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十七郡先后反正后，顏杲卿又乘勝追擊，派部下馬燧前往范陽，游說范陽留守賈循。

此番時間緊迫，若等消息傳到洛陽，安祿山回過神來，他們這些人都有掉腦袋的危險。

馬燧苦口婆心，圍著賈徇說得口干舌燥，

“安祿山負恩悖逆，雖暫時得到洛陽，但終究會滅亡。”

“公若能揭起義旗，誅殺幾個拒不從命的將領，以范陽歸國，顛覆安祿山的根基，此乃千載難逢的不世之功！”

賈徇猶豫不決，雖頗為動心，但奈何攝于安祿山的淫威，他遲遲不下決定。

“此番時間緊迫，公若一再作壁上觀，只會招致殺身之禍！”

馬燧憂心忡忡，最終只能拍案而起，咬著牙放出最后通牒。

但賈徇踱步來回，頻頻只搖頭，“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馬燧嘆氣而走，始終盼望著賈循能連夜下定注意，但沒想到隔墻有耳，盼來的只剩禍端。

賈徇企圖謀反的消息，傳到安祿山耳朵里的時候，他已經親率大軍出了洛陽，正打算進攻潼關，西取長安。

不料，河北接連傳來十七郡先后反正的消息，緊接著又得到了賈循企圖反叛的密報，剛剛走到新安的安祿山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旋即掉轉馬頭，返回洛陽，并命人火速趕回范陽解決賈循。

數日后，安祿山特使抵達范陽，秘密絞死了賈循，而且屠殺了他的所有族人。

馬燧風聞賈循被殺，慌忙逃出范陽，不知所蹤。

賈循被殺，馬燧失蹤。

顏杲卿深知安祿山掉頭清算，常山即將大禍臨頭。

他鎮靜自若，抓緊令士兵加固常山的防御工事。

但令人沒想到的是，安祿山居然一下子打出了自己麾下的兩張王牌史思明與蔡希德，并且出兵速度猝不及防。

臘月二十八，距顏杲卿誘殺燕將李欽湊、起兵反抗安祿山僅僅只有八天。

燕軍的兩萬鐵騎便如黑云壓城般兵臨城下。

顏杲卿率眾站在城墻上，對燕軍破口大罵，

“爾等皆為天子之兵，受國家之俸，現今卻跟隨逆黨屠戮百姓，攻城掠地！”

“爾等之德呼？爾等之義呼？”

顏氏家訓的淵學令顏真卿顏杲卿兩兄弟自小便身正自強，德行清明。

對于安祿山、史思明的反叛行徑，他更是怒不可遏。

顏杲卿胸中怒火中燒，罵得雙眼猩紅，都快要迸出血來。

史思明卻只是不耐煩地掏掏耳朵，懶得同人廢話，大手一揮，

“攻城！”

常山之戰就此拉開序幕。

燕軍人數眾多，城墻之上如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螞蟻般，殺下去一批，緊接著又有另一批出現在眼前。

廝殺了半日，天色忽然變暗，狂風驟起。

顏杲卿測繪風勢，心中大喜，立即命人開始火攻。

于是頃刻間從常山郡的城頭上有密密麻麻帶火的箭矢飛瀉而下。

箭矢帶了火油，飛濺至處，哀叫遍野。

又恰逢北風而向，史思明的軍中立刻火紅一片。

自知時局不利，史思明匆忙撤軍！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顏杲卿從城墻上一路下來，有受傷的戰士正蜷縮在墻角擦拭傷口，有其他人正在打掃戰場，處理同伴尸體。

眾人或面色哀戚，或憂心忡忡。

顏杲卿同長史袁履謙說道，

“常山雖為一郡，但畢竟兵少馬弱。此刻史思明圍困常山，必不破不休。”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必須速速向周遭請求支援！”

袁履謙同意，

“太原尹王承業兵精良足。從太原到常山大約只有四百里路，如果派出一支輕騎兵晝夜急進，不出三天便可抵達常山，就算不能馬上解除常山之圍，至少也能削弱燕軍的進攻力度，為后續援軍的到達贏得時間。”

于是兩人一拍即合，當晚便派人突圍而出，自井陘口奔赴太原，向王承業送去了十萬火急的求救信。

但時間過去了三天，王承業沒有一點要出兵的跡象，就連派出去的士兵也有去無回。

顏杲卿心中涼了大半。他深知此刻，常山已成為孤城！

但即便戰死被俘，也不做安祿山那狗賊的無骨降臣！

顏杲卿與袁履謙商量，決定謊言軍中，不日便會有河東的援軍趕到，以期能壯軍中士氣，堅持到城破的最后一刻！

當日晨，顏杲卿站在城樓上，指著井陘口的方向說道，

“眾將士們，朔方節度使郭子儀兩日前已從河東出發，率三萬大軍支援我河北戰場。”

“安賊猖狂，但皆是秋后螞蚱，蹦跶不了幾天！望大家同仇敵愾，守住常山，以期郭將軍的精兵收復河北！”

眾將士對顏杲卿的話無疑有他，紛紛領命稱是！

金色的晨光破曉而出，照在顏杲卿堅定俊朗的容顏下。

但也許只有身邊的袁履謙知道，那堅定之下的凄惶與愴然。

二人不約而同望向井陘口的方向，冬日的晨光帶著徹骨的寒冷卻金輝閃耀。

顏杲卿想，這太陽自東邊升起，一路越過河東，越過井陘口，越過太原，最終落在了常山這片土地上。

他此刻卻無法確定，是否會有援軍如晨曦金光般帶著希望奔至而來。

當日史思明的叛軍攻城異常猛烈，似是覺察到了常山之眾是在做最后的困獸之斗。

史思明命人不間歇地采取車輪戰，耗也要耗盡眾人的元氣。

顏杲卿身先士卒，在城樓上浴血奮戰，異常勇猛。他甲胄上的血干了又濺，濺了再殺。

手中的橫刀此刻似乎變成奪命的工具，所過之處，血肉橫飛。

眾軍被這股勇猛之勁所感染，皆爆發出異于平常的兇猛。

兩方人馬激戰不休，直至天暮時分。

叛軍撤軍休整，顏杲卿也命人輪換防守。這時，忽然袁履謙眉頭緊鎖，走到顏杲卿身邊低聲耳語道，

“城中怕是要斷糧了！”

顏杲卿對于此事心中早有心理準備，從誘殺李欽湊到史思明的叛軍兵臨城下，速度之快，令他根本沒有多余的時間囤夠糧草！

他看著藍墨色的夜幕，緩緩將光亮吞噬，仰天長嘆，

“天亡我常山矣！”

正在此時，城樓上忽然傳來將士驚慌失措的喊聲，

“叛軍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