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成老虎的靈柩運回成安鎮的時候,成千上萬的人擁到街頭去看。
成老虎是成安鎮上的風云人物,鎮上的人誰不認識,誰不服氣,竟然被人殺死了。
“誰殺的?”
“為什么?”
人們七嘴八舌議論著,猜測著,隨著抬靈柩的隊伍擠到成家門前。
靈柩的前面,走著哭得像淚人一樣的司馬幸,兄弟死了,哥哥最傷心。成安鎮的人們一見司馬幸哭的那個樣子,也禁不住心酸起來。
成家的門前,早就安排好了靈堂,搭起靈棚,擺滿了花圈紙扎。
一陣陣撕人心肺的鎖吶聲響起,圍觀的人都流出了淚水。
“怎么死的?”
“聽說是晚上被人從旅館里劫走了,殺了人以后扔到一個破廟里。”
“怎么會被人給劫走了,那么大的一個大塊頭,又會功夫。”
“唉呀你懂什么,江湖上的那些人都有藥,給你碗里下點藥,吃了以后啥都不知道了。”
“就是就是,尚家集過年的時候不也出了這樣的事么,現在人都找不到呢。”
“真可惜,還沒娶親生孩子哪!”
“這可怎么辦?成家老人不在了,小的也死了,這不要絕后了么!”
“少胡說,爛嘴。”旁邊的人叱責道。
又有人說:“你看著吧,他哥哥可是個劍客,不給他報仇才怪呢。”
“我覺得,肯定跟住在他們家的那些劍客啦俠客啦有關系,他成老虎收留這些人在家里,肯定是得罪了外面的人,人家不殺別人,就殺他,那是給他記上仇了——”
一片人頭都點頭附合,覺得這人說得有道理。
“還有那個女的,那個唱戲的,不知道什么來路,住在他們家不走了……”
“那女的招惹了多少人哪,前兩天我還看見,有人在鎮子外面晃哪。”
“唉,可也真是的,沒事好好的招惹這些人干嗎?”
“就是就是,好好過日子不行嗎?非得招惹外頭這些事兒。”
七嘴八舌,吵吵嚷嚷,看熱鬧的就是看熱鬧的,各有各的說詞,各有各的道理,這才是成安鎮,這才是人間。
成家的房間里,一圈人也圍在一起,在議論。
“成老虎為什么要一個人離開旅館的房間,這一點我們都搞不懂。”紫光寒說,“沒有腳印,沒有劫持的痕跡,他一定是一個人打開后窗,從后窗出去。”
“這個旅館是個四合院,前門出來就是院子,出院子要打開院門,打開院門要經過旅館主人。旅館主人說,一晚上都很正常,沒有任何聲響,也沒有什么人進出。”
“后窗出去就到了野外了。從后面出去,走一里多地,就是那個破廟。”
“他一個人跳出后窗,一定是有什么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燕青云說。
“什么事情他不想讓人知道呢?”老老兒敲著腦殼。
“一定是約了別人,有人在那里等他。”
“對!”這個很肯定。
“從尸體上分析,兇手是個熟人。”祁伯陽說。
他已經仔細觀察過尸體,胸有成竹。
“一劍穿喉,從左側刺入,割斷了兩條動脈靜脈,割斷了氣管、食管,所以根本不會有聲音。這一劍猝不及防,所以成福應該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人刺殺的。”
“只此一劍?”
“是的。”祁伯陽說,“查遍全身,再無第二處傷痕,身上的瘀斑,都是死后被磚塊壓出來的。”
“如何斷定是劍,而不是刀?”
“是刺穿,不是割、劈、切。只有劍是雙刃的,其它兵器都是單刃的。”
“一定是個用劍的高手,而且是跟成福很熟悉的人。”
“對。”
有人反對:“也不一定。如果一個高手飄然來到他后面,也可能猝不及防,一劍刺殺得手。”
依成老虎的武功,這完全有可能。
大家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成元老人默想半天,沉重地說:“老夫有一事不明,我這侄兒雖然生性莽撞一些,但心腸不壞,也不是雞零狗碎的人,不去招惹沒有名堂的事情。他生在成安鎮,長在成安鎮,極少出門,更不會參與江湖上的幫派會眾,他為何會招惹殺身之禍。無論如何,他都不是奸惡兇頑之徒啊。”
眾人不語,聽他往下說。
“當天晚上,旅館之內的人,使劍的無非兩個人,一個是司馬幸,一個是燕大俠,我老而昏庸,只是想,是否先從這兩個人身上查起?”
燕青云眼珠急轉,冷冷一笑,不予應對。
紫光寒道:“成師傅,當天出事之后,我們就一一查證了,司馬幸和燕十三整夜都在房內,未曾外出。”
燕青云道:“當晚我追蹤郎三娘,直到初更才回來,我回來的時候,他們都出來見過的。”
“司馬公子也出門相見過,還聊了好大一會兒,沒有任何異常。”
老老兒道:“除了成老虎和小紅柔兩個人,都出來迎接,問了情況,才各自回房歇息的。”
成元捋須沉思,不再吭氣。
尚雷道:“可能有些事情大家都想錯了,這幾天我回家去看了,也跟幾個同村的人聊過,他們說,成安鎮附近總是會有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出入,行蹤飄忽,見首不見尾。我在想,是否我們附近總是隱藏著一個高手,在注意監視我們?”
“什么樣的高手?”
“一個帶著劍的年輕人。”
“帶著劍的年輕人?”
“對,隔上幾天就到附近轉悠一次,不知道在干什么。”
怎么會有這么一個人?
司馬幸推門走了進來,他說:“我知道。”
大家都把目光盯在了他身上。
司馬幸說:“一個帶劍的年輕人,隔上幾天就到鎮上來一次,每次都是夜半時分,到鎮上睡一覺就走。”
“睡一覺就走。”
“睡在哪里?”
司馬幸一指中院的兩棵樹說:“就睡在那里。”
院子中間栽著一排樹,這些樹有了年頭,所以高大粗壯,有些已經高過了房頂。
樹上拴著一些繩子,是傭人奶媽用來晾衣服的。司馬幸指的就是其中一段繩子。
兩棵高大的樹,中間有一段繩子。
“你是說,睡在繩子上?”尚雷不懂。
“對,就是睡在繩子上。而且只睡在那兩棵樹中間的繩子上。”
誰會睡在繩子上?鬼魂?還是神仙?
“莫非是鬼?”
大家只覺得腳底下有股涼氣冒上來。
司馬幸道:“不是的,肯定不是鬼。”
“為什么?”
“他有影子。”司馬幸道,“月亮很亮的時候,他的影子落在地上,很清楚。”
看來不是鬼,大家松口氣。
“那兩棵樹有什么特別嗎?”成元瞇著眼睛看。
那兩棵樹沒有什么特別的,一樣的樹,一樣的粗細,一樣的高大,一樣的枝葉繁茂。
司馬幸說:“當然特別,尤其特別,你仔細看。”
這些人睜大眼睛,看了半天,沒有看出有什么特別。
“我知道了。”老老兒一拍大腿。
“你看出什么了?”尚雷問他。
“你沒看出嗎?你們都沒看出來?真是的,這么容易,竟然沒有人看出來。”老老兒賣起了關子。
紫光寒似乎也看出了,搖搖頭。
只有祁伯陽一語不發,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不是樹,而是樹的位置。”老老兒得意地說。
大家又去看樹的位置。
司馬幸道:“老兄說得極對,是樹的位置。”
“樹的位置怎么樣?”尚雷還是不懂。
“因為那兩棵樹,正好對著小紅柔的窗外。”
那兩棵樹正好位于小紅柔房間的窗戶外面。
司馬幸說:“你再看,小紅柔的房間的正對面,正是在下的房間,所以我剛好可以透過窗戶看見他。”
“有一天晚上,我無意中抬頭向院里看了一眼,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上是哪里不對勁。仔細一看,有個人就躺在那根繩子上,隨風蕩悠,風往哪里吹,他就往哪里蕩,晃晃悠悠。我當時以為眼花了,就悄悄爬起來,想慢慢打開窗戶仔細地看,可等我再看的時候,那人已經不在了。”
“你是不是眼花了?”尚雷說。
“不是,絕對不是。因為自從那天晚上后,我就時時留意那個地方,結果好幾天都沒有什么動靜,隔了四五天的樣子,我又看見了他。大概是三更、四更的樣子,他又出現了。”
“你確實看清了,是一個人?”
“是一個人。”司馬幸說,“那天我剛好肚子有點不舒服,想起夜,我的床頭正好對著那個方向,而且好像有點養成了習慣,一起身就向那個方向先看上一眼。結果,我看見他正在從房頂上下來,輕輕一跳,手往樹干上一搭,就站在繩子上了。然后他身子向下一滑,就躺在了繩子上。”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如果是人,這人的輕功該有多高。
“從房頂上下來?”燕青云問。
“是的,從房頂上下來,也是從房頂上離開的。我怕驚動他,就一直坐在那里看,看他想干什么,一直有一個多更次,他就是躺在上面睡覺,什么都沒干。大約快到五更的時候,他坐了起來,用手抓住樹干一躍,就上了房頂,然后消失了。”
“莫非是個飛賊?”成元道。
“肯定不是飛賊,又沒丟什么東西。”
“我估計,這賊肯定是沖著小紅柔來的,而且是個癡心的賊。”
“對,他睡在小紅柔的窗外,肯定是不敢見她,又舍不得離開,只能到了夜晚來到附近,呆一呆就走。”
“看來是個雅賊啊!”成元笑道。
“會不會是唐飛?”紫光寒猜道。
“不是的。”司馬幸肯定地說,“因為他腰上掛著劍。”
對,唐飛是從來不帶什么兵器的。
那能是什么人?
“我懷疑,這就是殺死成福兄弟的兇手。”司馬幸說,“這人輕功這么高,神出鬼沒,不知用什么辦法把我兄弟從房間騙出去,再突施殺手。”
大家覺得,司馬幸的說法應該沒錯。
紫光寒問:“如果此人功夫如此之高,當然可以殺死成兄弟。但是,他為什么要殺成兄弟呢?”
司馬幸沒有說話,老老兒已經知道了。他搶著說:“二哥,你怎么沒有想通呢,當然是因為小紅柔姑娘啦。你想,成兄弟天天跟小紅柔姑娘在一起,那個雅賊心里能不起醋意,說不定就起了殺心,用什么‘水袖香’之類的將他迷昏,弄到沒人的地方殺死。是不是?”
司馬幸道:“老兄的說法沒錯,應該是這樣。”
尚雷道:“既然這人輕功又高,又有‘水袖香’,是不是去年在尚家集的那個殺手?”
“對,對!”老老兒說,“我們這次在碭山沒有找到尚師傅的家人,可能是找錯了地方。說不定,真正的兇手是這個家伙。”
紫光寒微微點頭。
燕青云也表示肯定。
祁伯陽低頭閉目,好像這件事情跟他沒什么關系一樣。
“既然如此,我們要想個辦法,將他拿住。”成元捻著胡須,一想到為侄兒報仇,眼里都是亮光。
“此人輕功極高,又非常警醒,要想拿住,只怕難上加難。”司馬幸說,“稍有風吹草動,他便會憑空消失,不但拿不住人,打草驚蛇,只怕以后再想見到他都很難了。”
“依司馬公子的意思呢?”
“我想,在各個房間布置強弓硬弩,一旦他出現,萬箭齊發,他不死都得脫層皮。”
這辦法是挺狠,不射成刺猬才怪。
能想出這種辦法的,一定是個狠人。
一旦射成刺猬,這個刺猬就隨便你說了,可以是殺死成老虎的兇手,當然也可以是殺死尚大公子的兇手。那樣的話,兩個大案告破,有仇的報仇,有冤的伸冤,皆大歡喜。
所以要想皆大歡喜,我們需要狠人。
“我可以埋伏在他的回路上,一旦失手,再親手抓他不遲。”燕青云道。
“這個辦法,可以萬無一失。”紫光寒遲疑著,看向祁伯陽,“祁師弟以為如何?”
祁伯陽睜開眼,但沒有看任何人,看著一個虛無的空間,緩緩地道:“碭山之錯,祁某尚在自疚;半截迷香,六條人命,一夕皆亡,追之何及!痛定思痛,何敢再出妄言!”
碭山一役,雖然除掉了芒碭六狼,但尚家親人仍無蹤跡,于閃電一案也無禆益。
當時提出半截迷香的正是祁伯陽。雖然他沒有親手殺死六狼,但卻把線索引向了芒碭山,發動了碭山一役。
成元道:“雖然未能找到閃電和刺殺尚公子的兇手,但除害攘兇,也是為民做了一件大好的功德,祁兄弟不必如此。”
紫光寒搖搖頭:“對方雖然可疑,但來歷不明,不能以此除之,須另謀它策。”
大家想想,確是如此。
祁伯陽又閉上眼,不知是睡了,還是在沉思。
司馬幸道:“如果想活捉此人,還有一個辦法。”
“什么辦法?”
“用漁網。”
“漁網?”
“對,用漁網。不過,這漁網不是一般的漁網,而是用精鋼細絲編成,刀斧不懼。只要套住這人,他定難脫身。”
“這辦法倒是不錯。”
“可是,哪里有這種漁網呢?”
司馬幸說:“我從江南回來,剛好有這么一副漁網,也剛好帶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