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老老兒早就在商丘的旅店里等著他們,看見唐飛和小紅柔一起來,笑了起來。
他說:“原來你是會美人去了,看來你也是個情種啊。”
唐飛說:“英雄救美的是這位李壯士,并非唐某。”說著把李良介紹給他。
李良一見老老兒,激動萬分:“原來是七俠老兄,李某久聞大名,今日相見,三生有幸!”
說著就要向老老兒行禮,老老兒急忙躲了過去。
“這位也是唱戲的么?”他問,“怎么滿嘴戲詞兒?”
李良道:“在下久慕十三俠大名,恨不能識荊,平日就想遠赴太原,瞻仰眾俠高容,怎奈無人引薦。今日湊巧路遇不平,施以援手,只想借此機會得晤各位大俠真容,方慰平生啊!”
老老兒直呲嘴,好像牙都要酸倒了。
小紅柔說:“小個子,這位是我結義大哥,他救了我,你們可要對他好一點。”
老老兒說:“我又不欠你的,為什么要聽你的?”
小紅柔說:“你是俠客,難道沒有一點憐香惜玉的風度么?”
老老兒撇嘴:“俠客就欠你的啊?你是你,我是我,別跟我有什么關系。”
說罷,他一拉唐飛,走到人少處,悄悄地說:“我找到線索了。”
唐飛問:“什么線索?”
“我問過這附近的旅店,他們說,十多天前,他們看見過大哥,在這里的一間旅店住過一宿。”
“十幾天前?”
“對。我算了一下,正好是我們在碭山收拾六狼的那幾天。”
唐飛沉吟道:“也可能是肅三俠趕往碭山的時候,在這里留宿了一晚。”
“不是的。”老老兒說,“是那個事情之后。”
“為什么是哪個事情之后?”
“因為他在那個事情之前根本就不認識諸葛勤。”
“這跟諸葛勤又有什么關系?”
“因為旅店的人說,他住這里的時候,就帶著諸葛勤。”
唐飛覺得奇怪:“諸葛勤?他不是應該已經被拾掇了么?”
老老兒說:“是啊,我也覺得奇怪,大哥辦事都是干凈俐落,手到病除的,怎么這次會出這個岔子。”
唐飛沉吟道:“一定有我們不知道的東西。”
他問:“你到肅三呆過的旅店看了沒有?”
老老兒說:“我不就是在等你么,你到了,一起去。”
唐飛說:“安頓好小紅柔他們,我們就去。”
老老兒問:“我們辦事,帶著他們干嗎?由他們去不就行了?”
唐飛道:“這個李良來路不明,小紅柔應該有危險,如果我們不帶著她,只怕她到不了開封。”
老老兒嘿嘿一笑:“你不是個情種,倒是個大俠了。”
李良聽說他們要去辦事,興奮得不得了,怎么都要跟著一起去。
他說:“久慕各位大俠英勇果敢,勘明剖暗,巨細兼察,早想跟著學得一些皮毛,不如帶著俺去,也好前后照應,為二位大俠效點微勞。”
老老兒取笑道:“你哪兒是土匪出身啊,你明明是唱戲的出身,你聽這一套一套的,都成戲本兒了。”
李良說:“在下平常說話其實也不是這樣的,只是見了二位大俠,一下子緊張,就冒出來了。”
唐飛微微一笑:“李兄,此時帶你去不方便,你兄妹二人在店里歇息,我們去去就回來。”
李良見這樣說,也不好再堅持,只好說:“那好吧,萬望早點回來,以免牽掛。”
一出門,老老兒就摳著嗓子直吐。唐飛笑著拍拍他,叫他不要再玩笑了。
一路上,老老兒都嘲笑這李良的酸腐勁兒,這廝以前一定是教書的出身,哪兒能當土匪啊。
唐飛說:“世人一聽燕北十三俠的大名,不由得腳底下都冒起了詩文,舌頭上開出了戲本子,要是查出了殺害肅三的兇手,不知會恨成什么,罵成什么。肯定有人會編成戲文到處唱的。”
老老兒道:“那你我豈不是成了戲里的主角,要被人唱了?”
唐飛道:“只是你這角色很難找的,非得找個小孩子來演才像。”
老老兒哈哈大笑,顯得極為高興,笑著笑著忽然又不笑了,神情悲傷起來。
唐飛道:“怎么了,嫌自己長得不好么?早知道的話,小時候努力啊!”
老老兒搖搖頭,嘆了口氣:“我若是能活到那一天該多好啊!”
唐飛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道他一時喪氣,只是拍拍他,繼續向前走。
肅千在商丘的時候住的旅店跟開封差不多,也是一個大雜院一樣的院子,吵吵嚷嚷地擠滿了人,房間在一樓,只是大一些,有兩張床。
這間旅店的生意還特別好,老板說天天都有客住進來,所以要想找到什么蛛絲馬跡肯定是不可能了。
在房間里看了半天,什么也沒有發現。房間里的布置跟別的房間沒什么兩樣,家具都是比較新的,物品也整齊清潔,可能這是這家旅店生意比較好的原因。
可是老老兒卻在床上發現了問題,因為有一張床的床頭上明顯有被磨損的痕跡。
不但靠頭的方向床框上有磨損的硬傷,靠腳的方向也有。
老老兒對著這磨損的痕跡看了半天,又讓唐飛看。
應該是個什么東西不停地在木頭上磨形成的磨痕,油漆被磨掉了,木框也被磨成了圓角。
“你知道這是什么嗎?”老老兒問。
唐飛還在思索,老老兒說:“這是鐵拷磨出來的。”
“我就知道,大哥帶著那個諸葛勤,一定是有話要問,才讓他活到那時候。諸葛勤沒有什么功夫,跟我一個德行,大哥怕他夜里作怪,一定要用鐵拷將他拷到床頭上的。”
唐飛點點頭,老老兒說得非常在理。床頭床尾正是鐵拷磨出的缺痕。
“這么說,肅三并沒有殺掉諸葛勤,而是帶著他到了商丘。”唐飛說。
“對。”老老兒說,“可是為什么呢?”
兩個人再沒有什么發現,于是出了旅店,站在大街上四下里看。
“你說,他們從旅店里出來,想去開封,下來該做什么?”
“找馬車。”
“對,如果諸葛勤戴著拷子,是不方便騎馬的,一定會找一輛馬車。”
兩人對視一眼,互相點點頭。
“我們也去找馬車。”
要找馬車就得到老菜市口。
老菜市口就在大街上,大街上向右一拐,就是老菜市。
老菜市不光賣菜,還賣好多東西,鍋碗瓢盆,雜東雜西,很多都相當熟悉到處都有的東西。
老菜市的巷口就是老菜市口,就停著幾輛馬車,車把式坐在路邊,等著生意上門。
一聽說找十幾天前去過開封的,車把式們互相看看,一致說,老憨水!
從過年到現在,就一個人去過開封,這個人就是老憨水。
你一見老憨水就知道什么是老憨水:又憨,又水,而且很老。
他說:“客官要去開封么?”憨憨的,沒有比他更憨的了。
他又說:“我都是二十兩銀子跑一趟,沒有比這更便宜的了。”水水的,水分很大。
他又說:“這整個商丘,你去找,肯定找不到比我這更便宜的了。”
老老兒手里攥著幾塊碎銀子,看著他。
“我問話,你答話,說的越多,銀子給的越多。”他先把一兩銀子放在了老憨水手里。
老憨水立即顯出憨憨的表情,很誠摯。
“幾時,幾個人?”老老兒問。
老憨水說:“一大早,兩個人。”
“繼續說。”
老憨水又伸出手。
老老兒又放了一塊銀子在他手里。
“一個是個光頭,穿著一身青袍,腰里扎著一根什么帶子。另一個就跟你一樣,是個小個子,可能比你還要小一些,還過比你年輕一些,沒那么老。”
說罷,又張開手,老老兒又把一塊銀子放在他手里。
“他們就從那個方向過來,光頭說要找輛車去開封,然后說俺的車還新一些,就上了俺的車。價錢沒說,后來才說的。”
又伸出手,老老兒干脆把手里的銀子都給了他。
“你說這兩人吧,不像朋友,也不像親戚,一路上也不說話。那個小個子不停要撒尿,一會兒叫停車,說要撒尿,一會兒又說要拉屎,一路上折騰。一般俺去開封,也就一天就到了,給這貨折騰得,哎,一天才走了一半多,晚上在那個叫啥地方停了,歇了一晚上,第二天才走。第二天這小個子又折騰,一會兒說這兒疼,一會兒說那兒疼,反正沒好事。第二天中午的時候到開封,光頭給了我二十兩銀子,我就回來了。就這。”
老老兒問:“完了?”
老憨水說:“完了。還有啥?”
老老兒說:“你問我?”
老憨水說:“俺就回來了。還有啥呢?”
“他們到了開封,去哪兒了?”
“那俺不知道,我送到地方就走了。”
“他們下車的地方叫啥名字?”
“城隍廟,都到那兒下車。俺們送人都是送到城隍廟那兒。”
“兩個人一起下車了?”
“那肯定是一起下車了,廝干著走了。”
“他們路上說什么沒有?”
“俺不是都說了嘛,一路上都沒說話,除了那小個子一會兒說肚子疼,一會兒說要撒尿,基本上沒有話。”
老老兒不甘心,還想問,但好像沒什么可問的了。
“二十兩銀子,就說這么多?”
老憨水掂了掂手里的銀子:“你都想知道啥,你問唄,俺都說。”
老老兒看看唐飛,唐飛問:“路上歇息的那個地方叫什么名字?還有,你有沒有發現去的路上有什么人跟著?”
老憨水這回說不上來了:“那就是王莊那地方,那叫啥名字?那應該就沒有名字。叫啥名字,誰注意這事啊。王莊就一個能睡大車的店,你到了那兒就看見了。要說有沒有人跟著,俺在前頭趕車,后頭的事,俺不知道。”
唐飛說:“晚上歇息的時候,他們兩個是不是睡一個房里?”
“是,那兩個人不管干啥都一起的,不分開。”
唐飛又拿出一點碎銀子,說:“你再想想,還有什么你覺得特別的地方,你說得有理,這銀子也歸你了。”
老憨水看著他手里的銀子,想了半天,說:“那你看這算不算一個:那個小個子頭一天走路還好好的,第二天就瘸了。”
“瘸了?”
“對,走路一瘸一拐,好像走不成路了。”
“還有嗎?”
“沒了。”
唐飛給了他一塊碎銀子。
“我知道了。”老老兒說,“大哥一定是被這家伙給騙了。”
唐飛看著他:“接著說。”
“我猜諸葛勤這家伙,一定是跟大哥說他有什么寶貝,帶著大哥去取,先到了商丘,這廝又耍滑頭,說在開封。一路上耍奸使滑,又是拉屎又是撒尿,大哥脾氣暴躁,一定是揍他揍得不輕,所以那天晚上把他腿都打瘸了。”
“不錯,然后呢?”
“然后就到了開封,在城隍廟下車,一定是去了某個地方,不知道找沒找到東西,到了晚上就只剩下大哥一個人到了旅店。然后在旅店里面就出事了。”
唐飛道:“是這樣。看起來最后一個跟肅三呆在一起的是諸葛勤,而且在離開諸葛勤之后馬上就被殺了。”
“那么,他們到了開封之后去的是什么地方呢?”
“你想,肅三千里迢迢地帶著諸葛勤去開封,一定是找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這件東西不可能在一個跟諸葛勤無關的地方,那么,諸葛勤在開封有什么?”
“有什么?”
“我當然不知道。”
“誰知道?”
“當然是跟諸葛勤很熟的人。”
“諸葛勤孑然一身,跟他最熟的只有芒碭六狼,可是六狼已經全死了,還有誰跟他很熟?”
“有一個。”
“在哪里?”
“應該就在開封。”
“那我們應該立即動身趕回開封。”
“對,越快越好。”
回到旅店,他們收拾東西馬上就要出發。
小紅柔不愿意了,她昨天晚上被綁在車上顛了一晚上,剛想好好歇一歇,又要晚上趕路,她不高興。
老老兒說:“你歇你歇,隨便歇,你哥陪著你,愛歇多久歇多久,我們要先走了。”
唐飛說:“你好好想想,昨天你睡在床上,早上起來就被人綁在車上了。今天晚上你睡在床上,明天早上不知道又被綁在哪里了。”
小紅柔一下子坐了起來,自己坐到馬車上去了。
一路上,她都在罵:“死唐飛,臭唐飛”。老老兒哈哈笑著,比唐飛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