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下去？”

卡希婭倚在船舷邊，看著翻涌的海水：“但是為什么？”

“我沒辦法解釋，它不能多想。”米莉安的聲音有些發顫：“把我丟過去好嗎，就現在，一定要精準地出現在它附近，卡希婭小姐。”

順著米莉安的爪子，卡希婭看見了一個奇怪的影子，正籠罩在船底，“就是那東西？”

“是的，就現在！”

話音剛落，灰毛球伴隨著一道弧線抵達了那個影子附近，米莉安落在水里，被苦咸的海水嗆了一下，她一邊呸呸呸，一邊揮動著自己的爪子，快速地朝著那個影子接近。

沒問題的，她一定可以的！

米莉安深吸了一口氣，潛入了水底，她的眼睛不適地在海水里眨了眨，直到適應了海水。

只有五分鐘，她甚至不清楚克里斯先生會不會提前反應過來，總之這些都是克里斯先生教給她的，她只能相信克里斯先生了。

想起克里斯死前在乘風號上，斷斷續續地教她怎么哄騙自己的樣子，米莉安的眼睛一酸。

但效果是有的，起碼上一次，她和克里斯先生都活下去了。

不過她還是修改了一部分，她自作主張的決定隱瞞克里斯先生一部分事實。

上一次的克里斯先生太可怕了，她從沒見過那么冷漠的克里斯，那黃銅機械從他的手臂一度蔓延到他的心臟，玻璃制的心室里是如同火焰般燃燒的怪東西，于是克里斯先生就再也沒辦法進食了。

如果克里斯先生活下去的代價是變成那副樣子，她寧愿選擇讓克里斯保持現在的樣子活下去，至于自己，她就是一個怪物，從深淵里跑出來的怪物，如果不是和克里斯相遇，她本來就活不了多久，她早就知道自己會成為什么了，哪怕克里斯始終有讓自己遠離它。

但她能聽到那個筆的聲音，她知道它無時無刻不在痛苦著。

米莉安的爪子揮動的更快了，很快，她抵達了那個東西上，這是一個巨大的人的上半身尸體，整個大約比乘風號大一倍多。

從祂被截斷的地方露出了一條條如同腸子般的東西，那東西在水的浣洗下變得透明，就像是什么奇怪的彩帶一樣。

那一條條帶子上則是一個又一個魚卵，周圍徘徊著一條條如同魚或是海鰻般的東西，紅綠相間，正是米莉安在船上碰見的怪物。

她小心翼翼地朝著那東西游過去，好在現在還不到時間，這些怪物都還在休息，因此沒有任何一個怪物注意到她。

這些怪物是是船長先生口中的海獸，而這具人形的東西則是海神。

米莉安不清楚這東西在克里斯先生他們眼里的模樣，據船長先生說，他們是沒辦法看清祂的，因為祂是海上的神明。

而自己，一個怪物，意外地輕易看清祂的輪廓，也知道怎樣才能驅離祂。

是的，僅僅是驅離，沒人能打過祂。

祂只是更強一點的怪物罷了！沒什么可怕的！

米莉安自顧自地給自己打著氣。

只用把祂驅離一點點，哪怕一點，等別的船吸引走海神的注意力，他們就能活下去了。

她揮動著爪子浮上了海面，深吸了一口氣，接著悶頭沉了下去。

米莉安緩慢地逼近了海神的頭部，一條條如同頭發般飄蕩的是海獸的幼崽，之下是一雙緊閉的眼睛，眼眶周圍不時會抽動一會，臉上的皮膚呈怪異的青色，額角有凸起的如同血管青筋般的東西，內里不時有一些怪異的東西順著血管拱動到頭上。

那些透明似飄帶的海獸幼崽正用著它們赤紅色的眼睛盯著她，米莉安感覺自己的毛都幾乎要立起來了，它們本來在水里軟軟的順著水流方向飄著，此刻卻立得宛如一顆海膽一般。

米莉安做足了心里準備，接著上浮，深吸了一口氣，迅速地朝著祂的眼眶游了過去。

她緊盯著祂的眼眶，心聲如鼓。

她幾乎用足了自己的力氣向著祂游過去，她已經盡可能的加快了速度，可她還是覺得太慢了，太慢了。

那雙銀灰色的眼睛幾乎帶著乞求地看著那雙緊閉的眼睛。

別張開，千萬別張開！

緊張夾雜著恐懼，使得她連耳朵都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她努力地向著眼眶游過去，直至她可以完完全全地看清他雙眼。

眼皮和周圍的皮膚一樣，是青灰色的，中間有著一顆黑色的三角狀的東西。

她游到了祂的眉心。

接著那三角狀的東西，動了。

它們以極快的速度向著中間聚攏，直至無法被忽視的視線全部集中在她身上。

祂的眼睛，一開始就是睜著的！

瞬間傳來的寒意使得她在刨動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伴隨著劇烈的耳鳴，她的大腦也在這陣嗡鳴中宕機了。

一道銀光閃過，米莉安呆滯地向著銀光看去，是一把巨劍，巨劍之上是那個骷髏頭，中間正刻著一顆紅寶石。

緊接著，她感到有一雙溫暖的手包住了她被冰冷刺骨的海水浸透的身體，暖意順著她的后背，直達她現在仍然怦怦直跳的心。

她仰起頭，看見了一張精致的臉，淺綠色的眼睛正注視著她，如同一汪春水，接著她輕輕地彎了彎，于是米莉安被貼在了她那副堅硬地盔甲上。

米莉安甚至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她只是艱難地張了張嘴，想告訴卡希婭快跑，又被灌了一口咸到發苦的海水。

她聽見卡希婭的聲音。

“別怕，我不看，也不想。”卡希婭的聲音輕柔極了：“一切由你指揮，好嗎？”

“好。”

米莉安沒張嘴，但她發現自己發出了聲音。

卡希婭摸了摸米莉安頭上的那個發卡，接著把她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示意她抓緊自己。

巨臉的三角形瞳仁聚攏在了她們身上，卡希婭依照自己的記憶上前拔出了自己的巨劍。

那些順著海水流動的透明飄帶像是觸手一般朝著卡希婭聚攏而來。

在米莉安的指揮下，卡希婭揮動著巨劍向著后頭猛地砍去，那些飄帶因此斷裂，不少的魚卵因此四處飄散著，這樣的舉動使得那些攀附于飄帶上的海獸悉數蘇醒。

“卡希婭小姐，咱們得后退一點，那東西的聲音很難聽。”

卡希婭應了一聲，海水將她覆蓋于右眼上的頭發撫開，露出了里頭無神的眼睛。

“眼睛得閉上，卡希婭小姐。”

在米莉安的叮囑中，卡希婭迅速閉上了眼睛：“我忘了，抱歉。”

卡希婭不斷地后退著，她事先觀察過這里，四周空曠，不存在撞到除了海神意外的任何可能，因此只要米莉安告知她海神大概的動態，結合自己的感知，她就能順利的避開海獸的攻擊。

“怎么驅離祂？”

“有個東西在祂的眼睛上，把那里挖下來，祂就沒辦法追上船了。”

卡希婭依照米莉安的指揮迅速地游動著，她不清楚自己在哪，但她愿意給米莉安絕對的信任，并且依照規則，不想。

一點也不能想，她必須保證自己的大腦此刻除了米莉安的指令以外，不能有任何的東西。

……

“回去，就現在！”尖刺抵在休的下巴上，休的目光落在克里斯的臉上。

“不可能，這是我的船，克羅夫爵士。”休吐了一口血，隨著他的圣物發揮功效，他身上的傷口開始愈合：“我和你的小怪物做了一個約定，你想要它白白犧牲嗎？”

“回去！”尖刺沒入了休的下巴。

“我得為全船人負責，難道就因為一個騎士團團長，和一只小怪物，付出全船二十人的生命嗎？所有人的生命都一樣金貴，克羅夫爵士。”

尖刺已經有一部分穿透了他的下巴，他甚至能察覺到舌根挨到了尖刺，伴隨著劇烈的疼痛，休笑了出來。

“你的小怪物不是說了，它陷入了時間循環，既然跟我說的話都是我教它的，它哄騙你的手段，難道不是另一個你教它的？”舌根下的血管血量驚人，休一邊吐血一邊斷斷續續地說：“不是我要犧牲它，是你，是另一個你，做出了犧牲它的決定，克羅夫爵士。”

克里斯直視著他，接著下一秒，尖刺從休身上撤了回去。

緊接著機械帶展開，克里斯乘上了自己的機械帶，低頭帶著警告掃了一眼休：“在下一個島多等一天，無論等沒等到我們，你都可以選擇離開。”

休將血從嘴里吐出來，仰著頭，直至克里斯完全離開他的視線。

叮叮咣咣。

聲音從通訊管道里傳來。

“你們機械會的人果然都是瘋子。”休又吐了一口血：“活著不好嗎？我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

叮叮咣咣。

“是，我是船長，當然有責任帶所有人順利返航。”

休伸出了手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還有一個小時，就抵達羅斯旺島。等他們下了船，之后我和你一塊——接他們。”

渾厚的汽笛聲響徹海面——乘風號，全速前進！

克里斯的機械帶飛得很快，他緊盯著海面的一切動靜，腦子里卻回蕩著休的話。

他不信米莉安的話是自己教她的，但一切的一切又那樣的符合自己的習慣，就比如將注意力轉移在可有可無的影子上。

甚至連米莉安的習慣，知道自己會從細枝末節中推斷事情的真實性，她連自己的習慣都控制住了！

克里斯深吸了一口氣，視線末尾，看見了一頭艷紅色的頭發，像是從海里冒出的血泡那樣從蔚藍的平面上冒出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又沉了下去。

“克里斯先生，怎么辦，是克里斯先生。”

米莉安驚慌地大叫。

“他能控制自己不想的，你得對他有信心。”卡希婭一邊安慰，一邊揮劍砍斷了席卷而來的透明飄帶，魚卵四散著被她擊碎。

她接著仰起頭，睜開了閉著的眼睛，看見天空中的克里斯已經鉆入了海面，緊接著，他呆滯地停在了原地。

克里斯驚愕地看著那一團怪異的東西，那東西沒有形狀，怪異的紅綠色配色，以及其中一顆碩大的眼睛，眼睛之中是一顆三角形的瞳仁，它們不斷地錯著位，使得他一瞬間感覺頭暈目眩。

并且他的頭也開始疼痛起來，就像是當初深淵后遺癥犯了那樣，他意識到自己的腦袋里侵入了怪異的，他無法理解的信息，使得他的頭越來越痛，連自己用來抵御海水灌注的嘴，氣管都不由自主地大張開。

海水迅速地灌了進去。

一雙溫暖的手蓋住了他的眼睛，接著拖著他游向海面。

“什么都別想，什么都別看，聽從指揮，好嗎，克里斯。”聲音輕柔，直至將克里斯托出海面，等克里斯將水咳了出來，他接著睜開眼，看見卡希婭額頭上那條頭飾，上頭的紅寶石就像是血一樣，吸引著他的視線。

什么都別想，什么都別看。

克里斯的腦袋里回響著這句話，他呆呆地看著卡希婭，大腦開始放空，卡希婭順勢將頭上的額飾摘下來，系在克里斯的脖子上，抬手將他往水里一推。

在她的手從克里斯身上撤離的一剎那，血順著她的嘴角溢出來，她抬起手擦掉，然后看著自己手上的血，接著笑了一下。

她將視線從手上轉移到克里斯身上，閉上了眼睛。

“交給你了，米莉安，就像剛才那樣，指揮他。”

米莉安搓著爪子，看看仰躺著倒在海面上的卡希婭，將頭沒入了海里。

這時候的克里斯出奇的聽話，幾乎完全依照自己的指揮行動，并不像之前那樣，總會因為無意中注視神祇，理解神祇而受到莫名的傷害。

于是一根根觸手從他背上伸出，接著是他手上的匕首，他不斷地在那些透明色的飄帶里周旋著，將那些一條條紅綠相間的海獸逼退，直至他完全抵達神祇的中間。

那雙巨大的瞳孔注視著克里斯，直至他的利刃向著祂眼眶之中重重剜下，一個透明的如同寶石一般的石頭被挖了出來。

克里斯僵硬地在祂兩眼之間站起來，他的腦袋里仍然是卡希婭的話，周圍漆黑一片，他無意識依照著聲音的指令行動著。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總之他現在浮上了海面，視線之中是卡希婭的臉，還有一旁的米莉安。

遠處，又一聲汽笛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