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年深秋答應三叔去亂墳崗找那只通人性的黃皮子。
三叔是鎮上出了名的獵戶,一手槍法百發百中,可唯獨對黃皮子敬而遠之。他總說黃皮子這東西邪性,尤其是活過十年的,能學人說話,還會記仇。可那年他犯了煙癮,聽說亂墳崗深處有只成了精的黃皮子,窩里藏著百年的野山參,只要拿到手,夠他換一整年的煙土,終究還是動了心。
我那時剛滿十八,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聽三叔說要去亂墳崗,非但不害怕,反倒覺得新鮮。三叔再三叮囑,到了那兒千萬別亂說話,更別招惹黃皮子,尤其是看到戴草帽的黃皮子,一定要躲遠點。我嘴上答應著,心里卻不以為然,覺得三叔是老糊涂了,黃皮子再邪性,還能真成精不成?
亂墳崗在鎮子西邊的荒山上,據說以前是個戰場,死了不少人,后來又成了亂葬崗,埋的都是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和夭折的孩子。那兒常年不見陽光,陰森森的,就算是大白天,也很少有人敢靠近。
我們是傍晚出發的,三叔背著獵槍,我提著煤油燈,沿著蜿蜒的山路往上走。越靠近亂墳崗,空氣就越冷,風里夾雜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腥臭味,像是腐爛的尸體,又像是某種動物的臊味。
走到半山腰,忽然聽到一陣奇怪的叫聲,像是小孩哭,又像是女人笑,聽得人頭皮發麻。我忍不住問三叔:“三叔,這是什么聲音?”
三叔臉色一沉,壓低聲音說:“別說話,是黃皮子在叫。”
我順著聲音望去,只見不遠處的樹叢里,有一雙綠油油的眼睛在盯著我們,一閃一閃的,像是鬼火。三叔拉了我一把,示意我別出聲,繼續往前走。
又走了一會兒,終于到了亂墳崗。只見漫山遍野都是墳頭,高高低低,錯落有致,有的墳頭已經塌陷了,露出了里面的棺材板,有的墳前連個墓碑都沒有,只有一堆雜草。煤油燈的光在黑暗中搖曳,照得那些墳頭影影綽綽,像是一個個蹲在地上的人影。
三叔從懷里掏出幾張黃紙,點燃后扔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詞:“各位鄉親,我們是來辦事的,無意打擾,還請多多包涵。”
燒完紙,三叔從背包里拿出一塊臘肉,掛在旁邊的樹上,對我說:“這是給黃皮子的見面禮,希望它們能給我們行個方便。”
我心里暗暗好笑,覺得三叔這是在白費功夫。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讓我再也笑不出來了。
就在我們準備往深處走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草叢里跑。我舉起煤油燈一看,只見一群黃皮子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少說也有十幾只。它們一個個瞪著綠油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們,嘴里發出“吱吱”的叫聲,像是在警告我們。
三叔臉色大變,把我拉到身后,舉起獵槍對準黃皮子,沉聲道:“滾開!”
黃皮子似乎不怕人,非但沒退,反而往前逼近了幾步。就在這時,從黃皮子群里走出一只特別大的黃皮子,它比其他黃皮子高出一截,毛色發黃,最奇怪的是,它頭上竟然戴著一頂破舊的草帽,正好遮住了眼睛。
我忽然想起三叔的叮囑,心里咯噔一下,難道這就是三叔說的戴草帽的黃皮子?
那只戴草帽的黃皮子走到我們面前,停下腳步,用兩只后腿站起來,前爪抱在胸前,像是在打量我們。忽然,它開口說話了,聲音尖尖的,像是個老太太:“你們來這兒干什么?”
我嚇得差點把煤油燈扔在地上,黃皮子真的會說話!三叔顯然也沒想到這只黃皮子竟然能說話,愣了一下,隨即強作鎮定地說:“我們是來采藥的,路過此地,打擾了。”
戴草帽的黃皮子冷笑一聲:“采藥?這荒山野嶺的,哪有什么藥可采?我看你們是來偷我的山參的吧?”
三叔臉色一變,沒想到這黃皮子竟然知道我們的來意。他剛想說話,那只黃皮子忽然又說:“想拿我的山參也可以,不過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三叔警惕地問:“什么條件?”
黃皮子說:“我最近缺個伴,你們誰留下來陪我,我就把山參給誰。”
我嚇得渾身發抖,這黃皮子分明是想害我們。三叔也看出了不對勁,舉起獵槍就要扣扳機。可就在這時,那只黃皮子忽然不見了,周圍的黃皮子也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剛才還密密麻麻的,轉眼間就沒了蹤影。
三叔松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對我說:“這黃皮子太邪性了,我們還是趕緊走吧。”
我點點頭,只想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可就在我們轉身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像是有人在跟著我們。我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穿著白衣的女人正站在我們身后,長發披肩,臉上沒有一點血色,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們。
我嚇得魂飛魄散,拉著三叔就跑。可不管我們怎么跑,那個女人始終跟在我們身后,腳步聲越來越近,仿佛就在耳邊。
跑了不知多久,我們終于看到了山下的燈光,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可就在這時,那個女人忽然追了上來,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她的手冰冷刺骨,像是冰塊一樣。
我嚇得大叫一聲,用力甩開她的手,回頭一看,那個女人竟然變成了一只黃皮子,正是剛才那只戴草帽的黃皮子!
三叔反應過來,舉起獵槍就打。“砰”的一聲槍響,黃皮子慘叫一聲,倒在了地上。可就在我們以為沒事的時候,那只黃皮子忽然又站了起來,身上的傷口竟然在慢慢愈合。
三叔大吃一驚,沒想到這黃皮子竟然刀槍不入。他連忙又開了一槍,可還是沒用。那只黃皮子冷笑一聲,張開嘴,露出尖利的牙齒,朝我們撲了過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三叔忽然把我推開,自己擋在了前面。黃皮子一口咬在了三叔的脖子上,三叔慘叫一聲,倒在了地上。
我眼睜睜地看著三叔被黃皮子咬死,卻無能為力,嚇得渾身發抖,連動都動不了。黃皮子咬死三叔后,轉過頭來,用綠油油的眼睛盯著我,一步步朝我走來。
就在我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雞鳴。黃皮子像是受到了驚嚇,尖叫一聲,轉身就跑,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這才緩過神來,連忙跑到三叔身邊,可三叔已經沒氣了。我抱著三叔的尸體,放聲大哭,心里充滿了悔恨和恐懼。如果不是我非要跟著來,三叔就不會死。
天亮后,我把三叔的尸體背回了鎮子。鎮上的人聽說了這件事,都說是黃皮子成精了,害死了三叔。從那以后,再也沒有人敢去亂墳崗了。
而我,也因為這件事,落下了病根,只要一聽到黃皮子叫,就會嚇得渾身發抖。我常常會夢到三叔,夢到他被黃皮子咬死的場景,每次都會從噩夢中驚醒。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敢靠近亂墳崗,甚至不敢去鎮子西邊的荒山。我知道,那只戴草帽的黃皮子,一定還在那兒等著,等著下一個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