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是一座領域。

一座未完全成型、半殘破的領域。

只從外面看，看不出絲毫異樣。

但此時，源宗純和夏油杰站在村民的包圍圈中，也不見他們有所行動，就這樣直愣愣地站著圍住兩人。

源宗純睜開繁星之眼，打量四周。大殿已經完全變了樣子，在感知中，也與現實世界徹底分隔開，不再處于同一空間層面上。

里面的所有東西都變成由詛咒構成。

殿內空間寬闊，中間鋪有一條長長的猩紅地毯，上面繡著幾片金色花瓣，紅毯兩側各有八根、共計十六根石柱高高撐起穹頂。

順著紅毯往深處看，盡頭出現九層臺階，將地勢層層拉高，九層之后，最頂端的位置有一張石質高臺，高臺正中心有尊神像，似笑非笑。

臺階兩側的墻壁上刻有一幅幅鳥章圖案，同樣隨階梯層層向上，描繪出一則傳奇故事。

畫中占據最大篇幅的是一個高大背影，赤紅長發隨意披散在腦后，身上肌肉噴薄而出，正赤著雙腳行走在山路間。

仿佛也在順著階梯走向高處。

天空烏云蓋頂，狂風席卷，昏暗、陰沉、壓抑，背景大片黑沉著墨。高大身影屹立在山川河流之間，與各種形體詭異的怪物對峙。

怒綻的利齒，大開的口器，仿佛能聽到嘶吼、咆哮聲，雙方來回沖擊廝殺不斷。

山河破碎，地脈改易。

終于怪物都被殺死了。

身影站在山巔，高舉右手，撥開云層，太陽重新浮現，陽光照射在大地上……

密密麻麻的小人開始出現在身影背后，小心翼翼，試探著圍攏過來。

高大身影在地面重重一踏，震碎山川崎嶇，撫平盆地低谷，讓周圍變得平整。

他手指這片土地，小人們立刻高舉右手，跳著跑著簇擁過來，卻不敢接近，只是站在山下，歡聲起舞。

身影背轉過來，似笑非笑，仿佛與神像重合，屹立在石質高臺上：

臂纏火蛇，青面獠牙，長發隨意披散在腦后，身材壯碩魁梧，青灰石質紋路沿肌肉走向分布，彰顯出力與美，神與異。

雖然也是個怪物，卻不讓人恐懼。與村莊上方成型的詛咒漩渦一樣，透著清正。

源宗純目力大開，正因為周圍全是詛咒，他反而能看得更遠，看得更清，而不像在外看里面一樣，被實體磚瓦遮住部分視線。

此時在他的視界中，以大殿內荒神像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出一道道咒力鎖鏈，封鎖住整個村莊。

鎖鏈的另一端，是雕刻的神像。

它們就是一個個子節點，被村民排著隊領回家，擺放安置妥當。

村莊由人聚集成型，節點自然跟著人遍布家家戶戶。

之前源宗純還有些奇怪，村民們既然害怕，那為什么不走呢，離開這里，等問題解決再回來不行嗎？

現在才知道，不是村里人不走，而是他們根本沒有產生過走的念頭。

鎖鏈封鎖的不只是空間，還有人心。

咒力在鎖鏈上流動，嘩嘩作響，這種聲音會在潛移默化中影響、操縱情緒。

現在封鎖陣已經基本成型，只差最后一個缺口就能完美閉合。源宗純看向那個缺口，赫然就是村長家，他家的石質神像和木質神像到底還是不同的。

村長留了個心眼，沒有從這里請神回去，讓局勢沒有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源宗純抬頭看天，透過詛咒形成的天花板，可以看到那片詛咒旋渦正在緩慢轉動，鎖鏈拖動的聲音始終都在。

中心點就在神殿上方，詛咒從神殿升騰出去，匯入旋渦，讓其成為有源之水，徐徐向外擴散。

又有詛咒從村莊的各個角落，沿鎖鏈朝神像匯聚過來。

村莊、神像、旋渦，三者構成循環。

循環還在不斷壯大。

至始至終，神殿都是事件的正中心。

但不是解決問題的正中心。

源宗純催使咒力在身上匯聚，越來越濃厚，似水包裹全身，水中閃耀出幾縷星辰光點。

他反手示意夏油杰，朝前推開人群包圍，就這樣從容地走出神殿。

正常術師都不會選擇在別人的領域內開戰，即使是半展開狀態。

源宗純和夏油杰都很正常。

所以兩人退出去了。

他們一路趕往村長家，現在只要保證那里不成為節點，封鎖就永遠不能閉合，也即領域永遠無法真正成型。

詛咒自然會找上門的。

兩人回到村長家，村長已經將房間收拾出來，拿出被子在地上打了兩個地鋪，地鋪并排放在一起。

哦豁？這就是傳說中的男子會嗎？

……

天光悱惻，日落西山。

村長老婆也回來了，看到兩人一愣，不咸不淡地支下頭，就當打過招呼，她走到廚房開始做晚飯。

村長忙不迭地上前打下手。

很快，村長把四菜一湯端上桌。

他老婆幫兩人盛了滿滿一大碗飯，然后也給自己盛了一大碗，走過來一把摔在桌上，屁股往后一坐，雙腳用力往前一滑，帶動椅子往前一靠，整個人在桌前坐定。

“吃飯。”她說。

村長端起飯碗老老實實地扒拉筷子。

源宗純兩人互看一眼，同樣沉默著開始干飯。

桌上很安靜，一行人吃飯速度也不慢，村長老婆看兩人把飯吃完，滿意地點點頭。

她有個很樸素的觀念，能吃，就代表本事不小。

“你們就是新來的除魔師？”

兩人也點點頭。

她面色狐疑，又問：“真有什么神呀、魔呀的東西嗎？”

還不等兩人回答，她轉頭怒視村長，自己倒先說開了：

“旱了澆水，枯了施肥，這他媽才是正道理。”

“荒神？你媽垂死的玩意兒了。現在信的人都少，你們反倒撿起來，去拜那鬼東西？早說把那破廟推了，屁事沒有。現在一個個活也不干，凈跑去祈佛拜神，跑去聽人唱大戲，等著天上掉餡餅？”

“……”

她一開口就是素質，頂得村長唯唯諾諾，又看到源宗純兩人坐在對面，表情嚴肅，這下更是面容苦澀，半句話也不敢說，只在旁邊連連安撫。

源宗純兩人當然不好多說什么。

畢竟是對方家事，她的話雖然糙，但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在源宗純看來，她比其他村民好多了。

兩人從她話中也得知了事情的起因，干旱、蟲災，莊稼搶不過來，就有人試著去拜荒神，沒想到還真有效果。

大家一看，這么靈呀？

于是去拜的人就越來越多。

莊稼上的問題得到解決，村里有人提出建議了，不如建一座真正的神殿，為荒神重鑄金身，以此表示感謝。

或許，這樣能實現更大的愿望呢？

村里的人想到這里，不禁面色潮紅，紛紛興奮起來。事情還沒開始，又有人按捺不住，偷偷跑去許了愿，拿到好處。

這下其他人連神殿的事也不提了，爭著跑去許愿。

祈的愿越來越多，越來越怪。

后面的愿望也都實現了，只是實現的方式……有點詭異，往往還要付出額外代價，這下打的村民措手不及，加上又出現一些神神鬼鬼的事，村民更害怕了。

看來村長也去許過愿，很可能就是見見已故父母。

源宗純想起之前村長說過的話。

事情其實沒有這些人想的那么簡單，真正的代價還沒顯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