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唐飛嘆了口氣,站起身來,緩緩地道:“現在你們也知道了,我們這些人是第一次聽說這個故事,也沒有見過什么地圖,甚至連諸葛勤的面都沒見過。我們這些人跟你們的事情一點關系都沒有。”
呂非看著他,問:“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天也快亮了,我們也該上路了。謝謝你們的款待,我們該走了。”
呂非看了一眼岳星杰,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呵呵”笑起來。
“你真是這樣想的?”岳星杰笑得都要咳起來了。
“我應該怎么想?”唐飛看著他們笑,覺察出自己哪兒不對。
呂非止住笑:“你覺得我們是坐在太陽地里聊天是嗎?”
“有什么不一樣嗎?”
“有什么不一樣嗎?”岳星杰終于笑得彎下了腰,“好可愛哦,唐兄弟,你真是笑死我了——”
“你是裝傻還是真傻。”
“有什么不一樣嗎?”唐飛又問。看起來他還挺認真。
看來他是真傻。
呂非指著一圈的大漢、皮鞭和吊在房頂的幾個人問:“你覺得這是坐在太陽地里喝茶聊天嗎?”
“是有點不一樣。”唐飛聳聳肩,“這里空氣不好。”
“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么多,是因為你已經是個死人。”呂非說,“你要知道,我從來不跟一個活人說這么多話。”
他一指紫光寒那幾個人,說:“對活人,我一般只用鞭子說話。”
紫光寒、祁伯陽和老老兒滿身是血,被鞭子抽得遍體鱗傷。
奇怪的是,這些人沒有反抗的痕跡,好像服服帖帖地就被綁上抽打了。
唐飛苦笑了一下:“想不到跟鞭子說話還是比較好的待遇。”
“對,看起來你什么都說了,就不用享受這種待遇了。”岳星杰說,“你本來就沒什么用,先料理了你,再收拾他們。”
唐飛問:“你說的‘料理’是什么意思?”
“就是拖你出去喂狗。”岳星杰不耐煩了。
“喂狗?”唐飛吃了一驚,“什么樣的狗會吃人?”
岳星杰驕傲地笑起來:“大爺我養的狗就會吃人,專門吃人的狗。”
“這么大的一個人它也能吃下去?”唐飛還是不相信。
“不是一只,是一群。”他說,“可能你們幾個加起來還不夠一頓。”
“自古以來,只聽說過人吃狗,沒聽說過狗吃人。”唐飛說,“看來你養的狗不是什么好狗。”
“是一種獒。”岳星杰說,“你馬上就會看到的。”
“你覺得我會老老實實地讓你的狗吃掉嗎?”唐飛也笑了,“我會幾下拳腳,說不定會正當防衛,打死你的狗。”
“你試試?”岳星杰冷笑,“你連走路都費勁,還能動拳腳。”
“是嗎?你怎么知道?”唐飛不解地看著他,“我渾身一點勁都沒有,你怎么會知道?”
岳星杰獰笑:“你看看他們幾個就知道了,你們喝的酒里,吃的飯里,都下了一種讓人渾身無力的麻藥,所以才會全身沒有力氣啊。”
唐飛明白了,昨晚在吃飯的時候,他們就中了道兒了。
他不得不佩服這些人,他們實在太精明、太陰險了。
“你們太陰險了。”他說,“竟然用‘化石散’對付我們。”
呂非一下子愣住了:“你知道‘化石散’?你怎么會知道‘化石散’?”
“化石散”是蒙古人的一種麻藥,化石的意思就是,你就算是塊石頭,也能變得像面團一樣柔軟。
唐飛懶洋洋地道:“呂末告訴我的,怎么了?”
“呂末怎么會告訴你?他為什么要告訴你這個?”
“不是他要告訴我的,是我逼著他告訴我的。怎么了?”
呂非覺得不可思議,他打量著這家伙,懶懶散散,不像個正經說話的樣子。
浙東雙雄呂非呂末,在南方一帶相當有名氣,兩個人還是一對孿生兄弟,只是很少在北方活動。
呂末不在這里,他本來應該在這里。
“他在哪里告訴你的?什么時候?”
“就在剛才,你們叫我起床之前。”
呂非還是沒有搞明白,今天晚上他太忙了,忙得好多事兒都顧不上。
看他著急的樣子,唐飛只好說:“好吧好吧,我告訴你,就在你們在這里拷問他們的時候,呂末去了小紅柔的房間,想要對她非禮。”
大家的眼光都看著他,想知道后來的事情。
“我制止了他,然后他就告訴了這些。”
“完了?”
“完了。”
“就這樣?”
“就這樣。”
岳星杰不相信:“你怎么可能制止他?你中了‘化石散’,一點武功都沒有了。”
“我沒有中‘化石散’,誰告訴你我中了‘化石散’?”
“你怎么可能沒有中‘化石散’?”
“我有解藥。”
“你怎么可能有解藥?誰給你的解藥?”
“呂末。”
“呂末怎么可能給你解藥?”
“因為呂末就是李良。”
大廳里一下子靜了下來,靜得嚇人。
所有的人都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盯著唐飛,好像他變成了一個不認識的人。
唐飛在這些目光的盯視下,好像有點不自然了。
“好吧好吧——”他自嘲地笑笑,“我承認,我翻了他的東西,趁他洗澡的時候。”
呂非問:“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在他裝扮成土匪的時候——”他想了想,“不對,在那之后。在小鎮上換馬車的時候,你們在大車店的廁所里接頭,我就知道了。”
什么?這一切竟然全在他的視線內。呂非不相信。
他看起來木木呆呆地整天坐在車廂里想入非非,連車把式都說,那個家伙好對付。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要在路上劫持你們,知道‘化石散’,知道李良就是呂末,你還知道什么?”
“我還知道呂末現在著急你們什么時候放我們出去,他好回家洗個澡。”
“洗個澡?”
“對,他被我打得渾身青腫,而且在豬圈里拖了幾個來回,現在比豬還臟。”
“你什么時候干的這個?”
“就在你們叫我起床之前。”
呂非不說話了,看看岳星杰。
岳星杰瞪著眼睛,像瞪著一個深不可測的地方,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他在回想這一夜的事情,好像在晚宴之后,就是沒有看見過呂末。
他突然想明白了,突然怒發沖冠,突然抽出劍,對著唐飛就是一劍。
唐飛伸手在他的劍上一彈,那把劍飛了出去,“當啷”一聲落在地板上。
“還要試試嗎?”唐飛仍然懶洋洋地,不像正經要打架的樣子。
“住手!”呂非喝道。
“他在哪里?”他問。
唐飛一指紫光寒他們,說:“你把他們伺候好,就知道他在哪里了。”
說著,他起了身,好像全身都沒有勁一樣,一步一步地走上臺階,拉開石門,走了出去。
外面,晨光乍現,一片飛紅。
出了岳家的大門,他走到了村口,走進了村里的祠堂。
穿過祠堂前面的正殿,后面是幾間小房子,其中一個房子里,一雙眼睛正悄悄地盯著他看。
“你終于回來了,嚇死我了。”小紅柔站了起來,可能坐得時間長了,她腿有點軟。
她伸手扶住唐飛,像是站不住了。
“我一個人在這里,過去個老鼠都嚇得半死,你怎么到現在才回來?”
唐飛把她和呂末藏在這里,自從昨晚三更起,小紅柔就和呂末躲在這個小房子里,半步都不敢動。
唐飛低頭看看,呂末被捆得像粽子一樣,嘴里還塞著棉花,正睜著一雙眼睛看他。
他突然發現不對,呂末的臉上被劃了兩道血槽,血跡已干,但深深的兩道血印刻在臉上,兇相畢露。
“我刻的。”小紅柔說,“就用這把刀子。”
她晃了晃手里的刀子,那是唐飛昨晚給她的。
唐飛驚詫地看著她:“你連老鼠都害怕,卻敢在人的臉上刻血槽?”
“我恨死他了!”小紅柔咬著牙,“我最恨這種在面前裝好人,在背后害人的東西,恨不得一刀剁了他。”
她又說:“我在他臉上刻上記號,將來不管誰見了他,都知道他是個壞蛋。”
唐飛搖著頭,但是又笑了:“這個辦法可能還真是個辦法。尤其是對這種喜歡裝神弄鬼的人來說。”
他又說:“你把人家的貨弄壞了,不知道他們還收不收貨。”
小紅柔問:“你要拿他換人?”
“對。”
“什么時候?”
“今天。”
“你不怕他們換完了人再來對付我們?”
“不怕。”
“為什么?”
“明目張膽地對付燕北十三俠,天下還沒有這么笨的人。”
“我明白了,他們不敢光天化日地對付我們,只能暗地里干。所以一旦有人知道是他們劫殺我們,霍老大就會跟他們沒完。”
“所以他們只好恭恭敬敬地把我們送走。”唐飛說。
小紅柔看著他,忽然伸出手,緊緊把他抱住。
唐飛一動不動地讓她抱著,能感覺出來她的心跳。
她抬起頭:“謝謝你!你又救了我一次。”
唐飛拍拍她的肩,讓她松手,笑道:“干這個,我都成熟練工了。”
“其實我早都知道了,甜言蜜語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一聽到這些話,就舒心得忘了。”她嘆口氣。
“這怪不得你。”唐飛說,“在那種情況下,本來九死一生,卻忽然被人救了,要是我,也會跟這人結拜兄弟的。”
小紅柔看著他:“在那種情況下?你知道是哪種情況?”
唐飛笑了:“我當然知道,我也知道鄭王世子如何英雄救美。”
小紅柔瞪起了眼:“原來你一直都知道他不是個好人?你一直都瞞著我?”
唐飛說:“是的,因為你也有事瞞著我。如果你告訴我你為什么會成為花中快的妹妹,我就不會再瞞你別的事情了。”
小紅柔眼睛一瞪:“你想得美,我們之間的事情,憑什么要告訴你。”
馬車來了,一輛豪華馬車,頂上罩著席棚,車廂里鋪著毛毯,看起來很舒服。
紫光寒、祁伯陽和老老兒都被安排在車廂里,舒舒服服地坐著。
看來,這是對他們遭受皮鞭毒打的道歉,而且每個人都換了一身新衣服,新衣服比原來的衣服還要昂貴。
呂非和岳星杰遠遠地站著,看著唐飛和小紅柔押著呂末走過來,大聲說:“唐大俠,一場誤會,我們和十三俠遠日無冤,近日無仇,還望不要因此有了芥蒂。”
唐飛在呂末的腿上點了一下,讓他自己走過去。
“李良,你去跟他們說,大家一場誤會,以后各走各的路,不要有什么仇怨。”
他還是管呂末叫李良。
呂末一瘸一拐地走了過去,被人接住,掏出嘴里的棉花,松開手上的綁繩,回過頭來對小紅柔喊道:“妹妹,我不記恨你,我還會去找你的。”
小紅柔不禁打了個寒戰,一拉唐飛:“快走快走,我聽見這聲音都想吐。”
唐飛上了車,當起了車把式,一揚馬鞭,車便向著大路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