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恩的肌肉瞬間繃緊，絕望像冰水一樣灌滿全身。那只手抓在他胳膊上的觸感冰冷而粗糙，帶著皮革的質感——不是喪尸那種腐爛的黏膩。

他猛地睜開眼。

一張被污垢和油彩涂抹得幾乎看不清五官的臉近在咫尺，頭上戴著用舊輪胎皮改制的頭盔，眼睛在黑暗中銳利如鷹。這人穿著磨損嚴重的迷彩服，外面套著用廢棄金屬片和厚皮革拼接的簡易護甲。

“想喂喪尸就繼續趴著！”一個低沉沙啞的女聲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話音未落，幾道矯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凱恩身后的陰影中竄出。他們動作迅捷而致命，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門：磨尖的鋼管、綁著利刃的木棍、甚至還有一把銹跡斑斑但保養得不錯的消防斧。這些襲擊者無聲地撲向圍攏過來的喪尸，精準地破壞著它們的頭部或頸椎，發出沉悶的碎裂聲。他們配合默契，出手狠辣，顯然是經驗豐富的獵殺者。

凱恩的心臟還在狂跳，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掙扎著想爬起來去保護埃德。

“別動！”那個女人低喝道，同時目光掃過地上昏迷不醒、腹部染血的埃德，“還有氣？”她問得直接。

“有！求求你，救救他！”凱恩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急切。

女人沒有立刻回答，她迅速觀察了一下四周，確認暫時沒有新的威脅。她的同伴們已經清理掉了靠近的幾只喪尸，正警惕地戒備著。

“莉亞隊長，這人傷得很重，失血過多。”一個同樣裝備簡陋但身形矯健的男人蹲在埃德身邊檢查了一下，快速報告道。

被稱為莉亞的女人皺了皺眉，目光在凱恩和埃德身上來回掃視，最終落在他們胳膊上那個微小的渡鴉標記上。“‘浪跡者’？”

“是的，我和他都是‘渡鴉’的——‘鴉巢’！我們要去‘鴉巢’！”凱恩連忙喊道，“埃德需要醫生！求你了！”

“‘鴉巢’…”莉亞低聲重復了一句，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隨即變得果斷。“‘鴉巢’離這里還有三公里。你朋友撐不到。”她朝剛才檢查埃德的男人抬了抬下巴，“巴克，簡易擔架。‘鼬鼠’、‘扳手’，警戒線前移五十米。動作快！”

被點名的幾個人立刻行動起來。巴克迅速從背包里抽出兩根可伸縮的合金桿和一大塊堅韌的帆布，熟練地組裝成一個簡易擔架。另外兩人則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街道兩旁的陰影里。

“你們……你們是誰？”凱恩看著他們高效的行動，驚魂未定地問道。

“‘渡鴉之爪’。”莉亞一邊幫巴克把昏迷的埃德小心地抬上擔架，一邊簡短地回答。“‘鴉巢’外圍的巡邏隊和清道夫。負責清理靠近避難所的威脅，也……接應迷途的‘羔羊’。”她瞥了凱恩一眼，“搭把手，抬你朋友的頭那邊。想活命就別問那么多廢話，跟上！”

凱恩不敢怠慢，立刻按照指示，和巴克一前一后抬起了擔架。擔架比想象中沉重，埃德毫無知覺的身體顯得格外沉。莉亞則走在最前面，手持一把改裝過的十字弩，箭簇在月光下閃著寒光。另外兩名隊員“鼬鼠”和“扳手”則如同幽靈般在隊伍前后左右游弋，確保安全。

一路上氣氛壓抑。除了沉重的腳步聲和埃德微弱的呼吸，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喪尸嘶吼和更遠處——“邊境”方向——零星的爆炸聲。凱恩的心一直懸著，既擔心埃德的傷勢，又對這支突然出現的“渡鴉之爪”充滿疑慮。他們裝備簡陋但殺氣騰騰，對喪尸的獵殺效率高得驚人，而且提到“鴉巢”時，莉亞隊長的語氣明顯帶著一絲疏離甚至……不滿？

“莉亞隊長……‘鴉巢’現在情況怎么樣？”凱恩忍不住再次開口，試圖打破沉默。

莉亞頭也沒回，聲音冰冷：“‘鴉巢’？現在那里就是個塞滿人的鐵罐頭。“邊境”那邊的爆炸一響，所有付得起‘門票’的‘浪跡者’都往里面擠。雷克斯（“鴉巢”領導人）賺得盆滿缽滿。”

“‘門票’？”凱恩記得，和平時期進入‘鴉巢’避難所確實需要繳納物資，但聽莉亞的意思，現在情況更糟了？

“戰爭稅。”巴克在后面悶聲補充道，語氣帶著嘲諷，“‘漩渦’的導彈炸醒了所有人。雷克斯說，要加固防御，儲備更多物資以防‘邊境’徹底崩潰或者‘漩渦’發瘋。所以，‘門票’漲了三倍，而且里面的物資配給減半，想吃飽？得繼續干活，或者……你得有門路。”他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

凱恩的心沉了下去。他和埃德這次任務的報酬，原本是計劃用來尋找“綠洲”的儲備，但為了進入“鴉巢”救埃德的命，恐怕要全部交出去，甚至還不夠。而且，埃德重傷，需要藥品和醫生，這在物資緊縮的“鴉巢”里，代價只會更高。

“那醫生呢？埃德他……”

“老哈維還在。”莉亞終于稍微放緩了腳步，讓抬擔架的兩人喘口氣。“但他手里的抗生素和縫合線比黃金還貴。雷克斯的人盯著呢。”她回頭看了一眼擔架上臉色慘白如紙的埃德，“看他的造化了。”

就在這時，前方負責探路的“鼬鼠”快速折返，壓低聲音：“隊長，前面路口聚集了二十多個喪尸，堵死了。繞路的話要多走一公里多，而且會靠近‘螢火’的警戒區。”

莉亞立刻停下，示意隊伍隱蔽在街角廢墟后。她探出頭觀察，眉頭緊鎖。二十多個喪尸，即使是普通種，硬闖也極其危險，槍聲會引來更多，弩箭效率又不夠。繞路不僅耽誤時間，靠近“螢火”更是麻煩。“螢火”在戰時對外人的警惕性會提到最高，尤其他們這樣武裝的小隊，很容易被誤判為敵對組織或掠奪者。

“不能繞。時間不夠了。”莉亞看著埃德，做出了決定。她快速從背包側袋掏出幾個用黑色膠帶纏著的圓柱體。“煙霧彈，我改過，加了點料——強效腐爛氣味劑，能暫時蓋過活人氣味，讓那群蠢貨混亂一陣。巴克、“扳手”，準備強突！“鼬鼠”，你幫忙抬擔架，緊貼右邊墻根，等煙霧一起，用最快速度沖過去！別回頭！我們在集合點匯合！”

命令清晰而冷酷。巴克和“扳手”立刻抽出武器，眼神變得兇狠。鼬鼠則示意凱恩準備好。

莉亞拉開拉環，奮力將幾個特制煙霧彈投擲到喪尸群的中心和前方路面上。

“嗤——！”

濃密嗆人的灰白色煙霧瞬間爆開，迅速彌漫開來。煙霧中果然夾雜著一股極其濃烈、令人作嘔的腐爛惡臭，比“司毒”曾經的味道還要刺鼻十倍！聚集的喪尸群立刻騷動起來，發出困惑和煩躁的嘶吼。它們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氣味干擾了感知，開始漫無目的地抓撓、推擠，甚至相互撕咬起來。

“就是現在！沖！”莉亞低吼一聲，率先如獵豹般沖入煙霧邊緣，十字弩精準地點射著擋路的喪尸。巴克和“扳手”也怒吼著緊隨其后，用手中的武器瘋狂劈砍，硬生生在混亂的尸群中撕開一條血路。

“快！”鼬鼠碰了碰凱恩的胳膊，示意凱恩抬起擔架，緊貼著右側布滿涂鴉和劃痕的墻壁，在濃煙和混亂的掩護下，貓著腰拼命向前奔跑。腐爛的氣味令人窒息，喪尸扭曲的身影在煙霧中晃動，近在咫尺的嘶吼和骨骼碎裂聲沖擊著耳膜。凱恩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抬穩擔架，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沖過去！救埃德！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他們終于沖出了煙霧彌漫的范圍，將混亂的尸群甩在身后。“鼬鼠”帶著他們迅速拐進一條小巷。莉亞、巴克和“扳手”也很快跟了上來，巴克的手臂上多了一道深可見骨的抓痕，正不斷地流血，他毫不在意地用布條死死扎住。莉亞的十字弩上沾滿了黑血。

“沒時間處理了，繼續走！”莉亞看了一眼巴克的傷口，語氣沒有任何波動。“‘鴉巢’入口就在前面了。”

又艱難地行進了幾百米，在穿過一片被鐵絲網圍起來的廢棄停車場后，一座巨大的、由混凝土、廢舊集裝箱和厚重鋼板堆砌加固而成的堡壘出現在他們面前。堡壘依著一座半塌的大型地下車庫入口而建，只露出地面一層和幾個經過強化的射擊孔。堡壘入口是一扇用鋼板焊接的大門，門口堆著大大小小的沙袋，幾個同樣穿著拼湊護甲、手持武器的人正警惕地守衛著。門上方，一個用廢鐵焊成的略顯粗糙的“渡鴉”標志在昏暗的光線下隱約可見。

這里就是“鴉巢”。它沒有“邊境”的軍工廠威嚴，沒有“司毒”改造后的生機，沒有“螢火”聚集地的規模，甚至沒有“漩渦”那種宗教般的狂熱感。它粗糲、丑陋、散發著廢土的氣息，卻是在這片死亡之地中，“浪跡者”們用盡一切手段為自己爭取到的一處喘息之地。

“口令！”門樓上一個守衛大聲喝問，手中的獵槍指向下方的莉亞他們。

“‘灰燼’！”莉亞高聲回應，同時摘下頭盔，露出被汗水浸濕的短發和疲憊但銳利的眼睛。

“莉亞隊長？后面是誰？”守衛認出了她和她的小隊成員，但警惕的目光掃向凱恩和擔架上的埃德。

“‘浪跡者’，兩個新人，有‘門票’（資格），一個重傷快死了，需要見老哈維！”莉亞言簡意賅，“開門！別廢話！”

守衛猶豫了一下，似乎在通過通訊器請示。片刻后，沉重的鋼制大門在刺耳的摩擦聲中緩緩打開一道僅容擔架通過的縫隙。

“進來！動作快！”守衛催促道。

莉亞示意“鼬鼠”和凱恩抬著擔架先進。當凱恩抬著埃德通過那道狹窄、冰冷、散發著鐵銹味和塵土味道的門縫時，他感覺自己仿佛穿過了一道生與死的界限。門內是光線昏暗和空氣污濁的地下空間，人們不斷相互擁擠和喧囂，無數張疲憊、警惕、麻木的臉孔在凱恩眼前晃動。門外，則是危機四伏、戰火紛飛。

大門在他們身后沉重地關閉，隔絕了外面的世界，也暫時隔絕了死亡。但凱恩知道，他和埃德的麻煩，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