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幻的光陰輪盤覆蓋在牲口棚每一個人的頭頂，也盤踞在此地每一個人的心頭。

恍惚間，姬子素好像回到了遂古研究所破滅前的那一夜，她行走在黑暗的隧道里，心里系著遠方的某個少年，咬牙切齒地要與這個世界為敵。

那一夜少年駕馭著無所不至的斯萊普尼爾，化身神魔，踩著蒼穹撕裂戰斗機，一戰毀掉了以研究所為名的地獄。

而現在，這座地獄再度從深淵里爬出，朝著她們迎面走來。

那一夜燒塌了半片天的大火，少年神魔，齊克，比西格斯夫人，飄零成卦的落葉；

這一夜的克滋，漆黑的撒丹之眼，噴火的桿子，光陰的輪盤......

何其相似的一幕，光與暗的交戰，善與惡的爭鋒，仿佛歷史變成了一個怪圈，不斷重演著相似的一幕。

過去與現在發生的一幕幕在少女的記憶中交匯，孩子們的掙扎、人們的絕望、對生命的渴求，激蕩著她的心緒。

為什么，為什么總要老人失去孩子？

為什么，為什么總要妻子失去丈夫？

為什么，為什么總要孩子失去父母？

為什么永遠欲壑難填？

為什么總是要戰爭，總是要殺戮？

是因為陸景沒有出手殺掉那百萬外聯人員嗎？還是因為他未曾為眾生減除幕后黑手？

不，都不是......姬子素的思感仿佛被剝離了，她似哭似笑，與光陰的輪盤凝結在一起自上而下，俯瞰著這茫茫人寰，嗅著這紅塵萬丈，人心腐臭。

罪惡不滅，舊日不死，人類的業火熊熊燃燒，燒得自身岌岌可危。

這是走不出的怪圈，無法滅絕的災難。

隱約間，姬子素聽到自己在幽幽感嘆：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無新事。”

“遂古研究所啊，它從未被真正毀滅，它只是沉睡在每顆欲壑難填的心里。”

“這悖逆的世代啊！破滅吧！”

昔日是那個少年手持戰矛站在了戰場上，這一次輪到了她。

在這片以世界為名的戰場上，總要有人站出來。

這時牲口棚內，被關押在這里的，雷切爾的女助手蒹葭沒有認出姬子素，但也深深感受到了那股悲憫與痛恨，于是跟著大聲呼喊起來：

“破滅吧！破滅吧！”

盡管沒有感染金紅色真菌，并且也不是一個玩家，但蒹葭身邊的男人卻受到少女高漲的情緒感染，跟著加入其中大喊：

“破滅吧！破滅吧！”

大家都以為這是要破滅這座圣光之子的行動基地，這種誤會，這種出于求生所激發出的渴望，比金紅色真菌還具有感染力。

它從一個人傳到另一個人，從一群人傳到另一群人：

“破滅吧！破滅吧！”

整座牲口棚都沸騰起來，人們揮舞著自己的手臂，就像搖滾音樂里的狂熱歌迷。

“破滅！破滅！破滅！”

姬子素非但沒有阻止，反而繼續鼓動著他們，人們的聲音越來越大，他們將胳膊盡力舉向天空，激發出來的情感如同山呼海嘯。

這同一的呼聲匯入光陰的輪盤，將從上頭祈禱而來的力量不斷壓縮，等待著最后的極致到來。

這個時刻很快來臨。

“時候到了。”

姬子素吐出的語言，仿佛一顆銀彈投入了置身于獵人商店牲口棚里的三百多人的腦海中：“破滅吧！”

隨著她下達命令，籠罩天穹的光陰輪盤和牲口棚眾人一起行動。

地獄之門轟然大開！

......

在黃昏降臨之前，沿著警戒圍欄每隔一段距離都設立了兩名光之子一組的崗亭，共計十來個。

崗亭里配置了取暖器，所以狹小的空間里暖烘烘的，光之子們呆在里面，根本不想出來。

每隔一段時間，光之子里就會有人開窗，放進來一股夾雜著雪花的冰冷新鮮空氣。

不過他們與外界的接觸，也就到此為止了。

這里的光之子大多未曾經歷過真正的戰爭，對于目前危機的形勢也毫無了解。

所以他們只是在不斷閑聊，話題圍繞著男人與女人之間的那點事情、錢、汽車之類的展開。

以至于伊蓮連續兩次穿過這里都不得而知。

更別說眼皮子底下正在醞釀的大規模暴亂了，他們是最后知道的。

最先感知到的是克滋。

那時候他從睡夢中驚醒，剛剛打完電話，交代了珀爾修斯該做的事情，并且只剩下一只靴子就把全身的行頭穿戴好了。

但就在這時候克滋聽到了暴亂聲。

從牲口棚的方向傳來了驚天動地的怒吼，這種“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的吼嘯能夠激起人心底最深的共鳴。

是那些被圈禁的人齊聲高呼，聲震天地。

這本該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這些人從衣食無憂的家伙驟然成為了“玩家”，沒有經歷過血雨火的洗禮，不該有這樣的決意與意志才對。

必然是有一位“斯巴達克斯”站了出來，在率領這群無知的羔羊。

‘真是讓人火大啊，有人通過【心靈感應】察覺到了什么。’克滋心道。

他左手還提著那只靴子，右手猛地拉開房門，看到遠處的牲口棚被暴力破開，一群人你推我擠的沖出來。

這群人大多數帶著橘紅色的帽子，穿著風雪大衣。

當中有個人跌倒在四分五裂的門板上，胸口頓時被一塊尖銳之物刺穿，流出大量鮮血死去。

還有些人摔倒在雪地里，被后面的人踩在了腳下。

此時此刻，所有燈都大放光芒，此地仿佛在一瞬間匯聚了天上地下所有的光。

那坐在黑暗里的百姓看見了大光，坐在死蔭之地的人有光照看他們。

兩翼的逃犯各有五六十人，像是練兵場上的隊伍一樣，朝著獵人商店兩側的圍欄沖過去。

“不知死活！”

克滋嘴角冷酷的笑了，手里還提著那只靴子，再次動用了那雙漆黑無瞳的眼睛。

這一次的危機前所未有，所以克滋看似鎮定，實則已經豁出了所有。

無所顧忌地全力展開了禁忌的力量，任由那黑暗的、天賜的、血腥的力量將自己包裹。

絕世的兇魔在他心底蘇醒咆哮，徹底吞噬了他人性的部分，也讓他徹徹底底認清了自己。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龍。

但他曾渴望和龍一樣，將寶座高舉于眾星之上，與大帝比肩。

他曾是晨星之子，是眾神的驕傲。

直至他背棄光明，被大帝親手摔在地上，墜入塵埃，沐浴著地獄的烈火重生。

如今，祂名為——撒丹！黑暗之主、謊言之父！

粘稠濃郁仿佛石油的黑色以克滋為中心，朝著四面八方擴散開來，吞噬一切。

“又一個輪回降臨了......這也將是最后一個輪回！大帝啊，偉大如禰，必將擁抱殺死自己的刀！”

“眾生啊，聽我述說，我必將是最后的贏家，凡誦我真名者，輪回中得見長生！”

克滋仰起頭，吐息著風與死亡，上升至半空，腳底踏著螻蟻般的人群，縱聲吼叫，聲音仿佛隆隆的雷聲碾過蒼穹。

“克滋！！”

少女清冽的聲音為狂魔的降世宣言按下了暫停鍵。

姬子素款款蓮步而來，仿佛天使步履凡塵，頭頂著光陰的輪盤緩緩運轉，手持一桿枯枝般的戰矛——昆古尼爾。

“是你，鼓動了這些螻蟻？”

克滋眨動著雪白的睫毛看著這個女子，他已經墜入了最深層次的黑暗之中，或許現在稱呼他為【撒丹】更合適一些。

他哈哈大笑道：“姬家的小女娃，你要與我作對嗎？我待公孫氏不薄啊，教他御女三千才有你們這些子孫后輩。”

“汝必以眼償還背叛！”

“放肆！！”

撒丹勃然大怒，“螻蟻，你以為自己在與誰說話？憑你也敢來審判我？！”

姬子素不再言語，舉起手中的矛，半片身子后傾，仿佛在開弓拉箭，傾盡全力投出這一矛。

枯枝般的矛劃過宿命的痕跡，蘊含著世外大帝罪與罰的一縷意志，仿佛天神劈開世界的那一擊。

與昔日遂古研究所上空，陸景投出的那一矛痕跡完美重合，同樣的灼熱狂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