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分崩離析的羅馬共和國
- 神人之間:黃金時代的羅馬皇帝
- 王卓琿
- 17358字
- 2023-08-02 17:28:15
王治與共和
羅馬城始于臺伯河岸東邊的一座小城。相傳埃涅阿斯帶領特洛伊難民四處游蕩,受盡苦難后最終到達意大利半島。埃涅阿斯在臺伯河西南部幾十里的地方建立了一座名為阿爾巴隆伽(Alba Longa)的城市。這座城與后來的羅馬城相隔不到百里。羅馬城的創始人,羅慕路斯與雷慕斯便是埃涅阿斯的后人,他們被逐出阿爾巴隆伽(Alba Longa)之后,于公元前753年建立了羅馬城。
埃涅阿斯的故事雖然只是一個傳說,但是臺伯河岸邊的這座小城卻成了西方古典史中最耀眼的輝煌。羅馬人最開始時如希臘諸城邦一樣,由國王統治,故稱此時期為羅馬王政時代。看似國王制度與希臘城邦十分相似,但是其性質卻截然不同。
羅馬的國王既不能傳位,又不能獨斷專行。再專制的國王,也必須要通過元老院才能實施政策。羅馬人也堅決不許家族王朝的存在。如果國王逝世,那么將由元老院選舉其中的一名成員成為新的國王。這一制度也成了羅馬王治的獨有特色。
盡管國王由元老院選舉,但在經歷了兩百年的王治政權后,羅馬人終于還是無法忍受王治下權力的高度集中。他們于公元前509年推翻國王,建立了以元老院為首的共和政府,史稱羅馬共和國。值得尋味的是,致使羅馬人建立共和的原因并非像中國改朝換代時的那樣凄慘。既沒有民不聊生,餓殍遍野,亦沒有外戚當權或是異族入侵。讓羅馬人對王權忍無可忍的原因是國王之子侵犯了一位出征軍人的妻子,妻子不堪受辱,含淚自殺。這件事激起了所有貴族與平民的憤怒,他們誓死抵制王權。在將國王殘黨驅逐出羅馬之后,他們也歃血立誓,羅馬永不容國王。
共和國建立之初,雖然歷經王治的兩百年耕耘,依然只是一個臺伯河岸邊上的小城。不同于王政時代的是,共和國早期,羅馬人根據王政時代遺留下來的傳統,建立了相對穩定的政治制度與社會制度。政治上,代替王治的元老院貴族與新建立的平民議事會形成制衡,平民與貴族之間達成了微妙的平衡。社會上,基于“責任”(Pietas),“紀律”(Disciplina),“信用”(Fides)與“嚴肅”(Gravitas)等傳統價值觀,誕生了庇護制度。
庇護制度可以理解為一種社會契約,也可以理解為一種人情世故。與中國傳統的“欠人情”“還人情”頗有異曲同工之妙。雖然形式上十分相似,但性質上卻略有不同。如果說中國的人情味是不成文的規矩,那么羅馬的人情則是牢牢鎖住每個人的社會法則。在羅馬,欠下的人情是必須要還的,這既是責任亦是義務。而人情這一行為,也被羅馬人沿用到了制度、政治與外交上,給予人情的一方也被稱為“庇護人”,而欠人情的一方則為“被庇護人”。父親為家庭提供收入,所以父親是家族的庇護人。貴族替平民打仗,為平民申訴,所以貴族是平民的庇護人。羅馬為其他國家提供軍事援助,所以羅馬是其他國家的庇護人。
也正是因為這種庇護制度,共和國政府有著十分穩定的社會結構,并且開始在今后的四百年間快速擴張。公元前343至公元前290年,三次薩莫奈戰爭讓羅馬成為整個意大利半島的庇護國。公元前264至公元前215年,前兩次布匿戰爭讓羅馬成為西地中海的庇護國并且建立行省制度。而后的兩次伊利里亞戰爭與四次馬其頓戰爭更是一舉讓羅馬成為整個地中海的軍事霸主。[1]
這些新占領的土地為羅馬帶來了巨額的財富。共和國得以用行省的稅收來加大軍隊的數量與規模,軍事霸主的地位也在不斷穩固。但是在帶來收入的同時,不斷增加的土地與日漸龐大的軍隊,讓單一的行政制度倍感吃力。這一時期的羅馬軍隊,由擁有土地的羅馬公民組成,他們出則為兵,入則為民。然而常年的征戰導致大面積的土地無人耕種,便給了意大利本土的貴族可乘之機。貴族們開始大面積收購出征在外士兵們的土地,中飽私囊。這也直接導致了數以萬計的退伍軍人無家可歸。行省數量的增加又直接滋生了議員們的腐敗與分裂。這時的共和國真正到了危急存亡之秋,平民哀鴻遍野,貴族互相殘殺。而這一切,都可以從一位替平民著想的保民官講起。
格拉古之死
公元前133年,一位年輕的共和國保民官在選舉日的當天被一眾元老院議員與貴族用木棒活活打死在街頭,與他一同被毆打致死的還有陪同他選舉的三百余平民支持者。這位年輕的保民官名叫提比略·格拉古(Tiberius Gracchus),當時他年僅三十歲,是共和國最年輕的保民官之一。[2]
格拉古家族是羅馬歷史悠久的平民家族,祖輩曾擔任過許多共和國要職,聲名顯赫。提比略·格拉古更是剛成年便加入了軍隊,參與了第三次布匿戰爭。
這時的羅馬軍隊依然是由擁有土地的羅馬公民組成,也就意味著數以萬計士兵都因為常年征戰,遠離故土以及自家的農場。而在這些士兵離家期間,他們的土地無人耕種,顆粒無收。這時,許多擁有大規模土地的貴族與騎士們便將這些閑置的土地當成了新的商機。[3]他們往往會使用各種手段將這些空余的土地收購和轉移到自己的名下,進而擴大自己的收入。
由于貴族與騎士的領土大多由奴隸進行耕耘,所以多出的土地只需投入更多的奴隸耕耘便可,無須擔心缺勞力。從這一行為開始,貴族與平民們之間的庇護關系開始崩塌,貴族不再為平民的利益著想,把平民視作了壓榨的對象。
許多軍人退役回家后發現無家可歸,于是只好搬入羅馬城,成了貧民窟中的無業游民。[4]隨著羅馬城內的平民與貧民越來越多,民眾與貴族騎士之間的關系也越來越惡劣。
據古史學家普魯塔克記載,意大利中心的伊特魯里亞(Etruria)地區幾乎沒有了任何屬于羅馬公民的土地,所有的農田全都由貴族收購的異族奴隸進行耕種。[5]那些被驅逐出土地和無家可歸的窮人們不再愿意為共和國政府出力,老兵也不再愿意回去服役。假以時日,整個共和國都將會意識到,意大利屬于貴族與他們的奴隸,而羅馬的公民將居無定所。[6]同為退伍士兵的提比略·格拉古對那些老兵們的無家可歸憤憤不平。于是他決心尋求改革,為士兵與平民謀求安生之地。很快,提比略·格拉古便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法。
平民喪失土地的情況雖然看似不可調節,但意大利半島上的領土遠遠不只私人領土這一種,還有另一種名為“公共土地”(ager publicus)的領土尚未被分配。[7]這些公共土地大多由少部分貴族家族進行短期租借,并以此獲取巨大利益。
而提比略·格拉古的改革,便是把視線重點放在了這些公共土地上。
公元前133年,提比略·格拉古當選保民官,為期一年。當選當日,提比略·格拉古便對民眾發表演講:“那些游走在意大利的野獸們,每一只都有屬于自己的洞穴和巢穴;然而那些為意大利可以享受光明與空氣所戰斗與死亡的人們,卻什么都沒有。他們無家可歸,無處可去,他們帶著妻兒四處游蕩……他們的戰斗與死亡只是為了支持他人的財富與奢侈,盡管他們被稱為共和國的主人,但是他們卻貧窮到衣不蔽體。”[8]
提比略·格拉古的這一演講道出了許多羅馬平民的痛苦,激起了無數麻木的平民心中對于土地的渴望,格拉古順理成章地成為平民們心中的英雄。從這一時刻起,平民心中的庇護人不再是貴族與元老院,而是愿意替自己發聲的提比略·格拉古。
有心人不難看出,雖然格拉古并未在演講中點名他具體針對了哪些個體,但是“財富”與“世界主宰”這類詞語,很明顯是暗指元老院的議員們與貴族,提比略·格拉古剛當選之初便把自己放在了貴族的對立面。
上任后不久,提比略便提出了他的改革法案:塞姆普洛尼亞土地法(Lex Sempronia Agraria)。[9]這一法案將重新分配公共土地的所屬權,并要求恢復之前保民官所提出的公共土地個人擁有上限的法案,強制性要求共和國內不得有任何羅馬人擁有超過1.2平方公里的公共土地。[10]不出預料,改革法案一經提出,立刻便遭遇到了元老院的強烈反對。
提比略·格拉古知道,公共土地的重新分配會威脅到貴族的利益。[11]基于這個認識,提比略·格拉古做出了開創平民派的一個舉動,他在不與元老院議員進行商討的情況下,直接把這條法案介紹到了平民議事會中。[12]得知此事的元老院情急之下連忙聯系了他們在平民議事會中的保民官盟友馬庫斯·屋大維烏斯(Marcus Octavius),要求他行使一票否決權。[13]馬庫斯·屋大維烏斯也答應了元老院盟友們的請求。
在這之后,提比略·格拉古屢次提出塞姆普洛尼亞土地法,但都被屋大維烏斯一一否決。終于提比略·格拉古忍無可忍,做出了第二個激怒元老院并且打破共和國傳統的舉動,他直接說服了平民議事會,在屋大維烏斯保民官任期尚未截止之前,強行將屋大維烏斯踢出了平民議事會。這一舉動既不符合共和國法律,又不符合羅馬人的傳統,于是提比略·格拉古與元老院的關系到達冰點。
在這之后,元老院便把提比略·格拉古視作一個暴君,甚至傳出謠言稱提比略格拉古想自立為王。而在貴族與元老院眼中,想要成為國王的人必須除掉,不然就又會重蹈羅馬王政時代的覆轍。羅馬共和國是在推翻羅馬王治之后建立的。傳統觀念重的羅馬人對于“國王”這一頭銜有著極大的仇恨,在他們眼中,國王就代表著暴政、欺壓,以及剝奪民眾的尊嚴。“國王”一詞在羅馬人的心中已經遠遠不只是一個頭銜那么簡單,還是一個十分負面的形容詞。而這種稱平民派領袖為“國王”或“暴君”的現象也在提比略·格拉古之后愈發頻繁,馬略、愷撒等人都曾被元老院斥責為“國王”。
除掉屋大維烏斯后,提比略·格拉古的改革依然未能如愿。他的一年任期馬上就要到期了。他也意識到,如果不能連任,那么元老院必定不會放過他違背共和國法律的罪責,于是在大選當天,他帶了大量的追隨者壯聲勢,以求連任。而當元老院意識到提比略·格拉古的連任不可避免時,頓時騷亂一片。在數名議員的危言聳聽下,一眾議員與貴族帶領追隨者們手持木棍,將提比略·格拉古與其追隨者們活活打死在了大街上。
格拉古死后不到十年,他的弟弟蓋烏斯·格拉古又再度出任保民官。這次,蓋烏斯·格拉古提出了更為激進也更為全面的改革法案。在哥哥原本的領土再分配的基礎之上,他要求重新分配北非行省的土地(Lex Rubria法案)[14],要求為平民發放糧食(LexFrumentaria法案),并且要求騎士階級成員加入審判行省總督貪污腐敗的法庭。[15]為了替哥哥報仇,他假借人民之名處死了那些處于放逐身份的貴族與議員,要求改革行省制度并且加大對貪污腐敗的懲罰。[16]
蓋烏斯·格拉古雖盛極一時,但最終還是沒能承受住元老院的報復。
公元前121年,羅馬城內再度爆發了暴亂。以元老院為首的一眾議員帶領支持者們公然四處追殺蓋烏斯,蓋烏斯與其妻兒在慌亂中四處奔逃求助。然而沒有一個貴族愿意伸出援手。走投無路下,蓋烏斯選擇了自殺,終年也只有33歲。
格拉古改革隨著兄弟二人的死亡也以失敗告終。但他們二人為羅馬政治開創了一個先河,其他政客也逐漸開始意識到保民官的重要性以及民眾的影響力。
元老院在格拉古兄弟死后對平民以及土地做出了一定的讓步。他們推翻了大部分蓋烏斯·格拉古改革的政策,但保留了定期為平民發放糧食的政策,也答應將一小部分公共土地分配出去。可這些都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土地沖突與社會矛盾。
格拉古兄弟的一生雖然短暫,卻標新立異地成了前所未有的以民眾利益為先的政客。他們執政時,要求富人把土地分配給平民,而完全不照顧貴族的利益。這樣的人在羅馬史上從未有過。而這也讓他們成了平民心中的英雄,貴族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們最后因與元老院政見不一而被當眾殺害,也成了共和國史上前所未有遭此下場的保民官。格拉古兄弟的死成了共和國政治分裂的最后一根稻草,也由此誕生了平民派與貴族派。
平民派與貴族派
羅馬共和國時期的官僚體制相對復雜,有職官與非職官,任期制與終身制,民選與非民選,榮譽官職與實權官職等。但為了方便分析社會、政治、軍事,以及宗教的權力平衡,這里單獨摘選出羅馬共和國時期最具影響力也最具權勢的職位,即保民官(Tribune)、執政官(Consul)、監察官(Censor)、獨裁官(Dictator)與大祭司(Pontiff Maximus)。
保民官代表平民的利益,可以反對元老院所提出的不得民心的政策,任期一年,一屆十人。
獨裁官只有在戰爭期間才會由元老院指認,任期六個月到一年,且戰爭結束之后便會卸任。但由于獨裁官具有至高無上的行政權,有軍隊支持的議員會竭力保住其獨裁官頭銜。
大祭司負責管理和主持共和國內的宗教儀式。
監察官由元老院或在任執政官任命,負責調查國內人口,更重要的是,監察官也負責檢舉揭發元老院內作風不當的議員。
最后便是廣為人知的執政官一職,這個職位也可以理解為元老院的議長,負責主持元老院內的一切事務,并且在新的政策方案上,有優先發言權。
元老院則是代表羅馬貴族的一個立法機構,議員皆為羅馬貴族。
在這五大官職中,除保民官為平民代表外,執政官、獨裁官、監察官與大祭司在公元前3世紀之后大多都是貴族,不過隨著羅馬共和國中后期平民逐漸步入政壇,平民上層、騎士階層,以及世家貴族融合為“顯貴”階層。盡管如此,在共和國晚期,貴族在共和國官職中依然擔任著許多重要角色。
不難看出,所有官員中,唯一代表平民的便是保民官。看似不公平,但實際上保民官有著所有其他官職都不具備的絕對特權——一票否決權。保民官可以在不經任何其他官職同意的情況下,單獨施行一票否決權。保民官一共十名,只要有一個人否決,那么執政官與元老院就不能推行。
基于這個特權,平民與貴族之間在共和國建立之后一直都保持著微妙的平衡。但是這一平衡也隨著共和國領土的擴張,不復存在。其原因主要是貴族與元老院的勢力與影響力在不斷向外擴大,行省、軍隊與被庇護國所帶來的收益讓他們漸漸地開始無視羅馬平民的政治訴求,并更注重于壓榨行省來謀取財富和權力。
保民官的權力根基源于平民,而元老院的權力根基源于貴族,二者之間一旦出現不可調節的政治分歧,便很容易在各自主張的道路上越行越遠,隨著提比略·格拉古的暴死,共和國晚期誕生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政治立場:“平民派”(Populares)與“貴族派”(Optimates)。[17]
許多人誤以為“平民派”與“貴族派”是共和國晚期的兩個政黨,這是因為他們帶入了西方制度體制的現代視角。平民派與貴族派并非兩個有組織有綱領的政治黨派,而只是單純的形容詞,用來形容不同政客的政治立場。如果一位議員的支持者大多為平民,那么便可將其稱為“平民派”。反之,如果一位議員的支持者大多來自貴族與元老院,那么他便會被稱為“貴族派”。
平民派中耳熟能詳的歷史人物有:馬略,前三巨頭的愷撒,以及后三巨頭的安東尼與雷必達。貴族派中我們耳熟能詳的人則有:蘇拉,西塞羅,以及前三巨頭的龐培與克拉蘇。因為平民派和貴族派并非政黨,自然也就談不上團結,同派系的政治家互相兵戎相見亦是常事。
平民派與貴族派不僅在支持人群上有差別,其推行政策的手段亦是天差地別。貴族派的政客往往都遵循共和國制度的傳統,他們會把法案提到元老院內進行探討,并在元老院同意之后再將其由執政官之手進行推行。平民派的領袖,自提比略·格拉古始,往往都有著“保民官”的官職,或者在保民官中有政治盟友,在深知他們所訴求的政治改革無法獲得元老院同意的情況下,他們通常會選擇直接通過保民官的職權,把政策直接介紹到由平民投票的羅馬議會(Concilium Plebis),跳過元老院的權威,由平民投票決斷。[18]從這一點上,平民派的作風倒是與英格蘭脫歐公投的決斷方式頗為相似。
平民派與貴族派活躍于公元前133年至公元前28年屋大維的第一次政治改革間,隨著帝制的建立,這兩個派系的政治風格也漸漸地被“皇帝”(Augustus)這一頭銜吸納,成為歷史。但是平民派與貴族派的現象卻依然存在,只是由一個行政群體,或保民官或議員,變成了皇帝這一個體。
馬略的軍隊
如果說格拉古改革是通過行政手段來解決共和國的土地分配與腐敗,那么公元前107年的馬略改革則是為羅馬共和國制度的崩塌又添一劑猛藥。馬略改革在平民、貴族、行省這些影響因素的基礎之上,又加入了一個新的決定性因素:軍隊。
馬略出生于一個平民家族,在抵御外敵的戰爭中臨危受命,一躍成為共和國的最高軍事領袖之一。然而羅馬因常年征戰,國庫空虛,元老院無法為馬略提供足夠的軍隊與補給。情急之下,馬略只能無視元老院的命令與共和國傳統的軍事制度,在軍中先實施了改革。
馬略改革的第一步,便是以私人之名,取消了“公民必須擁有土地才能參軍”這一需求。很快便有許多沒有土地和財富的羅馬公民志愿報名參軍,馬略快速地組建了一個由貧民和無土地農民組成的軍隊。[19]
對于馬略的舉動,元老院自然又氣又急,一方面他們需要馬略抵御外敵,另一方面他們又不愿意為這些新兵提供補給,于是在馬略要求補給時,議員們拒絕為馬略的軍隊提供補給資助,任由馬略自生自滅。
馬略無奈,只能自掏腰包并且通過不間斷地打擊敵軍來獲得糧草補給。也正因馬略全權負責了自己軍隊的一切開支,軍隊的庇護人從元老院,變成了馬略個人。其麾下士兵們效忠的對象也由共和國政府,變成了馬略將軍。而這支軍隊,也成了馬略的私人軍隊。
在這之后,馬略又實施了一系列軍事體制與戰斗方式的改革,大大加強了軍隊的行軍、作戰、持久以及組織能力。馬略用他訓練出的軍隊屢戰屢勝,很快便擊敗了入侵的蠻族部落,結束了辛布里戰爭。
馬略也由此開始推行改革的第二步:打造一支職業軍隊。
在馬略之前,共和國軍隊的士兵皆有自己的農田,他們皆處于“出則為兵,入則為民”的狀態,但這對于馬略軍中的士兵來說并不適用。他們沒有農田且長期受到嚴格的軍事訓練,除了行軍打仗別無所長,除了軍營要塞別無去處。
正是因為這個,馬略實施改革,建立一支長期雇傭的職業軍隊,并以戰利品繼續支付軍費。在改革的過程中,馬略帶領他的軍隊南征北戰,先后參與了數場抵御外敵的戰爭,為共和國立下赫赫戰功。[20]
在征戰近十年后,馬略于公元前100年回到羅馬城,推行了他改革的最后一步:土地的再分配與增加公民數量。
馬略要求共和國政府為其麾下的平民軍人提供土地,并且要求給許多幫助過他的意大利盟友提供羅馬公民權。
從最初的招攬志愿軍開始算起,馬略麾下的平民軍隊已有近十萬人,這支龐大的平民軍隊的土地訴求早已遠遠超過了當初格拉古兄弟改革的規模。但是與格拉古兄弟不同的是,馬略有著一支忠心耿耿且久經沙場的職業軍隊。也正是這支軍隊,讓元老院敢怒不敢言,最終選擇了妥協,同意了馬略的改革提議。
馬略培養軍隊的方式,很快也被其他在行省擁兵的議員們爭相模仿。議員們對軍隊的依賴也日益加劇,最終導致軍隊和元老院之間的從屬關系發生錯位。議員們想獲取政治地位已不必再仰仗選民與被庇護人(Clients),而將目光轉向了軍隊。[21]而馬略,也成了平民派中最具權勢的議員。
值得一提的是,馬略雖然仰仗軍隊,但他卻從未想過顛覆元老院,對他而言,軍隊只是為了讓他成為元老院中最具影響力的議員(princep)的一個工具,而非顛覆體制的資本。[22]而日后擁兵改革的議員們也大多抱有一樣的想法,蘇拉、克拉蘇、龐培、愷撒,無一例外。
蘇拉的獨裁
公元前88年,一位名為蘇拉的貴族派議員東征歸來,他效仿馬略,領回了一支忠于自己的職業軍隊,并試圖發動政變,取馬略而代之。共和國史上的第一場內戰隨即在二人間爆發。這場內戰最終以馬略失敗而告終,蘇拉如愿以償地成為元老院的新領袖(princep)。如同馬略一樣,蘇拉也并沒有打算顛覆共和國的制度,對于議員們來說,“第一人(princep)”已經是羅馬人中的最高地位。“第一人”是凌駕于元老院內所有職務之上的議員,擁有這一頭銜的議員在發表意見時有著絕對優先權。而在羅馬這個地位分明的社會,優先于所有議員便等同于優先于所有羅馬人。
蘇拉是個徹頭徹尾的貴族派擁護者,他想恢復元老院的絕對權威,想要所有平民議事會的提議必須經過元老院同意,想要增加元老院議員人數,并且希望通過改革來限制平民派,尤其是保民官的權利。[23]而蘇拉,同馬略一樣,有著一支身經百戰又效忠于自己的軍隊。這讓平民議事會的成員與保民官敢怒不敢言,最終被迫同意了蘇拉的改革提議。
蘇拉斷絕了平民與保民官發聲的渠道,讓平民議事會不再具備獨立立法權。擴大元老院議員人數則降低了議員內斗的規模,將更多的貴族凝聚在以蘇拉自身為中心的政治勢力中,削弱議員個體的政治影響力。在此基礎之上,也斷絕了其他議員奪取軍權的可能性。設立針對議員的法庭則是安撫了被腐敗所壓榨的行省居民。而取消保民官的一票否決權以及禁止擔任者升官則是徹底掐斷了所有平民派政客的出路,讓保民官成了名副其實的虛職,不得不接受所有來自元老院的決策。
蘇拉的改革看似無懈可擊,但是卻并沒有解決任何問題。如鯀治水筑大壩一般,斷絕所有平民派的政治權利以及平民發聲的渠道只會讓社會矛盾加劇,最終仍然會爆發。而針對議員的法庭非但沒有起到保護行省的作用,反而成了蘇拉排除異己清理政治敵人的方式。
蘇拉擔任執政官期間,頒布了他臭名昭著的“剝奪權利名單”。這一名單上列舉了蘇拉的所有政敵,蘇拉利用各種手段將這些政敵一一處死,并剝奪其家產充公。大名鼎鼎的愷撒大帝便是蘇拉“剝奪權利名單”中的一員,其父親因支持馬略,導致整個尤利亞家族成為蘇拉迫害的對象。愷撒青年時的仕途不順與四處奔波多是為了躲避蘇拉的迫害。蘇拉在穩固了自己的權力,并在元老院中安排了大多數支持自己的議員之后,于公元前79年退休,并在享樂中安度晚年。
在蘇拉病逝之后,被蘇拉壓抑多年的平民與議員們再度爆發沖突,行省開始造反,由平民組建而成的軍隊也開始向元老院施壓。蘇拉的改革以失敗告終。
前三巨頭
在數次內戰之后,元老院被龐培、克拉蘇與愷撒的三人同盟所支配,世人稱這一時期為:前三巨頭時期。
前三巨頭由政治背景迥然相異的三個人組成,他們分別是:龐培,克拉蘇與愷撒。
龐培,又稱“龐培大帝”或“青少年屠夫”[24]。龐培早年為蘇拉賣命,在蘇拉時期鎮壓西西里島反叛建立起了赫赫功勛[25],并在未擔任執政官的情況下獲得“凱旋”(triumphus)的殊榮。[26]在蘇拉死后,龐培鎮壓了西班牙的反叛,又先后征服了敘利亞與猶地亞。龐培戰功顯赫,共和國無人出其右,是貴族派最強勢的議員。[27]
克拉蘇,被當時的人稱為“羅馬首富”。早年的克拉蘇是蘇拉旗下的將軍之一,但是隨著內戰結束,蘇拉擔任“元老院第一人”,克拉蘇便淡出政壇,潛心斂財。據普魯塔克記載,克拉蘇的財富從一開始的三百銀塔蘭同(talents)變成七千一百銀塔蘭同,換算下來,便是從九千六百九十公斤白銀變成二十二萬九千三百三十公斤白銀,即約二百二十九噸白銀。[28]要知道,第一次布匿戰爭后迦太基給羅馬共和國的戰爭賠款也只有三千二百塔蘭同,克拉蘇的財富是當初整個迦太基賠款的兩倍不止。
[29]如果說龐培代表著蘇拉的軍事遺產,克拉蘇代表著共和國的財富,那么愷撒則是平衡二人沖突的調節劑。
論政治背景,愷撒雖然出身貴族家庭,卻因在蘇拉的黑名單上而飽受政治迫害;論軍事實力,愷撒在前三巨頭成立時已有戰功,只不過與龐培相比是云泥之別——愷撒加入前三巨頭要歸功于克拉蘇的鼎力相助。
愷撒因為早年落難,青年征戰,欠下了不少債款,他迫切地需要擔任總督,征服更多土地來積累財富。于是他找上了克拉蘇,希望可以得到克拉蘇的支持。而克拉蘇也十分欣賞愷撒的能力與野心,答應贊助愷撒渡過難關,并資助他出任山北高盧省總督一職(Transalpine Gaul)。[30]
愷撒之所以能加入三巨頭,也不單單是源于克拉蘇對其的欣賞。愷撒是個深受人民愛戴的平民派,他在早年的政治生涯中曾擔任過許多職務,并在就職期間多次指控議員腐敗,他曾提出法案要求將公共土地分發給窮人,這些無一不讓愷撒成為平民派的新領袖。
克拉蘇和龐培則是貴族派作風,二人知道蘇拉所壓抑多年的平民需要被代表,且二人皆不信任對方,隨著愷撒的加入,既可以調節二人矛盾,又可以安撫平民的不滿情緒,一舉兩得。
公元前60年,三巨頭形成,克拉蘇與龐培在元老院主持共和國的政治。而愷撒則上任高盧,開啟了長達8年的高盧戰記。
三巨頭時期建立的共和國體制是一種無形的“改革”。共和國的最高權威開始從元老院向非元老院的個體轉移,雖然三巨頭皆為議員,且皆擔任要職,但是這三人的主要權利并不來源于憲法,而是來源于三人的政治同盟。三巨頭的存在成了平衡軍隊、行省、議員以及社會矛盾的新方式。軍事上,共和國的所有軍隊皆由三巨頭掌控,杜絕了其他議員擁兵自立的可能。行省上,愷撒負責掌管高盧,而龐培則因軍中威望穩穩地掌控了東邊行省以及西班牙。與此同時,三巨頭也建立了平民與貴族之間溝通的橋梁,平民可以通過愷撒來發聲,貴族亦有龐培與克拉蘇的庇護,不用擔心受民眾的脅迫。
然而好景不長,隨著克拉蘇于公元前53年戰死帕提亞帝國,三巨頭的微妙平衡被打破。
龐培此時已經年邁,而愷撒也隨著常年征戰積累了大量財富與軍隊,平民派的愷撒與貴族派的龐培再次將共和國卷入內戰。公元前48年,愷撒于法薩盧斯一役大敗龐培的軍隊,結束了內戰。[31]
內戰結束后,愷撒赦免了那些與他為敵的貴族派議員,并表明既不會追究其責任,也不會像蘇拉一樣用名單假公濟私地報復。這種寬仁以待的方式便是愷撒試圖解決議員內斗的方法。
在這之后,面對其他野心勃勃的議員,蠢蠢欲動的行省,以及憤憤不平的平民,愷撒施行了新的改革。他效仿蘇拉,不停連任獨裁官一職,確保自己的執法與立法權凌駕于元老院與平民議事會之上。
在保障權力之后,愷撒又先后推出了一系列政治改革,目的是解決馬略、蘇拉、龐培都未能解決的那些問題。行省管理上,愷撒想擴大羅馬的公民權,減少之前被議員壓榨過行省的稅收。社會矛盾上,愷撒想加大為平民發放谷粒的數量,并且擴大元老院成員數量,借此機會引入其他平民派政客進元老院。土地分配上,愷撒想要開拓意大利以外的土地,并將其分給尚未擁有土地的羅馬軍人。
愷撒的改革深得民心,他也深受平民愛戴,假以時日,也許共和國真的能夠往好的方向發展,然而時間卻沒能給愷撒見證的機會。
愷撒天真地以為,待人以善者善亦所趨的道理可以用在元老院的議員們身上。他單方面認為被赦免的議員應當履行被庇護人的責任,然而事實卻截然相反。[32]
被愷撒寬恕的議員們雖然表面客氣,但大多都認為受了奇恥大辱。[33]而這一情緒,隨著愷撒宣布自己將擔任終身獨裁官時終于爆發。幾十名元老院議員持刀議政,在元老院內將愷撒捅死。而愷撒的改革也付之東流,一切回到了蘇拉時的起點。愷撒的改革雖然失敗,但是在他年幼的養子屋大維心中埋下藍圖,日后屋大維的帝制改革亦將建立在愷撒改革的基礎之上。
羅馬人的傳統
共和國晚期所面臨的一系列困境直至愷撒都未能被解決,平民雖然分得了一部分土地,但對議員已經喪失了信任,共和國賴以仰仗的平民與貴族之間的庇護制度也分崩離析。議員們不再是平民的庇護人,而是軍隊的庇護人。平民無法再通過支持元老院來獲取政治權益,于是他們開始擁護支持平民的政客,這些政客或貴族,或平民,但無一不以元老院為敵。
隨著馬略、蘇拉、龐培與愷撒等人通過地方行省來獲取軍隊與資本,本來被共和國政府忽視的地方行省亦威脅到了羅馬城的權威。議員們之間的劍拔弩張已經無法緩和,近百年來的政治屠戮讓議員們人人自危,他們不再依賴元老院體制轉而把升遷之路壓向了軍隊。
共和國晚期的體制失敗對于羅馬來說是必然的,隨著三百年不間斷的持續擴張,羅馬共和國的軍事實力與經濟水平早已遙遙領先于同時期的希臘城邦制,儼然是繼亞歷山大之后地中海的霸主。羅馬城邦時代的法律和制度,早已無法解決共和國晚期出現的新問題。雖然羅馬人為應用主義做出了許多調整,也建立了行省制度,但是這些制度都極為不完善,長期的日積月累最終導致了共和國晚期一百年間紛爭不斷的局面。如果把軍隊比作肌肉,制度比作大腦,共和國像是個二十來歲、肌肉發達的年輕人,卻有著五六歲孩童的思維與觀念。
而體制的失敗與社會矛盾的不可調和對于之后的帝制意味著什么呢?要回答這個問題,首先需要了解羅馬人的價值觀,設身處地地站在羅馬人的角度看待事物,也就是說,我們不能以現代人的眼光,或者以中國歷史的眼光去看待羅馬人的制度與價值觀。這樣既不能很好地探究虛實,又很容易對歷史產生誤解。
什么是羅馬人的角度呢?就是凡事都遵從古老的制度與傳統,羅馬人之間有著平等的人格尊嚴。平民與貴族之間分階級卻不分貴賤,貴族犯法自然與平民同罪。在這樣的社會制度下,貴族的“特權”大多源于自身的政治資源與財富,而非制度。
因此,帝制這種將一人凌駕于所有人之上的制度,對于羅馬人來說則更難以接受。王政時代國王的荒淫無度給羅馬人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隨著共和國的持續擴張,羅馬人也見識到了越來越多的鄰邦國王剛愎自用,倒行逆施的慘狀。東部的本都國王,塞琉古國王,帕加馬國王,北非的托勒密埃及國王,以及北部的蠻人國王。當羅馬人接觸這些國王時,他們要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要么卑躬屈膝,賣身投靠。然而這些偽善者卻在各自的王國萬眾敬仰,自比神明。這些無一不加深了羅馬人對王權的抵觸。這種抵觸情緒會上升到道德高度,并讓他們認為一人集權是一種極其反人性的制度。
這也導致羅馬帝國并沒有一個詞可以確切地代表中國歷史中的“皇帝”。任何與“皇帝”或者“國王”沾邊的詞語都會觸碰羅馬人心中抵觸的神經。所以羅馬帝國對待皇帝的稱呼充滿了復雜與創意,不得不讓人對開創這一制度的屋大維嘆服不已。
而羅馬文化之中,傳統的便是優秀的。他們對古老的文化、知識、典籍以及民風民俗表現出了極大的尊重。對前人所留下的規矩、條例更是體現出了極大的保護欲。隨著羅馬的領土越來越大,其接觸的不同文化與語言也越來越多,但羅馬人對傳統的尊重卻沒有改變。
只要是古老的文化和知識,都被認為是好的,羅馬人會尊重,并允許當地人保留。雖然有時為方便統治,常常也會在原有的基礎之上做出一些細微的改動,但其大體是幾乎不變的。這便讓他們成了天然的保守派,他們愿意為應用主義做出改變,但是在制度與體系上,是不愿做出讓步的。而共和國晚期議員們的改革則個個急于求成,急功近利,這也是致使他們失敗的原因。
共和國晚期的矛盾被軍隊惡化,卻無法通過軍隊解決。共和國不需要另一個將軍,而需要一個有遠見的政治家。他需要保證議員們的權利和地位與軍隊脫鉤,需要確保平民的權益可以通過自身來實現。共和國需要的是一個可以平衡平民與貴族、讓雙方都滿意的政治家,共和國需要的是一個知道取舍,能夠在不改變制度,不冒犯傳統的基礎之上建立新體制的政治家。
平民派與貴族派雖然隨著羅馬帝國時代的開啟成為歷史,但是兩派之間代表的群體卻依然會持續發生沖突。如果說平民派與貴族派是兩群人對著干,那么帝國時期,便是皇帝自己跟自己做天人交戰。有些皇帝是天生的平民派,他們喜歡討好人民,喜歡利用民粹來為自己謀取更高的社會乃至宗教地位。而有些皇帝則奉行故事,與掌握行政資源與人脈的元老院精英為伍。二者之間并無對錯,但是如何讓二者之間達到一個平衡成了每一位皇帝的難題。
從共和國晚期的矛盾中我們也不難看出,無論是平民派還是貴族派,無論是改革還是守舊,所有的議員都是為了達到一個共同的目的:成為元老院內的“第一人”,又或者稱為“princep”。那么問題來了,帝國時期的“princep”是不可更替的皇帝,議員們不敢也不能爭取,而皇帝們又不需要爭取,因為一繼位他便已經是了。
當權力巔峰如此信手拈來的情況下,自然會有許多人認為理所當然,形形色色的皇帝也隨之而生。有的皇帝恪盡職守,任勞任怨地處理政務,亦有皇帝追求藝術,追求享樂,甚至追求成為神明。對于他們而言,權力已不再是唯一的目標,而皇權本身,也成了一個謎。究竟何為皇權?皇權是責任還是義務?皇權是皇帝與生俱來的權力還是元老院與人民賦予的?如果是前者,皇帝可以為所欲為到什么程度?如果是后者,皇帝需要回應元老院與人民的期待嗎?愷撒與屋大維死后皆被奉為神明,神的兒子算凡人嗎?皇權和神有直接聯系嗎?這些問題,將成為貫徹本書全篇的核心思想,而筆者也將與讀者朋友們一同分享探討那些或感人,或可笑,或可誕,或可敬的羅馬皇帝們。
注釋
[1]三次布匿戰爭:羅馬共和國與迦太基爆發的大規模戰爭,第一次于公元前264至公元前241年,戰后羅馬獲得了西西里島、科西嘉島與撒丁島的控制權。第二次于公元前218至公元前201年,戰后羅馬統治除迦太基本土外的所有西地中海領土。第三次于公元前149至公元前146年,戰后迦太基古國徹底滅亡。四次馬其頓戰爭:羅馬共和國為了根除馬其頓王國的威脅所參與的四場戰爭,第一次于公元前214至公元前205年,此戰并未有明確的勝負,但是為未來的馬其頓戰爭埋下了隱患。第二次于公元前200至公元前196年,羅馬勝,要求賠款,但并未駐軍,不想再干預希臘城邦之間的爭斗。第三次于公元前172至公元前163年,羅馬勝并將馬其頓分割成四個不同的王國分治。第四次于公元前150至公元前148年,馬其頓王國正式滅亡,馬其頓與希臘成為共和國行省。
[2]保民官是羅馬共和國的傳統官員之一,其職責主要是代表平民的利益對羅馬的立法進行干預,又稱“ius intercessionis”的權利。保民官每年選舉一次,每次選舉十人。值得一提的是,這十個人的每一人都對立法有著一票否決權。
[3]騎士是介于貴族與平民中間的一個階級,他們大多從事商業與生產業,可以理解為有可觀資產的平民階級。
[4]羅馬人傳統且保守,他們對于意大利半島外的土地沒有任何興趣,也不愿意生活在意大利半島之外。這個情緒無論在平民還是在貴族中,都很明顯。在這個時期,盡管共和國已經發展到了整個地中海,羅馬的公民只認可意大利半島的土地。在格拉古時期,共和國尚未完全吸收新的行省,行省很大程度上依然保持著一定自主權,這也讓分配行省的土地有些不切實際。雖然在意大利半島之外的領土得到了空前的擴張,但是對于羅馬人來說,真正可以使用的土地依然只有意大利半島上的土地。
[5]Plutarch.Tiberius Gracchus,8.7,古希臘語原文為“? δ? ?δελφ?? α?το? Γ?ιο? ?ν τινι βιβλ?? γ?γραφεν ε?? Νομαντ?αν πορευ?μενονδι? τ?? Τυρρην?α? τ?ν Τιβ?ριον,κα? τ?ν ?ρημ?αν τ?? χ?ρα? ?ρ?ντα κα? το?? γεωργο?ντα? ? ν?μοντα? ο?κ?τα? ?πεισ?κτου? κα?βαρβ?ρου?,τ?τε πρ?τον ?π? νο?ν βαλ?σθαι τ?ν μυρ?ων κακ?ν ?ρξασαν α?το?? πολιτε?αν”。
[6]Plutarch.Tiberius Gracchus,8.3,古希臘語原文為“?ξωσθ?ντε? ο? π?νητε? ο?τε τα?? στρατε?αι? ?τι προθ?μου? παρε?χον?αυτο??,?μ?λουν τε πα?δων ?νατροφ??,?στε ταχ? τ?ν ?ταλ?αν ?πασαν ?λιγανδρ?α? ?λευθ?ρων α?σθ?σθαι,δεσμωτηρ?ωνδ? βαρβαρικ?ν ?μπεπλ?σθαι,δι? ?ν ?γε?ργουν ο? πλο?σιοι τ? χωρ?α,το?? πολ?τα? ?ξελ?σαντε?”。
[7]“公共土地”拉丁語名為“ager publicus”,這些是早年羅馬在征服意大利的戰爭中從許多敵對勢力控制區占領的土地。這類土地由元老院與政府監管,在共和國晚期,這類土地大多被租借給有錢的貴族進行耕種。雖然367年曾有兩位保民官推行法律給個人可擁有的公共土地設立了上限,但是隨著打破規矩的人越來越多,這條法律終究還是成為一紙空談。
[8]Plutarch.Tiberius Gracchus,9.5,古希臘語原文為“?π?τε το? δ?μου τ? β?ματι περικεχυμ?νου καταστ?? λ?γοιπερ? τ?ν πεν?των,?? τ? μ?ν θηρ?α τ? τ?ν ?ταλ?αν νεμ?μενα κα? φωλε?ν ?χει κα? κοιτα??ν ?στιν α?τ?ν ?κ?στ? το??δ? ?π?ρ τ?? ?ταλ?α? μαχομ?νοι? κα? ?ποθν?σκουσιν ??ρο? κα? φωτ??,?λλου δ? ο?δεν?? μ?τεστιν,?λλ? ?οικοι κα??ν?δρυτοι μετ? τ?κνων πλαν?νται κα? γυναικ?ν……ο?κ ?ρ?ον προγονικ?ν τ?ν τοσο?των ' ?ωμα?ων,?λλ? ?π?ρ?λλοτρ?α? τρυφ?? κα? πλο?του πολεμο?σι κα? ?ποθν?σκουσι,κ?ριοι τ?? ο?κουμ?νη? ε?ναι λεγ?μενοι,μ?αν δ? β?λον?δ?αν ο?κ ?χοντε?”。
[9]“塞姆普洛尼亞”或拉丁語“Sempronia”。Sempronia這一詞是格拉古家族的家族名稱。
[10]羅馬人的土地計量單位為“jugera”,原法案中把個人公共土地的上限設為“500 jugera”。1 jugera約0.63英畝,約0.00255平方公里。
[11]這條法案僅限制了公共土地的個人最大所屬權,沒有限制私人土地的最大所屬權,即并不代表著所有羅馬人不得擁有超出1.2平方公里的土地。之所以會威脅到貴族的利益則是因為大部分貴族都租借了大量的公共土地。
[12]平民議事會與元老院之間一直有一個不成文的潛規則,那就是保民官在提出新法案之前必須與元老院進行商討。這既是一種尊重,也是一種遵循傳統的舉動。羅馬人都是天生的保守派,他們對于傳統的重視有時會大于法律。
[13]馬庫斯·屋大維烏斯并非建立羅馬帝國的屋大維,不過他確實是屋大維家族的成員之一,羅馬帝國的第一任皇帝屋大維是他的孫輩。
[14]Lex Rubria:蓋烏斯·格拉古要求在古城迦太基附近建立羅馬人的農田,并將這部分土地分配給無土地之人。法案遭到了元老院的極力反對。迦太基古城所在的北非號稱共和國的糧倉,生產糧食。要將這塊土地分配出去會對共和國的財政造成極大的打擊。
[15]自共和國政府開始建立行省之后,羅馬共和國便誕生了一個調查行省總督貪污腐敗壓榨人民的法庭。這個法庭的所有人皆為元老院的議員,從法官,到辯護律師,到陪審團皆為元老院一手包辦。而行省制度在這一時期本身就是一個極為腐敗的體制。共和國政府往往會明碼標價競拍行省總督一職,并對總督加大稅收壓榨人民一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果真的有議員被行省人民指控上了法庭,議員們之間也會形成一種官官相護的包庇。蓋烏斯·格拉古要求騎士加入反腐法庭的做法非常高明。這一主張既達到了改革的目的,又制衡了元老院議員們的權力,同時也拉攏了騎士階級的支持,可謂一石三鳥。
[16]放逐是一種針對貴族的常見懲罰,被放逐的大多為元老院要員或者貴族,他們大多因政治斗爭失敗,或犯下貪污罪刑而被從輕處置。大多數議員與貴族的放逐皆有時限,并往往會因為政治盟友的上臺得以平反回到羅馬城。因此,處死被放逐的貴族與處死普通貴族幾乎無異。
[17]平民派與貴族派的拉丁語詞如其名,“populares”意為“源自人民大眾”,英文中的“人口”一詞“population”,“流行”一詞“popular”,以及民粹主義“populist”皆源于這一拉丁語單詞。羅馬共和國的官方稱呼“SPQR”中的“P”便是這一詞的縮寫。“SPQR”全寫為“Senatus Populusque Romanus”.“Populusque”是主格“populus”+詞綴“que”代表“人民與(“Senatus”元老院)”的意思。
貴族派的拉丁語“optimates”意為“最好的人”,這個詞代表了當時羅馬共和國制度中精英執政的態度。因為貴族與議員皆為共和國的政治精英,自然被認為是“最好的人”。英文中樂觀主義“optimistic”便是源于這一詞。著名美國電影“變形金剛”里汽車人首領擎天柱的名字“optimus prime”亦是源于這一詞,如若把拉丁語“optimus”與英語的“prime”一同翻譯成中文的話,便是“最好的最好的(人)”,難免讓人啼笑皆非。
[18]羅馬平民議事會,拉丁語名“Concilium Plebis”,是一個自公元前492年便一直存在的立法機構,與其一同制度化的還有保民官這一官職。這一議會的存在是為了平衡貴族與平民之間的政治勢力。元老院雖然也有立法的能力,但是更多負責的是執法以及行政決策,新的政策往往都需要通過羅馬平民議事會的投票。在共和國晚期之前,保民官往往都會與元老院議員交好,成為平民與貴族達成政治共識的橋梁,所以平民議事會在提比略·格拉古之前并未與元老院交惡。
[19]在馬略之前,只有擁有土地的羅馬公民才能參軍。
[20]馬略在改革期間先后參與了三場對外戰爭:他于公元前134年至公元前133年參與了努曼庭戰爭(Numantine War),公元前107年至公元前106年參與了朱古達戰爭,公元前104年開始領導辛布里戰爭,并于公元前101年結束戰爭。
[21]Clients:可翻譯為“被庇護人”,亦可翻譯為“選民”。在文中的語境下,翻譯成“選民”更為合適。這一詞往往用來形容羅馬庇護制度中接受庇護的一方。
[22]“Princep”一詞為拉丁語,意為“第一人”。屋大維日后建立的元首制政府被稱為“principate”,亦是源于“princep”這一詞,形容皇帝是元老院的“第一人”。亦有人將這一詞翻譯為元首,但是筆者覺得不完全恰當,因為“princep”本身是不具備憲法權的,其權力大多源于其自身的影響力。
[23]蘇拉的改革主要分以下幾點:一、恢復元老院的絕對權威,杜絕民粹政治,所有平民議事會的提議必須經過元老院同意。二、加大元老院議員數量。三、建立專門負責審判議員的法庭,對于犯下貪污、腐敗、叛國、詐騙、下毒、傷害等罪過的議員嚴懲不貸。四、限制保民官權利,取消保民官的一票否決權,并且禁止擔任過保民官的官員再擔任其他更高階的共和國官職。
[24]“龐培大帝”與“青年屠夫”分別是不同的人對龐培的兩個稱呼。“龐培大帝”這一詞源于蘇拉,當龐培擊敗蘇拉的政敵凱旋時,蘇拉看著二十五六歲的龐培,開玩笑地稱其為:“偉大的龐培(Pompeius Magnus)!”這一稱呼中充滿了蘇拉對龐培的戲謔。“青年屠夫”這一稱呼則來源于龐培的政敵。由于龐培早年間與蘇拉一樣排除異己。于是根據Valerius Maximus的記載,許多議員們稱龐培為“Adulescentulus carnifex”(在這里將這一稱呼寫作拉丁語主格,原文則為離格“adulescentulo carnifice”),為“未成年的劊子手”或“青少年屠夫”。源于:Valerius Maximus,Factorum ac dictorum memorabilium libri Ⅸ,6.2.8。拉丁原文:vidi eodem habitu et quiritatu praetorium virum Perpernam saevitiam tuam exsecrantem,omnesque eos una voce indignantes quod indemnati sub te adulescentulo carnifice occidissent.
[25]公元前82年至公元前79年,龐培在西西里島擊殺了蘇拉的政敵卡爾波(Carbo)。
[26]“凱旋”,拉丁語名“triumphus”,是一種殊榮。通常由元老院投票授予凱旋回來的將軍。在triumphus的過程中,將軍可以將軍隊與戰利品帶入羅馬城以炫耀自身的戰果。
[27]西班牙反叛發生于公元前77年至公元前71年。敘利亞于公元前64年被納入共和國版圖。猶地亞于公元前63年成為共和國被庇護國。
[28]Plutarch.Crassus,2.2,希臘語原文為“τριακοσ?ων γ?ρ ο? πλε?ω κεκτημ?νο? ?ν ?ρχ? ταλ?ντων……?μω? πρ? τ?? ?π?Π?ρθου? στρατε?α? α?τ?? α?τ? θ?μενο? ?κλογισμ?ν τ?? ο?σ?α? ε?ρεν ?κατ?ν ταλ?ντων τ?μημα πρ?? ?πτακισχιλ?οι?”。塔蘭同為古羅馬時期對白銀的計量單位,往往用來形容尚未鑄造成貨幣的白銀。1羅馬塔蘭同約32.3公斤白銀。
[29]Ibid.克拉蘇的斂財手段有很多,他的財產有些源于幫蘇拉處理被沒收議員的財產,有些源于販賣奴隸、開采銀礦、收購地皮、置辦房產,有些則源于高價幫人滅火,低價收購燒毀的房屋。據普魯塔克記載,公共災難是克拉蘇最大的財富。希臘語原文為“τ? δ? πλε?στα το?των,ε? δε? μετ? βλασφημ?α? ε?πε?ν τ? ?ληθ??,?κ πυρ??συν?γαγε κα? πολ?μου,τα?? κοινα?? ?τυχ?αι?”。
[30]山北高盧省為阿爾卑斯山北部的高盧地區,今日的法國南部地區。早期為羅馬共和國的被庇護國,在蓋烏斯·格拉古改革時期被共和國收納入版圖。
[31]在這之后時不時地仍然有許多貴族派議員與龐培的被庇護國盟友造反,但都未掀起太大風浪。嚴謹地說,愷撒與龐培之間的內戰還在公元前45年才結束,但是實質上,在擊敗龐培之后,愷撒便謀取了共和國最高權力。
[32]羅馬的庇護制度可以理解為一種人情制度,而愷撒寬恕議員的這一行為可以理解為議員們欠愷撒一個人情。欠人情的一方便會成為“被庇護人”并且需要履行一定的責任。這種責任要么是將人情還予對方,要么便是在社會與政治活動上支持對方。
[33]“議員們受辱”這一觀念乍一想不合常理,但是理解了羅馬人的價值觀便不難理解了。在共和國時期,同一階級的羅馬人是平等的,而且他們對國王與獨裁深惡痛絕。議員或許在權力上分三六九等,但是在社會地位上是一樣的,他們都是“庇護人”,他們都享有平等的身份。而“赦免”這一行為本身就象征了“王國”的權力,意味著愷撒把自己放在了高位,議員則在低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