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懷揣著秘密。

林勝對此心知肚明。

尤其自己認下的這位便宜師父?郭海東，更是如此。

倘若不是身懷某些難以言說的隱情，擁有如此不俗身手的郭海東，又怎會甘愿在這爭斗不休，弱肉強食的【濁惡之都】最陰暗的角落里做一個毫不起眼，碌碌無為，甚至可以說是有些邋遢的糟老頭子？

更何況，他甚至還掌握著那僅僅存在于坊間臆想之中，虛無縹緲，卻又真實存在的神秘力量——【炁】！

郭海東極有可能擁有一段不愿提及的過往，亦或是由于某些不為人知的經歷，讓他選擇了這樣“平凡”的生活。

所以，即使是林勝在知曉并覺察到每當訓練結束后，自己精疲力竭昏睡過去之際，郭海東便都會離開瓦房棚屋與這間充當“演武場”的斗室，前往某處未曾向自己提及的地方。

而他也始終壓抑著內心深處涌動的好奇，從未曾貿然尾隨，更不曾主動開口詢問。

“好奇心害死貓”這樣最基本的道理林勝還是明白的，況且他能夠莫名其妙地被郭海東收留至此，包吃包住，還有那傾囊相授的“師徒之恩”。

于情于理，林勝都明白自己不該如此“僭越”。

只要郭海東沒有任何想要做出真正傷害他，危及性命的舉動，或是對自己造成不利局面的意圖，林勝便也不會做出“忘本”的事情。

可話又說回來，縱然在這段堪稱暗無天日，艱苦卓絕的“速成訓練”時期之內，林勝幾乎完全失去了與外界接觸的任何機會。

更準確來說，是壓根沒有多余的精力與時間，去關注外界的任何變化。

但他還是竭盡所能地從郭海東提及的只言片語和自己所捕獲到的蛛絲馬跡之間，將其拼湊糅合。

最終勾勒出了一個相對完整，卻也依舊充滿了迷霧與未知的世界輪廓——對當前所處【濁惡之都】的局勢分布，有了更為清晰細致的認知。

比起如同揮之不去的陰影般，時刻籠罩在下城區居民頭頂之上的各方幫派勢力。

亦或是那些游蕩在街頭巷尾，如同鬣狗般伺機而動的兇徒惡棍的無端襲擾，以及幾乎充斥在這座城市每一處角落，令人防不勝防的混亂與暴力。

林勝看似艱辛痛苦的拳法速成訓練，簡直是不要太“幸?！?，宛若置身于天堂。

畢竟林勝每天只需要吃飯睡覺練拳，而郭海東需要考慮到的事情就多了。

傳統的武道修行之路，向來都是極為耗時費力，同時也極為燒錢的，一般都是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

但林勝的待遇卻大為不同，郭海東日復一日的親身指導，雖嚴苛但卻也讓林勝少走了許多彎路，直抵要訣。

不僅僅為林勝提供一日三餐，飯食雖說稱不上多么豐盛美味，但也是足量管飽。

更是還有那氣味刺鼻，黏糊糊的黑褐色藥膏，林勝也在郭海東要求下，隨著訓練強度的增加，而加大藥量地涂抹在肌肉酸脹與經絡關節處。

即使林勝擁有前世對人體潛能開發，中西結合的各類藥劑研究，所一同累積下的【藥理學Lv.2】，也僅僅只能夠勉強分辨出一些熟悉的中草藥成分。

但毋庸置疑的是，這黑褐藥膏對肌肉損傷修復的效果斐然，僅僅一夜便能令撕裂受損的筋骨肌肉恢復大半，幾乎完全不影響第二天同樣艱苦的超負荷訓練。

這玩意兒可比林勝前世絞盡腦汁想要研發得到的“健身神藥”更為離譜！

這個勁大！也更猛！

意味著能夠令肉體一次又一次地突破極限，還不用擔心過度訓練撕裂皮肉筋骨，造成訓練損傷，專業點來說就是“橫紋肌溶解”。

且不需要頭頂變得尖尖的。

唯一能夠被稱之為副作用的，便是肌肉損傷撕裂或再生修復產生的灼燒痛感無法減緩抑制。

所以，林勝可謂是痛與快樂并著。

但即使是林勝對作為【濁惡之都】主要流通貨幣的【貢獻值】沒有多少概念，他也明白其價值絕對不低！

甚至恐怕可以說是千金難買！

而不久前，那裝有黑褐藥膏的瓦陶罐更是已然見底。

想起自己不僅厚著臉皮拜師學藝，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態度，時刻防備著郭海東這個便宜師父，林勝心中或多或少還是有那么一點自慚形愧的……

翌日，當第一縷微弱的晨光透過那覆蓋在九龍城寨上空，仿佛沉積多年許久未曾彌散的鉛灰色厚重云層，從天窗墜落，隱約照耀在林勝的面龐之際。

他的眼皮微微顫動，在這段時期內身體已然養成的生物鐘，本能地驅使著林勝在片刻間便迅速蘇醒，一骨碌地從那粗糙棉布的地鋪之上，利落地翻身躍起。

“咔咔咔——”

扭身展臂，林勝大幅伸展著略顯僵硬的筋骨，頸椎與指節也隨之發出清脆的聲響，如同雨打芭蕉般連綿不絕。

一夜漫長的休眠之后，積蓄在他肌肉纖維之中的疲憊與酸脹緩緩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些許酸澀，卻又充滿力量感的奇妙體驗。

那是肉體在一次次極限壓榨與淬煉之后，所獨有的，近乎于本能的“渴望”。

期待著更進一步的突破，渴望著將潛藏在身體深處的，那份尚未被完全發掘的力量，徹底釋放出來。

“這具身體的純度還是太低了?！?

想到這里，林勝眼眸中的那一絲朦朧睡意也隨之徹底消散，余下的，是如同淬火精鋼般的堅毅與決絕。

深吸一口氣，將胸腔之中的濁氣緩緩吐出，隨后便邁開步伐，徑直走向了放置在斗室角落處的木盆。

冰涼的井水，帶著一絲清冽的寒意，瞬間便刺激著尚帶著幾分倦意的神經，令他徹底清醒過來。

簡單地洗漱一番，擦拭掉臉龐上的水漬，林勝便如同往常那般，開始進行每日例行的熱身活動。

擺臂，踢腿，弓步，沖拳，標指……每一個動作，都力求做到精準無誤。

隱約有了些許線條的肌肉在他的控制之下，如同精密的機械般，協調而流暢地運轉著。

每一次的伸展與收縮，都仿佛在進行細致入微的調整與校準，以期達到最佳的狀態。

而在進行“熱身”的同時，林勝的心神卻并未放空，他暗自思索考量著接下來的計劃與目標：

“還有兩周時間……但那黑褐藥膏也逐漸見底，怕是跟不上我訓練所需的消耗。”

“該怎么辦呢？”

……

思緒奔涌如潮，但很快又重新歸于沉寂。

隨即，林勝邁步走出簡陋斗室，飛奔向那座破落的瓦棚屋。

屋內，郭海東已然處在那里，依舊是那件藏青色的舊唐裝，他端坐在長凳上，身形略顯佝僂，面前八仙桌上，如同往日一樣，擺放著為林勝準備的早飯。

“東叔！”

跨過門檻，林勝聲音洪亮地招呼。

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已熟稔郭海東的脾性——不喜那些虛與委蛇，假客氣的繁瑣禮節，坦率直白些才是真！

熟門熟路地跨步坐上長凳，林勝伸手便拿起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往嘴里塞，囫圇吞棗般咽下肚后，又抓住一張沾染了些許木屑灰的烙餅，繼續大快朵頤。

空寂的棚屋內似乎就只回蕩著林勝狼吞虎咽的進食聲。

但很快，林勝咀嚼的動作卻放緩了些許，耳廓微動，眼角的余光瞥向端坐在桌對面的郭海東。

往日里，即便再沉默寡言，郭海東在林勝進食時，也會偶爾發出一些聲響，或是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或是挪動一下身體。

但今天，郭海東卻如同石雕般，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筆直，雙手交疊放在膝上，眼神沉靜地注視著桌面，好似那里有什么值得他全神貫注的事物。

而更反常的是，往日里，郭海東雖不喜多言，但在林勝進門招呼時，至少也會頷首回應，或是輕哼一聲。

而今天，他卻如同完全沒有聽到林勝的聲音一般，沒有任何反應，仿佛徹底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將周圍的一切都隔絕開來。

空寂的棚屋內，似乎就只回蕩著林勝狼吞虎咽的進食聲，以及屋外偶爾傳來的，屬于九龍城寨特有的嘈雜聲響。

兩相交織在一起，反而襯托得屋內愈發靜謐，靜謐得近乎壓抑。

林勝咀嚼的動作徹底停了下來。他放下手中只咬了一口的烙餅，咽下口中食物，目光重新投向郭海東。

“東叔？”

林勝再次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試探與疑惑，聲音也比之前放緩了許多。

這一次，郭海東終于有了反應。

如同從沉思中驚醒般，佝僂的身體微微一震，原本凝視著桌面的目光也隨之抬起，轉向林勝。

但他的眼神，卻依舊顯得有些空洞，目光渙散，失去了焦點一般，并沒有第一時間落在林勝的身上，而是越過他，投向了更遙遠的地方。

片刻的停頓后，郭海東的目光才逐漸聚焦，眼神也慢慢恢復了清明。

他眨了眨眼，眼底深處似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迷茫與疲憊，隨后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是往常那般沙啞低沉，但卻似乎比平時更加喑啞，也更加缺乏生氣，仿佛是從喉嚨深處勉強擠出來的一般。

“……你來了?！?

郭海東開口，語氣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既沒有往日的嚴厲，也沒有平日的淡漠，只是單純的陳述一個事實。

“嗯。”

林勝輕輕應了一聲，目光緊緊地注視著郭海東，試圖從他的神情和語氣中，捕捉到更多信息，以此來判斷師父今日究竟為何如此反常。

“吃吧。”

郭海東指了指桌上的飯食，語氣依舊平淡，說完這句話后，便再次陷入了沉默，重新將目光投向桌面，仿佛剛才的那句話，已經耗費了他極大的力氣。

林勝并沒有立刻拿起烙餅繼續進食。

他注視著郭海東，眉頭微微皺起，心中疑惑更甚。

不僅僅是沉默寡言，也并非是由于反應遲鈍，更重要的是，郭海東周身所散發出的那種氣息，與往日截然不同。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于實質般的壓抑，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又如同火山爆發前的沉寂，令人感到不安，甚至隱隱感到一絲……恐懼。

林勝從未在郭海東身上感受到過如此強烈而又負面的情緒波動。

即便是在訓練最為嚴苛，要求最為苛刻的時候，郭海東也始終保持著一種古井無波般的平靜，仿佛世間萬物都難以在他心中激起任何漣漪。

但今天，這份平靜似乎被打破了。

難道說，是昨天晚上發生了什么？

這個念頭在林勝腦海中一閃而過，隨即變得愈發清晰，也愈發強烈。

他甚至開始有些后悔自己昨夜為什么沒有強撐著疲憊的身體，悄然尾隨外出的郭海東，至少還能知道些什么。

可就算知道了，自己又能做什么？

能夠讓郭海東受挫的敵人，真的會是自己所能夠對付的么……

想到這里，林勝原本略顯急切的心態，也逐漸平靜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疑惑與不安，重新拿起還剩半張的烙餅，以更快的速度吃了起來。

林勝深知——比起沉浸在那種深深的無力感中自怨自艾，當務之急應該是盡快提升自身實力，刻不容緩！

而通過這段時期對“猩紅面板”的摸索，除去基本穩定上升的【技能效果】，他也隱隱覺察到體內那看似怎樣都無法激活的【神賜天賦?惡孽熔爐】，或許只有在拼搏與廝殺中，才能得以展現出真正“恐怖”的力量。

……

吃完早飯，林勝起身收拾碗筷，動作盡量放輕，不發出任何聲響，唯恐驚擾了沉默之中的郭海東。

可就在林勝即將邁步走出棚屋，繼續照例回到斗室進行日復一日的“訓練”之際，郭海東卻緩緩抬起頭，視線落在了林勝略顯寬厚了幾分的背影。

猶如鷹爪般盤錯交疊的粗短指節屈張，隨即輕輕一彈！

“??？”

隱約感受到背后的異響，經過這段時間的艱苦訓練后，變得愈發敏銳的感官立即向林勝做出預警。

“砰——”

剎那間，林勝踏步而出，赫然扭轉身姿，眼眸迅速捕捉到襲來之物，并抬起臂膀，張開手掌穩穩接住。

雖說實際上是被冷不丁就探出的藤棍抽多了，對于這些突然襲擊他也養成了應對預警的“良好習慣”。

但卻并不妨礙林勝說上一句——無他，唯手熟爾。

“東叔……這是？”

緩緩攤開掌心，映入林勝眼簾的是一塊淺灰色的“廢紙團”。

通過其散發出的刺鼻油墨氣味和紙張材質的粗劣觸感，他很快分辨出這正是“九龍城寨”里流通的信息載體。

類似前世的報紙雜志，只不過這一品質最為殘次的紙張上記載的大多都是些艷麗低俗的花邊信息，門店地址，或是刊登的“熱鬧事”。

將其展開，林勝微微瞇起眼，一目十行地快速瀏覽著，略過那些不太正經的部分，他很快便捕捉到了疑似最有價值的相關信息。

“……地下拳賽館？”

林勝的臉上洋溢著難以抑制的欣喜，他正愁該如何向郭海東提出想要出去磨練闖蕩的請求，卻未曾想到“瞌睡來了送枕頭”——得來全不費工夫。

“東叔，您這是同意讓我出門了？！”

郭海東低沉沙啞的嗓音再度響起，似是為了解答林勝的疑惑：

“練這么久，是騾子是馬，也該出去遛遛了。”

“別輸的太難看就行，記得晚上回來吃飯?！?

“若是被人在外面活生生打死，丟盡了臉面，我這個糟老頭子可不會去管你?！?

“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