窗位置，布滿老年斑的手里攥著個褪色的布包袱。可我記得清清楚楚，發車前明明檢查過整輛空車。

冷汗順著脊梁滑落，口袋里的平安符突然發燙。老太太緩緩抬頭，后視鏡中的面孔卻是一片空白，本該是五官的位置只有微微凹陷的皮膚褶皺。她抬起枯枝般的手指，指向擋風玻璃：“要撞上了。“

方向盤突然自主向右急轉，輪胎擦著懸崖邊緣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月光下，原本空無一物的山道上赫然出現三塊疊成三角形的碎石，正是五年前事故報道里提到的落石標志。

“前方到站，黑松嶺。“報站器自動響起甜美的女聲，可電子屏上分明顯示下一站是青石橋。后視鏡里陸續浮現出模糊的人影，有抱著嬰兒的婦女，有背著竹簍的老漢，他們整齊地垂著頭，濕漉漉的衣角不斷往下滴水。

口袋里的平安符突然自燃，灰燼中飄出老和尚的嘆息。我死死握住方向盤，發現擋風玻璃上凝結的霧氣正在形成手掌印。那些掌印由外向內，仿佛有無數人正從懸崖外側往車里爬。

“小陳！快醒醒！“

刺眼的手電筒光晃得我睜不開眼。王滔拍打著車窗，他的工裝褲上沾滿泥漿，手里攥著半截斷裂的平安符紅繩。我這才發現公交車斜停在懸崖邊，右前輪已經懸空，而儀表盤顯示的時間停留在00:15——距離發車才過去十五分鐘。

“你剛才像中邪似的猛踩油門，“王滔的聲音在發抖，“我追了二里地，看到有個白影子趴在車頂...“他突然噤聲，手電筒光束掃過車尾，那里留著五道深深的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生生摳進了鐵皮。

回到調度室，王天波正在焚燒一疊黃紙。火盆里騰起的青煙在空中凝成公交車形狀，他手中的銅鈴突然炸裂，碎片劃破我的手腕。血珠滴落在地的瞬間，監控屏幕集體閃爍，我看到407路公交車正在畫面中自行啟動，駕駛座上坐著個穿藍色工裝的男人——那正是五年前墜崖的司機趙師傅生前最后一天穿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