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古尼爾仿佛世界樹上新折的枝干，自投出的那一刻起，一分為二，在蒼穹中留下宿命曲折的痕跡，久久不曾消散，撕裂了比永夜還要深層的領域。

亙古萬世的黑暗被驅散了。

那熾白的痕跡彎彎曲曲，仿佛狂舞的蛇，自姬子素手中一路延伸，直直貫入克滋的雙眼之中。

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看著那雙漆黑無瞳、燃燒著熊熊地獄火的眼睛被貫穿，姬子素莫名想起了皮卡司機安迪被圓珠筆戳下來的那只眼睛。

撒丹，你背棄了你的主，你的神，啜飲舊日賜下的杯，禍亂眾生。

你必將付出代價。

汝必以眼，償還背叛。

“啊啊啊啊！！”

克滋捂著自己的雙眼，血從指間溢出來，他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那叫聲凄厲無比。

帶著這樣的叫聲，克滋從半空之中墜落跌入深深的積雪中。

在難以追溯的年代里，他也曾這樣墜落。

被那位無比強大、無比偉岸、至尊至力的大帝親手從靈界至高之處摔下來。

狠狠砸落在塵埃間。

那時他的形象是一條吞天的巨龍，墜落時尾巴掃過浩瀚無垠的蒼穹，帶動著天上三分之一的星辰一起墜落。

伴隨著克滋被擊落，禁錮的力量消失，暴動的人們在恐慌之中越發瘋狂，將一切都拋諸腦后。

戰備警報在雪夜里高低起伏，第一批牲口棚出來的人正在沖擊獵人商店后部，整間屋子在人潮下以肉眼可見的幅度顫抖起來。

圣光之子們在行動。

先是崗亭里的那一部分人沖出來，接著更多的人從調車場、補給庫以及臨時營房里相繼簇擁著出現。

有圣光之子在開槍，但人數不多，非常有限。絕大多數人在退縮，甚至加入暴亂，趁機沖開了獵人商店逃出去。

‘因為他們也捕捉到了那些畫面，姬家的小女娃散播那些該死的畫面，伊蓮在這當中也有份！她們讓這些光之子害怕到頭來自己也成為祭品的一部分。’

‘這兩個該死的女人！’

克滋橫陳在雪地里，手捂著眼睛，雖然暫時還無法動彈，但沒有立刻失去。

禁忌的【撒丹之眼】在他體內復蘇之后，克滋就不再是自己了，至少不再純粹是自己。

他的思感，他的行動受到了另一股力量的引導。

這股力量從創世之初至今不曾被磨滅，所以他也不會就這樣簡簡單單死去。

至少在撒丹覺得他還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不會死去。

更何況，姬家的小女娃已經無力再發出第二擊——那些暴亂的人，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沒那么齊心了，各人偏行已路，四散了開來。

這一點雙方都心知肚明。

但對于姬子素來說，她的目標已經達成了，聚斂眾人之力呼召光陰輪盤降臨，再借助這輪盤之力讓克滋暫時無法插手，然后逃跑，并且放走所有人。

在克滋雙目被貫穿之時，姬子素也從半空之中走了下來，從牲口棚后面溜了出去，踏著積雪斜穿過小牧場。

四周炫目的燈光讓她如在眾目睽睽之下，刺耳的警報聲還在回響，身后的陣陣尖叫、命令以及怒吼至今不絕。

姬子素頭也不回地往前沖了一段路，在茫茫黑暗的盡頭看到了想見的人。

是等待已久的伊蓮。

她就站在前方，立身在被破壞的圍欄邊上，身邊是一輛白色的雪地摩托。

好幾盞路燈將光投射在這個女人身上，在她的腳下制造了數道影子，這些影子以伊蓮為中心四散開來，猶如鐘表上錯亂的指針。

伊蓮拉起姬子素的手，詢問道：“你還好嗎？”

耗盡力量，還未曾恢復的姬子素微微頷首，正要爬上雪地摩托，就聽到不遠處傳來驚天動地的大爆炸。

仿佛有人用世間最響亮的大炮開了一炮。

“這是......”

“液化石油氣，也許還有汽油，總得給克滋留點紀念不是嗎？”

伊蓮咬牙道，“這個該死的暗黑之友，不，撒丹走狗，他褻瀆了圣光，遲早有一天我會讓他付出更大的代價。”

姬子素回頭看到雪夜里出現了一根巨大的火柱。

獵人商店里的零碎物件——木板、招牌、著了火的紙筒、一盒盒食物，全都被拋到了半空。

“做的不錯，不過......這是我朋友的店，你把她店炸了。”

姬子素喃喃道，隨即又想起了雷切爾在駕駛座上練習深蹲般的一幕，心里一陣刺痛：

“總之，我們得趕緊離開這里，時間不多了。”

“沒錯，你那一矛真漂亮，簡直就是神罰世間，但殺不死克滋。他馬上就要恢復過來了，到時候惱羞成怒一定會鍥而不舍的追過來。”

伊蓮坐進雪地摩托里，同時讓姬子素坐進乘客位，二人之間橫著一個匣子，匣子上有兩點琥珀色的光在閃爍。

“這是什么？”姬子素好奇道。

她知道在自己提出了這個計劃之后，伊蓮又進行了一番補充，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做了一些事情。

當時她太累了，就沒有去看伊蓮做了什么。

“一些爆竹。”

伊蓮輕笑一聲，在駕駛位上擰動鑰匙，雪地摩托的引擎頓時發動起來。

外界的風雪呼嘯，燈光照耀在她酒紅色的眸子上，仿佛烈火中的紅蓮那樣耀眼：“我很喜歡錫安的一句小詩【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等一會兒你就按下這些按鈕，咱們辭舊迎新。”

你可能不太明白“辭舊迎新”是什么意思......姬子素點了點頭。

雪地摩托在這時躥出去，朝著一條兩旁都是積雪的淺溝斜插進去。

這時候黑暗之中傳來一陣槍響。

伴隨著“叮當”一聲脆響，一顆子彈落在雪地摩托一邊的滑板上。

“克滋已經站起來了。”姬子素似有所覺，回眸一瞥看到了一溜帶有車廂的掛車。

掛車前面停著幾輛房車，其中最大的一輛屬于克滋，他正站在這輛豪華房車前，端著槍對雪地摩托進行掃射。

看樣子，還無法馬上動用那雙【撒丹之眼】。

“這混賬東西的槍法很準，他身邊的人叫珀爾修斯，另外幾個全都是他的心腹，即使是知道克滋是個魔鬼，他們也義無反顧的效忠于他。”

伊蓮笑瞇瞇地說道，沒有絲毫緊張，“現在，子素，按下按鈕，我們放爆竹，除怪獸，辭舊迎新！”

“那叫年獸。現在也還沒到過年的時間......”

姬子素眨動著一雙清亮的美目，伸出手指按在琥珀色的閃光上。

......

自從落入積雪中之后，克滋就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路人，世界對著他點了點頭，然后頭也不回地離他遠去。

呼嘯的風聲，簌簌抖落的大雪，凄厲的警報聲與嗖嗖的子彈，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唯有他被留在了原地。

唯有那雙眼睛在痛苦中向他說話：‘我要一步一步走到最高，叫這諸天，叫這舊日，叫這大帝，一起在我面前低頭！’

“世界當在我面前低頭！”

克滋猛然從雪地里坐起來，看到珀爾修斯和幾個小隊成員都在朝著他聚攏過來。

隨后他調轉視線看到了遠處那輛正在駛離的雪地摩托，看到了雪地摩托里的伊蓮，她被雪地摩托的外殼保護著。

撒丹之眼現在也無法動用，但沒關系，他手上還有槍。

就在克滋舉槍射擊的時候，兩聲爆炸的巨響劃破了夜空，其中較近的那處爆炸點所帶出的巨大沖擊波，幾乎將克滋連帶著他的屬下一起掀翻在地。

一輛掛車被炸飛，于半空中翻了一個身，然后砸落在了另一輛房車上。

“光明啊！”

有人發出了驚恐的叫聲。

這就是伊蓮所說的“爆竹”，在半個小時之前，也就是姬子素去鼓動牲口棚的時候，她悄悄給兩臺發電機安裝上了爆炸裝置！

失去了發電機的供電，行動區四周的路燈驟然被黑暗吞沒，克滋手里的槍也被震落在了地上，子彈還沒射出去。

當他重新從地上將這桿武器撿起來時，已經在茫茫黑暗里失去了雪地摩托的身影。

“艸他媽的！”

克滋低聲罵了一句，然后對著四周吩咐道：“你們先進入房車待命，珀爾修斯，你過來，腳步快一點。”

有六七人遵照命令而行，鉆入溫暖的房車當中。

而珀爾修斯則被克滋的胳膊挽住了肩膀，二人頂著風雪背對著房車走了二十幾步。

大風卷起地上的積雪，變成朦朧一片的雪霧，看上去猶如沸騰的蒸汽。

在他們的正前方，獵人商店剩下的部分燒得正旺，牲口棚也著火，幾扇殘破的門都敞開著。

“珀爾修斯，你愛光明嗎？跟我說實話。”

珀爾修斯以前經歷過這種情形，這是一種話術，克滋正在幫他清醒頭腦。

“我愛光明，吾父。正如我愛你。”

“能發誓這是真話嗎？”

克滋漆黑的雙目緊緊盯著他，像是要將他由內而外看穿，“你知道的，如果你撒謊，你將永墜無間。”

“我發誓這是真話。”

“所以你非常愛光明，正如你非常愛我，愛著所有圣光之子，對吧？”

“是的，吾父。”

“很好，吾兒，你的所言所行在我眼中看為寶貴。”克滋點了點頭，“你的【心靈感應】消失了嗎？”

“之前還能感受到一些聲音，還有畫面。”

“但現在已經消失了，對吧？”

克滋開口道，從牲口棚的屋頂延伸出一條長長的火舌，醒目的金紅色與真菌極為相似。

“是的，吾父。”

“其他光之子呢？”克滋說，“我們需要兩個感染了金紅色真菌的光之子，明白嗎？當我說我們的時候，就是指我和你，我們倆，需要兩個渾身長滿那玩意兒的光之子。”

“明白，我馬上去找。”

珀爾修斯點頭，他不明白克滋為什么忽然要找這樣的感染者，但他知道自己不需要知道。如果克滋想要告訴他，就會主動說出來，在他主動說出來之前，自己最好什么都不要問。

軍人，就是刀劍，而刀劍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

這是克滋一貫對手下的態度。

“這一切暴亂的起源，都是心靈感應，但引導這種感應發生的卻是我們之中的叛徒——伊蓮。”

克滋環顧四周，在心里預估著本次的損失，同時醞釀著接下來的行動方案道：

“伊蓮背叛了我們，背叛了圣光，接下來我們要去抓住她，還有另一個女人，狠狠將她們處以極刑，珀爾修斯，記住了嗎？”

“收到，吾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