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尋找噴氣式飛機的路上，黑色轎車里靜悄悄的。

理查森試圖挑起話題，向卡姆、溫蒂兜售“遂古研究所守護世界和平”、“為了人類族群犧牲少部分孩子”或者“自然法則物競天擇、弱肉強食”一類的理念。

但還沒說兩句，卡姆就把槍掏出來拍在自己膝蓋上，告訴理查森：要么閉嘴，要么再吃一顆槍子。

于是理查森選擇了沉默。

溫蒂在一邊拿出一瓶奧施康定，倒了兩粒給比西格斯夫人，用來止痛與鎮定。

她接過去后直接干咽下去，雖然連句謝謝也沒說，但迅速安靜下來，不再唧唧哼哼。

車廂里迅速安靜下來。

而這正是卡姆和溫蒂想要的，他們默契地為陸景創造了一個安靜的環境，希望這孩子能夠安靜的思考。

為接下來拯救遂古研究所里的孩子制定戰略計劃，將這群孩子完好無損地帶出來。

將這種事情交給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甚至違反治安員程序，把比西格斯夫人和理查森帶走，陪他一起前往遂古研究所。

做到這一步的卡姆，至今還記得一行人臨走前，老約翰對他投來“你真是瘋了”的那種眼神。

但他和溫蒂都見過盧恩行動時的模樣，也從他的經歷里知道他付出了多少才走到今天這一步。

在遂古研究所的封鎖之中以電腦提前獲取信息。

在鐵絲網前毫不猶豫地割掉自己的耳朵。

于黑暗原始的森林里尋到出路。

火車站里細致地查看調度板，規劃逃跑路線。

諸如此類，無不在表明，這孩子不但膽識過人，而且是個真正的天才。

遂古研究所那群惡棍綁架他，希冀從他身上獲取的超凡價值。

但卡姆覺得他們就像盜獵大象的歹徒，為了兩根百來斤重的象牙而殺害一萬公斤重的大象。

相比較這孩子身上真正的閃光點，超凡只是點綴。

在這一點上，他覺得坐在身邊的比西格斯夫人應該可以理解，因為她持續了幾十年的秘密職業正在被摧毀——因為這個孩子的頭腦。

車子駛離印斯茅斯小鎮后，陸景讓卡姆找了一家汽車旅館將車停下來，然后轉而看向溫蒂道：“溫蒂治安員，咱們就在這里分開吧。”

“什么？”

“你要留在這里，你是我們的保險，就像我對齊克說的，如果我們出點意外，無法及時聯系你，你就開始打電話，先從因陀州的治安署開始，然后是聯邦調查局和國土安全部。”

“好吧，我現在下車，然后去開個房，卡姆，記得安全回來。”溫蒂同意下來。

“等一等，你們倆。”

自離開治安署后，比西格斯夫人第一次開口說話道，“這小子注射的藥物會對腦袋有影響，但你們兩個成年人也聽他的？你們要學會獨立思考，想想我背后的力量，你們三個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把我和理查森留在這里，然后開始逃亡，越遠越好，最好出國，再也不要回來。”

“然后丟下那群孩子等死。”陸景冷冷補充了一句。

比西格斯夫人微微一笑：“說真的，盧恩，人都是自私的，錫安有句話說得很好，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仔細想想，那群孩子都為你做了什么？憑什么讓你冒著生命危險去營救？”

“你不可能明白。”

陸景淡淡道，“再過一百萬年都不會明白。”

“幼稚。”比西格斯夫人冷笑一聲，搖了搖頭表示輕蔑。

接著溫蒂下車之后，陸景又拉著卡姆一起下車，走到黑色轎車不遠處。

這個距離下，比西格斯夫人和理查森即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也跑不掉。

如果她們真的開車門跳下來，拖著有槍傷的腿跑路，那么卡姆一個人就可以全部抓回來。

“你想和我說什么？”卡姆一邊盯著黑色轎車，一邊問陸景。

“會錫安的棋嗎？”

“看人玩過，我自己也會，但玩得不太好。”

“我下得還行，現在我就和齊克在下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博弈的意思，對嗎？你們倆，在博弈。”卡姆說。

陸景點了點頭：“是的，就像在下棋，走一步看三步，最好能夠預判對手的預判，反制他的招式。”

“這是我最煩的地方。”卡姆嘆了一口氣。

“所以對我來說，下棋的時候，時間通常不是關鍵，除非是下快棋，但這把剛好就是快棋。我們必須去機場，搭乘噴氣式飛機趕往遂古研究所，現在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十五分，我覺得我們很難在明天凌晨兩點趕到，但不太肯定，所以請你幫我確定一下，是這樣沒錯吧？”陸景問。

雖然他知道很多理論上的東西，但涉及實操的時候，還是要征詢他人意見，否則很容易被現實打臉。

這點在逃亡的時候，陸景感受深刻。

卡姆憑著自己的經驗，略一心算就點了點頭：“兩點多一些，具體多多少我也無法確定，但我覺得你可以當兩點來算。”

陸景接受了這個說法，點了點頭道：“因此隧道里的孩子們有五個小時的時間可以采取行動，但齊克這個王八蛋也有五個小時的時間重新考慮自己的處境，他說不定會改變主意。選擇用毒氣殺死孩子們，然后逃之夭夭。我說他的照片會出現在所有機場，從他的反應來看，他應該是相信的，因為網上某處肯定有他的資料。遂古研究所很多都是從軍隊出來的。”

“只是人心難測，他或許會做出出乎意料的逃跑選擇，譬如步行穿越自由聯邦邊境之類的。在這一點上，我確定他至少留了兩條完備的逃生路線，齊克可能會使用的種種招數，都是我必須考慮進來的因素，所以......”

“所以什么？”卡姆問。

陸景使勁揉了揉自己的臉頰，嘆息道：“所以我希望你能給我一些建議，畢竟你是預言類的能力者，畢竟我在遭遇這一切之前......只是一個雞都沒殺過的學生。”

卡姆被觸動了。

他伸手捏了捏陸景的肩膀：“老實說，我不太能理解所謂的‘預言’，我只知道那是一種感覺，如果你愿意告訴我，你最終想要達成的結果，或許我能告訴你，我聽完這個結果之后的‘感覺’。”

“我想大鬧一場，鬧他一個天翻地覆！我認為齊克也許會留下來，不為別的，就為了能殺掉我。所以他會拿我的朋友當誘餌，確保我過去，你覺得呢？”

“聽起來很合理，他有足夠的理由報復你，不過我現在有一種‘感覺’，這種感覺很糟糕。”

卡姆湊近陸景低聲說道，“比西格斯是老大對嗎？那么你有沒有考慮過比西格斯的老大是誰？他會讓齊克怎么做？”

圣光之子......陸景下意識地想起這個心感到的名字，隨即又感受到了卡姆的思緒，不由瞪大眼睛，忽然明白過來。

‘得抓緊時間了......必須要抓緊時間了......大巴車，希望能夠用上......’

他在心里說：‘太陽一樣的圣光之子......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

......

九點十五分。

遂古研究所靜悄悄的，前半區的孩子們已經睡下。

透過電腦屏幕，齊克看到那群嘩變的孩子也在休息，以姬子素、露西為首的孩子們一排靠在墻邊，閉著眼睛。

恐怖的嗡嗡聲也跟著消停了。

他萬分希望這群小雜種因為能力使用過度，被巨大的痛楚折磨得發瘋。

但是并沒有。

他們只是在做夢。

姬子素、露西、威廉等人在做同一個夢。

因為喬治腦海里的那部電話，在被激活之后，就開始溝通世界各地的遂古研究所。

只是這種溝通，還僅局限于意識層面的交流。

所以他們在這個夢里，看到了說著不同語言、有著不同膚色的孩子們被架在放映室里。

打針、執行任務。

他們哀嚎、求饒、哭泣，但并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施舍給他們。

紅衣制服的員工們毫不留情地讓他們觀看“矛”，借助種種類似于“龍蛋”的道具，剝離他們身上的“命運”。

這是使用昆古尼爾的代價。

想要換取生命，自然也要付出生命。

所以無論在世界哪個角落，遂古研究所的孩子都會死……

只是因陀州這群孩子最近的所作所為，又加速了這一過程！

比西格斯夫人還以為，只要她不撥通那部藏在她辦公桌最底層抽屜的電話，就可以把事情瞞住。

但這種想法實在太天真了。

圣光之子們早已在她動用自由聯邦全國外聯人員時，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現在，因為一個孩子的出逃，事情的發酵，有些東西已經無法挽回了。

所以他們決定關閉掉所有遂古研究所。

并且在關閉研究所的同時，為里面所有孩子舉行一場盛大的葬禮，不留下任何可供人攻擊的把柄。

孩子們能感知到，但無法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死亡到來。

“所有人都會死，包括我。”

小胖子喬治慢慢醒過來，淚流滿面道，“你們看到了嗎？圣光之子要把研究所的所有孩子剪除。可是我不想死，我還沒回家，我在被抓過來前，和我父親一起在書房里搭樂高，我們搭得很開心，打算第二天帶去醫院給我媽媽看。她得了乳腺癌，每天都會在醫院等著我去看她......我不見了她一定很難過......”

“唉......”威廉嘆了口氣，“你覺得他們再過多久會決定用毒氣熏死我們？和其他遂古研究所同步嗎？”

姬子素無言地撫摸著懷里石化的龍蛋，默然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