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場三樓,高中生和服務員們皆是戴著防毒面具在服裝店里蹲蘑菇。
電話打不通,消防隊進不來,意識到自己可能很快就要變成熏肉,眾人紛紛陷入絕望。
服務員找來紙筆寫起遺書,聲淚俱下,涕淚齊流。
低低的哭泣聲擾得人心煩意亂。
鬼還沒有出現,僅僅是把他們困在里面,就足以帶來死亡。
人類就是這么脆弱。
木野千花是唯一戴著口罩的人,這所謂特殊物品的效果顯然比面具要好,如果不是溫度原因,她甚至不覺得自己在火場。
她知道求生意志是最重要的東西,再說目前也并不是必死無疑,略微思索,想到了較為冒險的對策,“別哭了,去收集水,把被子淋濕,一起跑下去。”
這主意很大膽,以至于沒人敢想,但在絕境中無疑是最好的方法。
“對啊,有濕杯子護住身體,燒傷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可是我們的腳會被燒焦的吧!”
“那就打濕衣服,包住腿腳,不能活活困死在這里。”
木野千花率先去到隔壁店鋪,在柜臺旁找到了還剩一半的桶裝水,其他人有了目標,便也站起來開始行動。
正常防毒面具的使用時間是半小時到一小時,而距離他們戴上已經過了二十分鐘。
這期間,人就像煙熏肉一樣,在灼熱中痛苦卻無處可逃。
四樓,早川善看著收集到一起的水桶,點了點頭,“開始吧。”
他試過廁所的水龍頭,結果卻是沒水,不過就這些水足夠了。
找一些厚一點的衣服打濕,然后綁在腳上,再包裹胯部,至少需要三件。
好在這里是商場,衣服不缺。
所有人準備完畢,他們又打濕了一件穿上,早川善問:“準備好了嗎?”
“老大,咱們跟著你就行。”一個小弟笑道。
早川善也笑笑,見他們至少還算樂觀,剛準備上前推門,門卻突然從內被打開了。
他詫異地看清煙霧中人,“柴山篤,你回來……不對,大家快散開!”
三人一齊后退,震驚于這個臉被熏黑的男人,他眼睛還睜著,但已經變成一顆灰敗的珠子。
早川善看到他胸口的血,震驚道:“柴山,你怎么回事!!”
“說話啊,你這家伙也太嚇人了!”
“喂喂,我感覺不太對勁……”
不管怎么說,人們下意識覺得這家伙肯定不是原本的那個人,他像一個被吊著的提線木偶,呆板的模仿著人類的動作。
一舉一動宛如機器人,呆滯的動作,低垂的腦袋,四人心中一寒,恐懼和惡心噴涌而出。
毫無預兆的,柴山篤緩緩抬起手拍擊,像是老態龍鐘的老僧敲擊木魚,手掌間發出空洞沉悶的聲音,像是將死之人的心跳。
所有人立住不動,死人還能動作,這已經打碎了他們的三觀和常識。
早川善卻發現對方似乎并沒有攻擊的欲望,不禁問:“柴山篤,是你的幽魂想說些什么嗎?”
一個小弟急切道:“老大,再不走水都要干了!”
說完,大步上前,伸手就要把對方推開,大吼著說:“嚇唬誰呢,老子可不信鬼!”
“等等,鈴木!”
來不及阻止,鈴木的背影擋住了早川善的視野,他只看見鈴木作勢欲推的身體突然顫抖一下,靜止不動了。
些許紅如蠟滴的東西落在地上,早川善忍不住后退一步,“鈴木,你沒事吧。”
“大哥!”在一邊看得一清二楚的小弟聲音扭曲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馬上又爬起來,“快跑啊!”
“嘻嘻。”
被燒毀的嗓子無法再發出好聽的聲音,女孩從柴山篤身后探出腦袋,露出一個笑臉。
西瓜刀被肌肉夾住,拔出來時帶著粘稠瘆人的東西,大量的血從鈴木的腹部涌出,順著消毒面具的空隙流了下來。
“老…大……”
早川善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那女孩,或者說怪物一樣的東西,殺了他的同伴。
他強迫自己沉下心,問:“請問,現在發生的事情,是你干的嗎?”
“事情?”
女孩用那恐怖的臉做出一個笑臉,出乎意料的有兩排白森森的牙齒,“不對哦,是我爸爸做的,我答應他,只要在我生日這天讓我開心,以后就陪著他離開這里,所以這些東西是他做的哦……”
早川善說:“那你的父親呢?”
“他在陪我過生日呀!”
“鬼吃人嗎?”
“不用呀。”
“那你為什么要困住我們!”
“因為我就是想啊,哪有什么為什么。”
早川善努力思索自己對上鬼怪的生存幾率是多少,嘴上依舊不停,“我告訴你一件事,世界還很大,想看到那樣的世界是需要金錢的。如果你父親能放過我,我可以支付金錢來買我的命。”
小女孩道:“我父親才不喜歡錢呢!他可是救人的大英雄!”
不喜歡錢,救人的英雄……
一道聲音突然出現在意識中,熟悉而陌生,‘美和,雖然錢很重要,但如何獲得錢才更重要哦’‘美和,爸爸要去救人了,要乖乖吃飯啊’
不對,我的爸爸明明是他,那今天找我的男人,陪了我三年的男人,是誰?
我和他第一次相遇,發生了什么?
她搖搖頭,暫且拋下這個想法,轉頭看向外面的方向,“我要先過生日,大哥哥,你可以陪我過生日嗎?”
早川善的眼睛落在她手中的刀上,咽了口唾沫,“哥哥陪你過生日,但你先讓哥哥出去好不好?”
“為什么呀?”
“因為人待著這里久了,會……”
他才不想和鬼多說什么,蓄謀已久的計劃立刻實施,一把把鈴木的尸體推向前,趁著把小女孩視野擋住,推開安全門沖了進去。
女孩如同虛影般,西瓜刀被尸體壓在地上,她轉身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濃煙之門中,“人待久了,就會死,對不對?”
安全通道內回響著她的聲音,“但是死了的話,就不用在意這些了。”
————
紅藍警燈閃爍,商業大廈方圓百里的信號屏蔽,只有警察可以正常通訊。
一組人馬加班趕來,他們架好攝像機,安裝好威壓,導演拿著喇叭喊著各種電影名詞,一副真的在拍電影的樣子。
人們遠遠地看見,一邊疑惑怎么斷網了,一邊感慨這電影真是下了血本。
“司機大叔,就這里下吧。”
“好的,一共六千日元,多謝惠顧。”
淺沼由綺看著熊熊燃燒的大廈,從口袋里摸出一個證件,來到警戒線邊上,彎腰鉆了進去。
“請等一下,這里是電影拍攝……”
趕過來的警察看見她手中的證件。
黑色皮質的證件上銀色的櫻花徽章,立刻想起上課時說過的注意事項。
看見這樣的證件,不需要理會。
那是特殊人士才有的東西。
于是他閉上嘴巴,好奇地看著這個氣質冷淡的少女。
‘特殊科的臨時證件,現在這個世界,官家已經不需要神社,但神社還需要跟世俗連接,早有一天,我傳承的東西會被其他人所掌握,這感覺真不好受。’
是我太自私了嗎。
拿著手中的證件,淺沼由綺心情突然有些低落。
這時電話響起,“巫女小姐,這里是特殊科專線,需要給您轉接大樓內部幸存者電話嗎?”
“需要。”
“請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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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打開門,散一下溫度。”
三樓,木野千花打開門,跟眾人一起進行著準備工作,當往身上澆下最后一點水后,她問:“準備好了嗎,可不要摔倒了。”
依田凜說:“放心吧,摔倒什么的只是電影里面的事。”
剛說完,便見一個人突然從樓道上摔下來,落地后一個翻滾,躲過另一人從上往下的撲擊。
那后面撲下來的因為撞在地上,竟然還把眼珠撞了出來。
眼珠子滴溜溜地滾到眾人面前,引得眾人尖叫不止。
早川善迅速起身,抱起僵硬的柴山篤,竟然直接將其扔下樓,激起一片歡騰的火焰。
面具掩蓋了眾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他喊道:“快走,鬼來了!”
“哥哥,你在叫我嗎。”背后傳來嘶啞的聲音,早川善全身血液都驚地涼透了,用盡全力往邊上扭開,一把寒光閃閃尖刀擦著他的腰而過。
“啊~!”尖叫,女生們在尖叫,她們面前東西,真的可以稱之為人嗎?!
簡直就是從火海走出的焦黑骷髏,掛著些衣物和皮肉,是她啊,那個火海中的怪物!
“是她!”木野千花瞳孔一縮,沒想到這種程度的厲鬼竟然用的是物理攻擊,和自己想象的相差甚遠。
是特意感受狩獵的滋味嗎?
相比起類似于程序的異鬼,為什么她覺得厲鬼要可怕的多?
“跑啊!”
早川善嗓子都喊啞了,女孩開心地笑道:“我只要幾個人陪我過生日就好了,其他的就去死吧。”
說完,那身形竟然閃現到樓梯間,一刀捅進一個女服務員的肚子里。
要不是身高不夠,估計刺的是脖子。
“不!”另一個男服務員叫喊著沖過去,想把女孩撞開,但在下一刻,便有無形的力量勒住他的脖子,那眼珠往外一突,似乎受到恐怖的巨力般,那腦袋竟然如同西瓜般爆開了!
黃白之物灑落一地。
“啊啊啊啊!!!”
所有女生都在尖叫,洋子更是被糊了一臉,雖然有防毒面具擋著,但還是瘋了一樣又是渾身顫抖著,摘下面具嘔吐起來。
木野千花也沒見過這血腥的一幕,她在害怕,耳環傳來讓她冷靜的刺痛,趁機拉著依田凜往樓下繼續跑,依田凜反手抓住小林,小林抓住智子,智子抓住跪在地上的洋子,五人就這么拉拉扯扯、踉踉蹌蹌地下樓了。
女孩卻渾不在意,沒有一點多余的眼神。
這時候,樓梯間的火還在,但比一開始小了很多,因為并沒有什么可燃物供其燃燒。
眾人腳下的濕潤的衣服踩在上面,發生滋滋的響聲,早川善跟在后面,聲音在防毒面具下悶悶的,“太好了,她沒追來。”
木野千花說:“她還可以控制死人?”
“是,柴山已經死了,話說你不需要防毒面具?”早川善很在意這個戴著口罩的女人。
木野千花早就開啟了鬼眼,時刻警惕著攻擊,沒有反擊的方法,只能盡力避免被刺到了。
她隨口道:“我這口罩是高科技,也可以防毒。”
“是嗎?”
因為一樓還是一片火海,所以眾人來到負一樓,木野千花看見封閉的鐵門,心里咯噔一下,扭動門把手,卻紋絲不動。
“我來。”早川善上前,用盡全力,拉,推,都無濟于事。
不多時已經熱出一身大汗,他大口喘息著,轉頭看,高中生們一個個情緒低迷,眼神潰散,仿佛被嚇傻了,他張了張嘴,握緊拳頭,“我……打不開。”
沉默中,名為絕望的情緒在蔓延。
怪不得那個女孩不急,她能擋住外面消防車的水,擋住人不是輕而易舉?
木野千花轉身看向樓梯,若是所有的出口都被封住了,那可真就必死無疑。
絕望之際,早川善的手機響了起來,他連忙接通,“來人了嗎?”
電話那邊是女人,她說:“我們準備進入,有什么情報能告知我們?”
木野千花接過電話說:“是厲鬼不是異鬼,目前在用刀殺人,也有類似念力的能力。”
“收到,我們在進入了,保持聯系。”
聽這聲音,木野千花突然愣了一下,她就說這聲音怎么這么耳熟,“淺沼巫女!”
“你是……木野千花!”
淺沼由綺驚訝道:“你怎么……算了,你們現在在哪,厲鬼在哪?”
“我們在負一樓安全通道,一樓二樓都是火,那只鬼在三樓,可能正在向下。你們要不要從地下停車場走,把門開一下。”
“抱歉,地下停車場出口被堵,有人在里面引爆了炸彈,清理估計還要半個小時。我們可以試試從正面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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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摩托車在警戒線外緩緩停下。
警察正準備阻攔,看見對方腰間的短管霰彈槍,心中一驚,還沒來得及把手放在槍上,一個帶著銀色櫻花的證件就糊在了臉上。
石丸平八道:“警察小哥,我也是警察,多多指教。”
他看見淺沼由綺,眼睛一亮,快步走過去。
少女上身是白色短袖,下身是黑色運動褲,穿著粉色的運動鞋,完美的臉龐,勻稱的身材,在火光下簡直宛如女神。
“是淺沼巫女啊,好久不見!”
“我不記得我們見過。”淺沼由綺道。
“嘿嘿,聽說過就是見過,閑話少說,還有其他人嗎?”
淺沼由綺看了看手機,“還有一位咒師,這么慢,效率太低了。”
話音剛來,一個好像是暴走族的高大女人跨過警戒線,把證件按在警察臉上,“我的摩托上次摔壞了,還在修,我可不是富翁。”
“晚上好,南部大姐,這次是真的好久不見。”石丸平八打了個招呼。
“你是南部真央?”淺沼由綺問。
這女人雖然身材高大,一身皮衣,但面相卻并不粗獷,反而頗為精致,有些反差的美感。
“叫我南部就好,巫女的手段可比我厲害的多。”
“沒有的事,都是為了大家而已。”
淺沼由綺接過一個警察送來的耳機戴上,“既然都到齊了,那我們最該考慮的事情,就是怎么進去。”
原本假模假樣拍攝的劇組趕了過來,拉起了一片高大的黑幕,擋住外界的窺視。
淺沼由綺將咒力匯聚眼中,發現這棟樓不僅被火焰包裹,外面還有一層黑色的鬼力,上面充滿濃厚的惡意,帶著死亡,恐怖,陰森,一切讓人類不適的氣息。
她手掌翻轉,兩指間便出現一張符咒,南部真央說:“巫女解決這鬼力的屏蔽,我把火擋下來。”
“你怎么擋?”石丸平八打了個哈欠。
“看著就行,小弟弟。”
話音剛落,一道黃色符咒激射而出,南部上前一步,在鬼力破開的瞬間,附著在墻壁上的火焰也好似被什么東西擠開,露出燒焦的大門。
“厲害啊,大姐。”
“這種事我每天早上當早操練的。”
簡單的咒力操控,擋住物質而已。在淺沼由綺眼中稀疏平常。
三人進入樓內,火很大,像是一片狂野的火原,南部真央控制著咒力將火焰驅逐,露出焦黑的地板。
石丸平八抽出霰彈槍,感慨道:“可惜了,這些店里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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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一樓,安全通道。
微小的火苗被一腳踩滅,整個通道的火焰燃燒殆盡,依田凜,智子,洋子,小林,都在看著木野千花。
她們眼神透過防毒面具,好像帶著什么,又什么都看不清。
微亮的手機中,帶來的是未來,還是虛假的希望?
木野千花想到自己在自由呼喚那里受到的折磨跟絕望,這種痛苦,這四個高中生可以接受的了嗎?
“巫女,你對人命怎么看,對你來說,救人是使命嗎?”
她說了一句大家都聽不懂的話,依田凜擔憂地看著樓梯,攥緊了拳頭。
巫女的聲音從手機傳出,平靜,卻有著堅定的自信,“我存在的意義,就是救更多的人。”
“如果我能救人,能否讓我開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要是我還活著,你就把我引薦給特殊科,我想知道更多的東西。”
“當然可以,只是木野小姐,你可以嗎?”
“不知道,但你知道我有些才能。就這么說定了,接走他們吧。”
木野千花把手機扔給早川善,上了一節階梯,發現手被人拉住了。
依田凜的所有表情都被防毒面具擋住,但聲音中包含著更多的情緒,顫抖,不可置信,“你想干什么?”
“我可以救你們,忘了說了,我可不是普通人。”木野千花摸著掛在脖子上有些發燙的照相機,甩掉了她的手。
不可能打過厲鬼的,精神力對它根本沒用。但木野千花可以嘲諷,并且她的命夠多。
“去一樓等著,你們聽見了,會有人接的。”
一種前所未有的可怖惡意聚集在頭頂,抬頭看去,黑霧之中,小女孩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你想當救火英雄嗎?大姐姐。”
她的父親是英雄。
她討厭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