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等到她回到鎮子的時候,馬隊已經往回返了。她急忙躲在一堵短墻后面,又往臉上抹了些土,偷偷地從墻縫中觀察。
馬隊后面跟了一輛馬車,正是紫光寒他們乘坐的馬車。透過半開的車簾,她看見紫光寒三個人橫臥在車廂里,好像已經失去知覺。
怎么,他們又遭了毒手?
就在這時,她看見了岳星杰。
“找到了沒有?”是岳星杰在問。
“沒有,飯館里的人說,根本沒見過一個女子。”
答應的是呂末,他的臉上貼著創藥,半邊臉都遮住了。
“她跑不遠,一個女人家,能跑到哪兒去。叫弟兄們快搜!”岳星杰說。
呂非不耐煩地說:“問過好多人了,說沒見過一個女孩子,可能跟他們不一起走的。說不定,是跟唐飛一起走了。”
“不管她了,我們回。”岳星杰說,“她無關緊要。”
呂末好像不愿意:“你們先回,我在鎮子上再找找。”
呂非說:“辦正事要緊,你快點回。”
說完,他瞪了呂末一眼,打馬向鎮外飛馳而去。
呂末在鎮上又走了一圈,坐在了一家飯館的門口,叫店家拿出茶,邊喝茶邊看著街上。
店家對呂末很是恭敬,不停地添水。
“大官人,要什么只管吩咐,小的給您效勞。”
呂末掏出一錠碎銀,扔在他面前。
“我沒事兒,就在這里坐坐。你忙你的。”他說。
金子遠遠縮在墻角看著他,忽然有個大膽的想法。
她在懷里摸了摸,那個東西還在。
一個小瓷瓶,是她昨天晚上從呂末的身上搜出來的。
她知道,這東西就是“化石散”。
天近黃昏,街上的人越來越少了,都在往家里趕,家家的煙筒里都冒出了炊煙。
她遠遠地繞了一圈,繞到了那家飯館的后門,推開門,里面亂七八糟地堆滿了東西,一群雞在地上刨食,一只豬在圈里呼呼地睡著。
前面,飯館的老板在剁著菜,發出“咚咚”的聲音,很有節奏,他可能在為包餃子還是包子準備餡料。
就在她前面不遠的地方,燒著一壺水,水好像要開了,冒著熱氣。
金子盯著那壺水,心里想著,怎么能快速地把瓷瓶里的東西倒進去,而不讓飯館老板看見。
她發現這不可能,老板站在前面剁菜,一轉身就能看見。而且屋子里并不是很暗,不要說一個人,一只貓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隱身在一堆糧食袋子和菜筐中間,心里一遍一遍地想著,跑出去,揭開水壺蓋子,把瓷瓶一翻,然后迅速地蓋好蓋子,再跑回來藏起來。
她發現自己全身都在發抖,抖得牙關上下相碰,發出“咯咯咯”的聲音。
她閉上眼睛,心里默念著,不害怕不害怕。
不知為什么,眼前又出現唐飛瞇著眼睛的樣子,他為什么總是不害怕?
對,即使在最危險的時候,他好像都無動于衷,總是一副渾身提不起精神的樣子。
一想起這個樣子,她竟然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不知為什么,她一笑,就不緊張了。
她探出頭,向前面觀察,老板好像剁好了菜,在裝盆子。
她想,他裝完盆子,可能要調餡料,調料在前面門邊的盒子里,他一定會走到門邊上,去找調料。
如果他走到門邊上,剛好會擋住視線,看不見水壺,那時,就是她下手的好時機。
她等著。
果然,飯館老板在裝好了盆子后,拍了兩下手上的渣,轉到前面去,在翻找調料。
她迅速地揭開瓷瓶蓋子,像只貓一樣溜到水壺邊上,一手揭開壺蓋,一手把瓷瓶里的東西倒了進去。
然后急忙溜回來,縮在陰影里,心“怦怦怦”地跳得快要跳出腔子了。
她看見一條黑影走了過來,老板好像要到這里來找東西,從她旁邊走了過去。
她躲在黑影里,一動也不敢動。
老板又走了回來,好像看見水壺的水開了,提起來走了出去。
“大官人,水剛開,小的給您再續點茶。”
她聽見水倒進杯子的聲音,心里樂開了花。
再沒有比這聲音更好聽的了。
老板倒完了水,好像又開始拌調料,鏟子在盆子里翻動的聲音特別大,大得好像掩蓋了其它聲音,別的什么都聽不到。
時間好像很長很長,她蹲得腿都麻了,也不敢動,唯恐一點動靜會搞出事情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老板終于拌好了調料,把盆子“咚”地一聲放在甕蓋上,揭開面甕的蓋子,準備和面。
就在這時,他驚呼起來:“大官人,你怎么了?”
飯館老板的聲音特別大,金子覺得這一聲整個鎮子都聽得見。
她急了,這么喊,會把整個鎮上的人都喊來。
怎么辦?
怎么辦?
她左思右想,不知道該怎么辦,索性一躍而起,沖了出去。
“不許動,閉嘴!”她沖飯館老板喝道。
突然看見一個人沖出來,老板嚇得縮成一團,捂著頭蹲在地下。
“大俠饒命,不關我的事兒!”
金子看見呂末橫倒地上,軟塌塌地像是被抽去骨頭一樣,只是睜著一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看。
她一把把放在桌上的劍拿了過來,提在手上,倒不是害怕呂末會怎么樣,是怕飯館老板會怎么樣。
“把他拖進來。”她用劍指著飯館老板。
飯館老板頭也不敢抬,急忙揪著肩膀把呂末從屋外拖了進來。
“關上門。”她命令道。
老板趕緊關上門,一面哭喪著臉,有些想看她又有些不敢看,軟軟地說:“大俠饒命,我不是壞人。”
金子忽然膽氣一壯,覺得自己一下子高大了很多。
下來呢,下來該怎么辦?
她一下子沒了主意。
本來她是想一刀把呂末剁了,可是當一個活人躺在面前的時候,她害怕起來。她從來沒有想到過,剁人原來這么難。
看來大俠這個活兒,不是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干的。
唐飛呢?唐飛會怎么辦?
她想了一下,好像沒有見過唐飛殺人。他只是救人,從來沒有殺過人。
救人,對,她可以救人。
她的目光落在飯館老板身上。
“去,到岳家莊,給我送封信。”
老板沒有反應過來,磨磨磳磳地說:“岳家莊好遠了,這天都快黑了。”
她一下子把劍抽出來半截,惡狠狠地盯著老板。
她還沒說話,老板立即行動起來:“我去我去,大俠不要動怒。”
“告訴他們,把今天從鎮上抓去的人送回來。他們再敢耍花樣兒,就叫他們給呂末收尸吧。就這么說,明白了沒有?”
老板忙不迭地點頭,聽明白了。
“你膽敢耍花樣兒,我一把火燒了你的鋪子。”
老板急忙點頭:“不敢不敢,大俠開恩,我這就去辦。”
“騎上呂末的馬,快點兒。天亮前必須把人送到,否則我就剁了他。”
“是是是,天亮前,天亮前。”
老板開門要走,她又想起一件事,喝道:“你告訴他們,燕北十三俠霍老大幾個人在鎮上等他們,叫他們快點來。”
她想,霍老大的名字,足以讓呂非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了。
老板走了,金子開始想,現在該怎么辦。
天亮前,他們一定會把紫光寒幾個人送回來,有呂末在手里,他們不敢輕舉妄動,然后呢?
然后就可以趕著馬車,把紫光寒他們送走了。
可是,那些人又追上來該怎么辦呢?
等呂末回去給他們一講,說這里沒什么霍老大,只有一個小紅柔,豈不糟之極也?
她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呂末,兩只眼睛睜著,但話都說不出來,可能她剛才用的藥量太大,足以麻倒一頭牛,連這家伙的舌頭都麻成棍了。
想起來前些天,她還跟家伙稱兄道妹地,還把他當成最親近最可信的人,她惡心得想要吐。
恨不得再給他臉上來上幾刀。
剛才他還威風凜凜地坐在門前,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現在,變成了一攤泥,躺在腳下,她想怎么處理他都可以。
她禁不住想,“化石散”這東西可真不簡單,什么人會發明這種東西。
也不知他身上還有沒有,剛才那一瓶東西,被她一下子全倒進水壺里了。
她用腳踩住呂末的胳膊,開始翻他的衣袋。
沒有,衣服里沒有瓷瓶。
但是,她翻出了另外一件東西,禁不住愣住了。
一個羊皮袋子,袋子里,有一張羊皮紙。
這不正是他們在尋找的東西么,怎么會在呂末的身上?
金子不知道,這種羊皮袋子有四個,她以為只有這一個。
這不是正是唐飛想要找的東西么,她喜出望外,急忙卷好,裝進了懷里。
呂末似乎是急了,雖然說不出話,也動不了,但眼珠急劇地轉動著,瞪著,眼里的紅絲都瞪了出來。
金子從案板上拿起切菜刀,對著他的眼睛:“你再瞪,我把你眼睛給割瞎了。”
呂末仍然死命瞪著眼睛,好像急得要蹦出來了。突然,他蹬了蹬腿,不動了。
死了?
金子用腳踢了踢他,又在眼睛上晃了晃手,呂末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動了。
這可怎么辦,一會兒還要換人呢。
她緊張起來,如果岳星杰他們發現呂末死了,肯定饒不了她。
天快亮的時候,飯館老板回來了。
一聽見聲音,金子醒了,她幾乎一晚上都沒睡著,半睡半醒,折騰了一夜。
飯館老板帶著馬車,馬車上躺著紫光寒等三個人,這時幾乎已經恢復了意識,能自己從馬車上走下來了。
金子從門縫向外張望,沒有看見后面跟著岳家莊的人,才打開門走了出來。
“大俠,人回來了。”飯館老板跑了一夜,累得直不起身子了。
紫光寒扶著祁伯陽走過來,看著金子,問:“霍老大在哪里?”
金子問:“你們都安全嗎?”
“都安全。”
“我們剛到岳家莊,這位老板就到了,說霍老大來了,在鎮上,讓岳家莊的人把人送回去。不然,霍老大就自己來了。”
“然后呢?”
“然后他們就又把我們裝上馬車,讓這位老板帶著回來了。”
“他們沒有派人來?”
“沒有。”
“他們不要呂末了嗎?”
老老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說:“還要什么呂末?我們剛走出幾里地,回頭一看,岳家莊火光沖天,燒起了大火。”
“著火了?”
“著火了?狗屁,是放火了。”
“放火了是什么意思?”
“放火了是什么意思?放火了就是撤呼了,跑了。”
“跑了?誰跑了?”
“當然是岳星杰他們。他們不跑,難道等著霍老大找上門去把他們一個個抓起來送進善念堂?”
金子忽然笑了,笑得開心極了,邊笑邊流淚。
她斗爭了一晚上,最后沒有跑,撐到了天亮。
可是那些看起來不可一世的家伙們先跑了,不但跑了,連家當都燒了。
一時間,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霍老大呢?”紫光寒又問。
金子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沒有霍老大,只有我。”
“只有你?”紫光寒不明白。
他盯著金子看,看她臟兮兮的臉,抹得五抹六道的,還在不停地涌出眼淚。
他忽然全明白了。
他說:“真是個勇敢的姑娘。”
說著,他就想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可是他卻力不從心,差點摔倒在地。
金子覺得他有點怪,再看其他兩個人,都有點怪。
她大叫起來,因為他們的鼻孔、耳孔都滲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