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大無朋朱狐貍
核武器是用來威嚇的,不是拿來用的,女人說離婚,百分之九十九只是想嚇嚇老公。林曉麗沒想到,陳曦居然一口答應了。堆積如山的憤怒來不及發泄,就失去了對象。
全世界驟然安靜,林曉麗聽見自己的呼吸,還有失速的心跳,人卻像一張繃得太緊的弓,箭還沒發出去,弦卻因為用力過度被拉斷了。林曉麗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像瓶剛剛打開的雪碧,開蓋前易拉罐還猛烈搖晃過。
林曉麗也不想哭成這樣,她在雜志上看過,女人的第一滴淚是鉆石,第二滴淚是珍珠, 第三滴淚是露珠,第四滴淚是自來水。即便她哭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陳曦也不會再心疼, 非但不會憐香惜玉,還把她當潑婦看。明明道理都懂,就是忍不住,心里太憋屈,再不做出點什么,她簡直要爆炸了。
十年了,曾經美好的夢想一點點萎縮,她不斷地對陳曦妥協忍讓,原本以為只要能忍, 最后總有個百分百屬于她的男人,就算他現在沉溺網絡游戲,就算他現在沒什么大出息,只要兩口子能把日子過下去,每晚枕邊都是他,一輩子是他,她也認了,總有一天白頭到老兒孫繞膝。
為什么,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朦朧的淚水中,林曉麗眼前鋪著干凈床單的雙人床。就在昨晚,陳曦還在她枕頭邊打著熟悉的小呼嚕,翻個身把大長腿壓在她身上,今天,他居然說離就離。還談什么信任,他跟朱狐貍拍那么親密的合影怎么不告訴林曉麗,公司里緋聞傳得漫天飛怎么不回避,朱狐貍給他介紹過私活他怎么從來不說,誰相信他跟朱狐貍之間清白,連吻痕都有了,還能清白到哪去。
當初陳曦要進這家公司林曉麗就反對,憑什么程序員一定要未婚。可陳曦說那是因為這家公司是做系統維護和軟件設計的,經常需要技術人員出差,而且工資比其他同類公司要高出兩成,福利也好,想進這家公司的人擠破頭,自己面試都通過了,要是不去將來肯定會后悔。
林曉麗想了想,說:隱婚就隱婚,但陳曦千萬不能瞞著她搞辦公室戀情。陳曦卻不以為然地笑笑:呦,公主也有危機感了,真難得,不過IT 公司里大部分都是老爺們,要想搞辦公室戀情除非他變成同志。一聽是這么個情況,林曉麗放心了,當即表態:好啊,那你就趕緊變成同志,正好遂了我這個腐女的愿。
在那之前,陳曦跟林曉麗之間剛剛爆發過一次戰爭。原因說起來都可笑,是林曉麗在電視劇里聽到一句話: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嫁得不好,長得再漂亮也百搭。
“老公,你覺得這句話有道理嗎?”林曉麗盤著腿,和以往一樣隨口問了句。
“屁道理,少看那些沒用的。”陳曦當時正在玩游戲,頭也沒回。
“我怎么聽著很有道理呢,你說,我要是換個人嫁,現在會住在什么樣的地方?” 林曉麗一邊說一邊看著剛剛買的新房子,因為缺錢,裝修都是自己動手,剛刷了個墻就搬進來了,真正的家徒四壁,除了一張床墊,唯一的家具就是飯桌,吃完飯陳曦就玩游戲。房子的首付是用陳曦媽媽賣掉老房子的錢付的,每個月還得還貸款,再去掉交通費伙食費, 就省不下什么大子兒了。林曉麗為了省點錢,不得不變著法子摳門兒,每天跟一幫家庭主婦為搶特價菜廝殺,自打跟陳曦結婚后,她簡直忘了當年在娘家想吃什么就買什么的好日子。生活質量差點也可以理解,畢竟兩個人都年輕,還沒有家庭支援,靠自己的能力能在北京安頓下來就算不錯了。可日子久了,林曉麗心里越來越不舒服。
“后悔了嗎?趁現在還年輕貌美,趕緊再找一個去。”陳曦開玩笑。
“我要真找,還是找得到的,而且肯定比你強。”林曉麗卻沒心思開玩笑。
“你什么意思?”陳曦游戲中的人物因為他的走神而掛了,煩躁地轉過身來,“你餓著了還是凍著了?現在過得不好嗎?不就房子還沒裝修嘛,你知不知道現在北京有多少人還租房子住,像咱們這樣年紀就能買上房子已經很幸福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懂不懂?”
“我最煩這句,什么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林曉麗哪點比人家差了,憑什么要比上不足?我打從娘胎出來就什么都好,為什么要自甘墮落?姓陳的你這種態度就是不求上進!”林曉麗藏在心里的火一下就躥了起來。
“我這叫知足常樂,你那種所謂的追求是這山望著那山高!”
“就現在這日子,你也能樂起來?腦子進水了吧,買這房子不是你的本事,是你媽! 現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上街去看看,人家農民工兄弟都知道為了多掙點錢給孩子老婆拼死拼活地干,你倒好,一下班就玩游戲,屁股都不挪一下,玩到哪天猝死在電腦前,讓我當寡婦你就甘心了吧!”
“你咒我!”陳曦氣得站了起來,臉都綠了。
“我咒你怎么了,我還跟你說了,沒讓我住上大房子之前你要是死了,你就一輩子對不起我!我當年連媽媽都不要了,跟你結婚為的是什么?就是這樣的日子?”林曉麗氣得吼起來。
“法律規定幸福就必須住豪宅開豪車買名牌嗎?現在不愁吃不愁喝,你看你不上班也不著急,這樣的溫馨生活有什么不好?”
“不好!一點也不好!男人天天守在家里有個屁用,你上大學的時候那好口才哪去了? 你應該天天出去應酬,賺點大錢回來!”
“你知道天天應酬有多累嗎?你知道他們要喝多少酒嗎?我們公司的業務員一個個不到三十歲全都酒精肝,醫生說不戒酒的話遲早肝癌。還有,你知道男人應酬都去什么地方嗎? 那些地方你愿意我去?”
“我愿意!酒精肝死也比你玩游戲猝死的好,至少是個工傷,我還能拿點賠償!”
“你眼里就只有錢了嗎?”
“是,只有錢!”
“你,怎么變成了這樣?我知道了,跟你媽一個樣,你現在說話的口氣跟你媽一模一樣!”陳曦氣得嘴唇發抖。
“告訴你姓陳的,我嫁給你后悔了!我媽當年說的那些話一句句都對上號了,她說你發不了財,給不了我幸福。是我蠢我糊涂,才會受你的騙,連媽都不要跟你過起了這苦日子!”林曉麗一想起媽,眼淚就止不住了。
每次一吵,只要林曉麗一哭,陳曦就打住了。
大概全中國,全世界的女人,跟老公一吵架就往娘家跑,找娘家人撐腰,她林曉麗當年可是冒著背叛娘家的代價私奔出來的,別說她娘家在千里之外的蘇州,就算是在北京,她也沒臉回去。因了這,陳曦總覺得虧欠林曉麗,她一委屈得哭,他就沒轍了。
這次爭吵過后,陳曦也真的決定發憤圖強,多賺點錢。但他的原則是,賺錢,不影響現有的工作,如果拿搭上全部的業余生活去干私活什么的,損失了生活樂趣,劃不來。他在求職網站泡了很久很久,最后終于找到現在這家合資公司,底薪比原來提高了三千,還有出差補助。
原本林曉麗也不愿意陳曦隱瞞已婚身份,無奈這份薪水太誘人,又偏偏要出差,看著淘寶收藏夾里那一堆堆的家具電器,她只能讓陳曦接受。
起初陳曦真以為IT 公司大部分是男的,他完全忽略了除技術人員外,還會有前臺小姐和各位經理的秘書,還有人力資源部物資部公關部售后服務部,等等各種女性就業崗位。正式工作后,他才知道公司的女同事并不比男同事少,而且不乏美女。
第一次看到朱狐貍的照片,是在陳曦他們公司的年會貼上,帖子是置頂的,誰都能看到。大老板興致勃勃地搞什么拉斯維加斯之夜,要求所有女同事穿晚裝,男同事穿西服打領帶。
朱狐貍不僅天生一雙狐貍眼,還碩大無朋。
碩大無朋就是說,女人的胸太大了,就會沒有朋友。朱薇是年會主持人,穿一條深 V 領紅色緊身裙,柔軟的真絲緞子把火辣的好身材勾勒得驚心動魄。有人說如今女人的事業線不在手上而是胸前,朱薇的事業線相當深刻,領子又總是低得恨不能開膛破肚。她身邊方圓十米內,別說沒有女同事,蚊子都是公的。
林曉麗對朱狐貍特不待見,太不正經了,簡直就像夜場小姐。后頭有人跟帖,說當晚她喝醉了,紅著臉倒在陳曦懷里,為什么會倒在這個呆木頭的懷里,而不是其他人的懷里呢? 這可是值得思量的大問題,沒準里頭有奸情。讓林曉麗意外的是,陳曦居然沒有解釋。從那時起,朱薇在林曉麗心里就是個懸而未決的疑案。
林曉麗個子秀氣胸部也秀氣,不過仗著自己堪比小S 的魔鬼比例,還有那雙小長腿, 她倒是很自信。剛結婚那會兒,她就指著小平胸對陳曦說,我有飛機場,你有波音 747,咱們合作就能把飛機開上天。陳曦也沒嫌過她小,還說這兩個荷包蛋他要活到老吃到老,兩個人說說笑笑地滾床單,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的社會道德淪喪,小三滿天飛,情義千斤也不敵人家胸前四兩,林曉麗怎能不擔心。
憑著對陳曦的了解,林曉麗知道他這樣的懶人是不會舍得花時間去搞辦公室戀情的, 有那個約會的時間還不如在游戲里多下兩次副本,挑戰大魔頭。朱狐貍究竟對陳曦有沒有意思,也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林曉麗分析了一下,朱狐貍那種女人通常都是屬于住別墅開豪車的成功男人。她的時間也是有限的,平時也要工作,剩下來的經歷與其浪費在一個愛游戲愛得舍生忘死,對金錢沒多少追求的男人身上,還不如去找個貨真價實的金龜。
對,一定是這樣的,林曉麗看出朱狐貍也不是什么剛出校門的女大學生,比自己小不了幾歲,有社會經驗的女人都講實際,不會選陳曦這號繡花枕頭。就這樣,林曉麗把這件事當成一個普通的小意外,漸漸淡忘。可事情跟林曉麗想的并不同,朱狐貍就像個病毒,把陳曦徹底感染了,而且是深度感染。
一個月前,內部論壇上又有個新帖,公司周年慶組織的郊游。洗去鉛華的朱狐貍做森林系女孩打扮,棉麻質地的娃娃裙,披肩長發,簡直是時下最最流行的小清新完美代言人。可惡的是,每張集體合影,朱狐貍都依偎在陳曦身旁,脖子跟扭了似的,使勁往陳曦肩上靠。更可恨的是,有朱狐貍相伴,陳曦的笑容仿佛年輕了十歲。
林曉麗看得眼睛冒火,無風不起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朱狐貍那雙媚人的狐貍眼, 跟當年林曉麗的死對頭沈裴如出一轍。
朱狐貍在林曉麗心里掛了號,從那天起,林曉麗開始留意陳曦,他的一言一行,他的手機短信,她甚至還想辦法得到了他的游戲帳號和密碼,趁著陳曦出門上班,把所有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一遍。
一無所獲,但林曉麗認定這不正常,一定是這對狗男女刻意隱蔽,他們做賊心虛。從那天起,林曉麗開始吃不香睡不甜,可她苦無證據,暫時還不能有所作為。每天晚上,林曉麗都在懷疑,是否陳曦跟她同床異夢,是否網絡游戲中某個跟陳曦組隊的角色就是朱狐貍, 他們用這種方式在她眼皮子底下朝朝暮暮。甚至陳曦半夜去上廁所,她也懷疑是否躲在里頭給朱狐貍發短信。
林曉麗是個控制欲很去強的人,但現在她對陳曦的控制力完全沒有了,她茶飯不思, 半個月瘦了十斤,面容憔悴。某天早上陳曦去上班,盯著林曉麗的臉看了一會兒,說她是不是要開始保養了。不經意的話儼然成了新證據,有了朱狐貍,就嫌我黃臉婆了!
林曉麗決定發憤圖強,好好捯飭這張臉,無奈豪情萬丈卻資金有限,只能網上買了一堆絲瓜水珍珠霜什么的,全都是單價不超過二十塊總價不上三位數的國產化妝品。晚上林曉麗用泡了絲瓜水的紙膜敷臉,堅持了幾天,非但沒什么美容效果,反而開始過敏,整張臉又紅又腫。
陳曦笑她:“你呀,就是貪便宜,我們公司女同事不是用雅詩蘭黛就是紀梵希,公關部經理還用海藍之謎,就連最不濟的前臺小姐也用歐萊雅。”
“呦,你們公關部多少月薪啊,你知道海藍之謎多少錢一瓶嗎?那玩意兒比海洛因還貴,要不,我也去你們公關部應聘吧。”林曉麗故意套話,擠出笑臉來說道。
陳曦不接茬了,馬上把話題岔開。林曉麗看在眼里,心里狠狠地呸了一呸。
公關部經理是誰,就是朱狐貍。林曉麗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他居然知道朱薇用什么保養品,他們的關系究竟密切到了什么程度。現在不但是嫌棄老婆了,還在心里向著人家。對了,朱狐貍會不會是哪位領導的情兒?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她能夠用得起海藍之謎,如果她真跟領導有一腿,很可能有錢又空虛,所以想在陳曦身上消磨一下多余的精力。漂亮的女人絕大多數都耐不住寂寞,林曉麗越想越是這么回事,可她還來不及做出反擊,陳曦就被臨時抓壯丁,派出去出差了。
這一趟是去上海,一家大公司的保全系統出了問題,這一去就是三四天。林曉麗并不知道陳曦是跟朱狐貍一起去的,直到陳曦回來后,她才在公司內部論壇上,看到了慶功貼。
朱狐貍跟陳曦一起出的差,還趁機把那家大公司的兩家合作公司一網打盡,簽下了價值四百萬的大單。
陳曦出差回來的第一天,林曉麗就從他的外套上拈出一根燙過的染成深褐色的頭發。
因為這跟頭發,兩個人又吵了起來。
“姓陳的,我告訴你,一個男人結婚前可以隨心所欲,結婚后可就不行了,要對老婆對他的家庭負責任!”
“你又發什么瘋。”
“這是誰的?”林曉麗拈著那根頭發,冷笑著在陳曦面前晃了晃。
“我在外頭跑了這么多天,每天接觸那么多人,電梯地鐵公交車,我怎么知道是誰的。我又不是生活在真空中,月球上,不跟任何人打交道。”
“你要是敢編瞎話騙我,哼,我讓你一輩子不得安生!”
“簡直不可理喻!”
吵架的結果是,林曉麗遲遲不做晚飯,根據以往的經驗,這是她對陳曦的懲罰。可是那天她的懲罰沒能生效,陳曦不僅有飯吃,還吃了大餐。臨出門時,他故意把門摔得山響。因為順利完成了外派任務,并拉回大單,經理請部門同事一起去吃的金錢豹自助餐。
陳曦化憤怒為食欲,弄了滿滿一盤子食物,并全部消滅干凈。吃的時候他經理壓低嗓門跟男同事們分析經驗:女人是彈簧,你強它就弱,你弱它就強。同事們聽得哈哈大笑,陳曦也若有所思,是否一味沉默,容忍并助長老婆的壞脾氣,這是個問題。
美餐之后,大家余興未了,朱薇做東請大家去錢柜唱歌。
因為是IT 企業,公司同事大多是年輕人,一個個麥霸搶著話筒,朱薇心情不錯跳起舞來,經理和幾個膽大的男同事都圍在她身邊,震耳欲聾的樂聲中,陳曦卻縮在角落里,喝著悶酒。
他本就不勝酒力,醉眼穿過旋轉的燈光和煙霧蒙蒙,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初識林曉麗的日子。那時候的林曉麗真是單純,從來不提物質上的要求,體貼入微溫柔如水,一點也不霸道,更不虛榮。當年,因為兩家大人都不贊成這門婚事,林曉麗肯放棄出國的機會,放棄她媽媽介紹的優質王老五,選擇他這個不文一名的年輕人私定終身。陳曦真佩服那時候林曉麗的勇氣,換做他是女人,也未必有這樣的勇氣。
可就是這樣的林曉麗,當年什么都不要的林曉麗,現在居然什么都要了,給不了,就跟他急。真讓人有被騙的感覺。
這么想著,十年前的林曉麗仿佛穿越時空近在眼前了,她笑顏如花款款走來,朝著陳曦伸出一只手。她的另一只手上有一只酒杯,陳曦簡直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只聽得耳邊有人在起哄:交杯,交杯。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奇怪,手里憑空出現了一只高腳杯, 剛才不是喝的啤酒嗎?
陳曦打了個酒嗝,情不自禁地跟眼前的手勾在一起,這么多年,他還是第一次喝交杯酒呢,什么滋味,他也不知道了,那不是啤酒,是熔巖般滾燙的液體,一喝下去他就醉倒了。然后什么也不知道,眼前似乎閃爍著白光,他夢見了一條蛇纏在身上,纏得好緊,攀上了脖子,狠狠咬了一口。
這就是全部真相了,可惜,連陳曦自己也不太清楚。事后發現脖子上多出一枚刺眼的吻痕,酒都嚇醒了。他問同事們,到底怎么回事,大家卻都只是詭秘一笑,什么也不說。他也不好意思去當面問朱薇,就這樣,直到當晚那些曖昧的照片登上了公司論壇,陳曦才感覺到大家把玩笑開得太過分了。
他本想讓發帖的同事刪掉,可大家都不同意,還說反正陳曦是未婚的,跟朱薇在一起也沒什么不可以。陳曦覺得影響不好,就去找朱薇,想讓她出面刪除那些照片,不料朱薇也不同意,還說陳曦是不是嫌自己配不上他。話都說到這份上,陳曦也不好再解釋,只能作罷, 不料同事們居然把他跟朱薇的緋聞炒了起來。
看到這張照片,林曉麗簡直氣瘋了,可惜當晚陳曦回家后已經醉得不省人事,倒頭就睡,什么話也聽不進去。第二天,林曉麗還沒起床陳曦就上班去了,又沒機會跟他對質。林曉麗不止一次地想,陳曦是在用工作逃避自己。
奸情就是從那時暴露的。
天氣已經開始變熱了,陳曦以往很少打領帶,早上也愛賴床。從那天起,忽然就天天早起,還穿著襯衣打著領帶,搞得像模像樣地去上班。起初林曉麗也沒疑心,可一連好幾天, 天天如此,實在讓人起疑。
“你升職了?”
“沒有。”
“那穿成這樣干嘛,平時不都穿休閑裝的嘛。”
“這陣子大老板要來檢查工作,全公司的人都要求著裝嚴謹呢。”
“嗯。今晚想吃什么?”
“今晚不回來吃,還是要加班,你做點自己愛吃的吧。”
“來,GOODBAY KISS。”
“來不及了,晚上回來親你啊。”
一連幾天,都是這樣,就連以往慣例的吻別也沒有了。林曉麗臉上還是笑,心里卻在質疑,他已經不想碰自己了嗎?心里就像藏了只小耗子,沒日沒夜地抓撓著。
這晚,陳曦澡洗到一半,林曉麗破門而入,陳曦條件反射般地捂住脖子。
林曉麗怒了,跳起來去抓他的手,無奈陳曦力氣大,她怎么也掰不開,無奈之下只能一口咬住陳曦的手臂,疼得他不得不松手。
脖子上,靠近鎖骨的部位現出一條醒目的吻痕。林曉麗踉蹌著倒退兩步,差點站不穩。她指著陳曦的脖子,嘴唇顫抖著,半天問不出一句話來。
蓮蓬頭噴灑著熱水,陳曦臉上都是水跡,看不出懊悔,也看不出眼淚,只有不自然。
“是誰?”林曉麗質問道。陳曦垂著頭,無語。
“是不是朱薇?”
陳曦心虛的眼神把一切都招了。
“好啊,我就知道你這陣子古古怪怪肯定有問題。說吧,你們都到什么程度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別多心。”
“都這樣了,我能不多心嗎?你說,要是我脖子上忽然冒出這么大證據,你怎么想?你會不多心?”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的怎么樣?都親到這里來了,再接著一路往下親是不是?要是我被別的男人親成這樣,你也不會多想吧。姓陳的!十年了,膩味了吧,想換口味了吧,我還想換呢。要換就趁早,我也不耽誤你,離婚吧。別以為我愿意跟你過這種沒滋沒味的日子,我早盼著這天吶, 早離早好。”
那是林曉麗第一次提出離婚,在氣頭上。她的心仿佛裂開來,整整一夜,綿綿不絕地痛著。那晚,陳曦在浴室待了很久,幾乎搓掉一層皮才上床。兩個人背對著背,各自心事, 直到天光。
林曉麗一直在等陳曦的解釋。可她什么也沒等來,這么大的事,足以讓林曉麗的世界天崩地裂的事,陳曦居然毫無反映。原本毫無屬性的沉默,變成了傲慢和不在意,林曉麗紅著眼睛想,一定是他懶得解釋,不想解釋了。
離婚的念頭自那天起,在林曉麗心里種下,繼而在陳曦一如往常的沉默中悄然滋長, 直至爆發。
如今抓賊雖沒抓到現場,也算抓到了臟,林曉麗卻失去了審判的權利,不論是不是氣話,陳曦已經同意離婚。
既然狠話都說出來了,離就離。地球誰離開誰都能轉,天底下那么多離婚的,為什么不離,離了一樣過日子,比現在過得更好!林曉麗這么想著,仿佛多了些氣力,眼淚也止住了。
林曉麗個子嬌小,也愛哭,貌似柔弱全都是外表,她絕不是軟弱的人,上進心比誰都強。她恨的是,既然已經挑明了,為什么陳曦還總是拖延,難道想把這事拖過去,家里紅旗不倒,外頭彩旗飄飄,盡享齊人之福。
等啊等,這些天林曉麗無時不刻地煎熬,終于等到陳曦同意離婚了,心里卻比他不同意還要難受。收拾地上的玻璃渣子時,手指被扎破她都沒覺得疼,直到紅艷艷的血珠子接連不斷地滾下來,才哇地一聲哭開了。
陳曦就是在這時候回來的,這讓林曉麗覺得很丟臉,馬上止住了哭。陳曦卻很貼心地找來創可貼,把林曉麗出血的手指頭放在自己嘴里,幫她吸出臟血。
林曉麗做事有點毛躁,平常就是切個菜也常把自己弄傷,這種事對陳曦來說,已經習以為常。可今天不一樣,林曉麗就像觸電一樣,渾身打了個哆嗦,然后馬上把手指從陳曦嘴里抽出來,嫌惡地看著他,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臟。
陳曦還想解釋點什么,可他最終沒能說出話來,只好去廚房拿掃把,把地上的臟東西清理干凈。
林曉麗瞪著陳曦,事實擺在面前,在外頭亂來,還試圖隱瞞事實騙老婆,別說是應該道歉和解釋,就算罰他跪鍵盤也不該有半句怨言,可陳曦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低著頭干自己的。
林曉麗看著這個暫時還屬于自己的男人,恨得牙癢,把他剁成肉餡做成餃子吞了才好。一瞬間,她又有些后悔:如果不離,就這么拖著,他不給我幸福,他自己也別想得到幸福, 那也解氣。怪只怪自己太沉不住氣,居然幫他把這兩個字說出了口,沒準他正在心里竊喜, 離婚后也不必背負心理負擔,反正不是他提出來的。
越大的事,越要冷靜。林曉麗強迫自己深呼吸,讓腦子清醒一點,放緩語速對陳曦說:
“離婚,房子得歸我。”
一直刻意回避林曉麗目光的陳曦,終于抬起頭來,嘴唇動了動,卻依然沒能說出話來。這是個使用面積只有二十多個平方的超迷你小戶型,小到在房間的任何一個角落放個蔫屁都能聽到動靜。北京的房價貴得離譜,這屁大的地方也讓陳曦跟林曉麗負擔得夠嗆。林曉麗跟陳曦結婚,沒得到雙方家長任何祝福,陳曦媽媽去世后,陳曦把老房子給賣了,他們才有了首付的錢。后來裝修,家具,電器,又都是從牙縫里一點點地摳出來。好在林曉麗愛收拾,地方雖小,收拾得干凈,倒也溫馨。
“房子是婚后買的,算婚后財產,歸我合理又合法。咱們夫妻一場,辦手續時咱們把房子寫進協議,離婚后把房產證送去中介公司,正式售出后,我把首付錢還給你,再算上利息。”林曉麗環視一圈,這小屋里的一切都是那么親切。
“你真想離?賣了房子,你住哪兒去?”陳曦眼中滿是困惑。
“反正你的心也不在這個家里了,就甭操這個心了。”林曉麗把頭一扭,回避陳曦的目光。
談起離婚已經很傷感情了,再吵下去多年的夫妻就要變成仇人,陳曦雖然不太樂意, 但最終也沒有搖頭,他只是長久地保持著一個姿勢,盯著地板不說話。任憑林曉麗說怎么分家里的東西,他再也不表態。
那一夜,陳曦睡在沙發上,地方太小,沙發是雙人的,一米八的大個子擠成一團,像個受傷的小孩。林曉麗獨自躺在雙人床上,又是一夜無話。
愛情是美好的,卻不能填充饑餓的胃腸,不能化作房屋遮風避雨。從結婚起,失望就從指甲大的一丁點,開始無限擴張,往事就像放電影一樣,在林曉麗腦海中快速播放著。
“發工資了。”
“就這么點兒?”
“嫌少?”
“不是,你辛苦了。”
薄薄的一疊錢,實在難以匹配長長的家庭消費表,林曉麗為了照顧陳曦的面子和情緒, 還得強作笑顏,轉過身把購物表上的大部分東西全部劃掉。
“老公,幫我洗洗碗好不?我今天好朋友來了,不能碰冷水。”
“親愛的,我幫你燒點熱水吧。”
“剛才切菜都被弄破皮了,不想沾水嘛。”
“我幫你把手套找出來。”
陳曦就像個貪玩的小孩,永遠有辦法逃避家務,守在電腦旁沉溺游戲。林曉麗卻洗衣做飯打掃衛生,忙出一身臭汗一手糙繭。
“老公,周末我想逛街。”
“我跟人約好了團隊 PK,下次去吧。”
“老公,好久沒看電影了。”
“兩張電影票加交通費最少得一百塊,有那錢夠買兩斤上好牛肉搞個火鍋吃了。乖, 電腦上一樣能看。”
“那你陪我看。”
“你先看著,等我搞定這個任務就來啊。”
這一等就是永無止境,林曉麗看完兩部電影,趴在床上睡著了,陳曦的任務還沒完。
“老公,你最近不忙,不如咱們合作開個網店吧。”
“我累著呢,就讓我休息休息不成嗎?”
“我看淘寶上好多人賣電子地圖啦,網店裝修模版啦,還有幫人 P 圖也能賺錢的,不如咱們合作一把?”
“沒空,不干。”
“要過年了,要不要給你們領導送點什么呀,回頭有什么好事也不會忘了你。”
“不送。”
“換家公司不,老加班又不見給加班費,過節費也那么少。你看這家公司正招人,條件蠻適合你的。”
“干得好好的,不換。”
陳曦懶,工作之外,一點活兒也不想干,人情世故也不懂。林曉麗以前完全沒感覺他這么不成熟,等她發現,已經晚了。如今這樣的社會,不懂得賺外快,不曉得跑關系的人, 還有什么前途可言。她總是暗自嘆息,有時候也拿點老同學的發達事跡刺激他一下,結果卻可能惹來一次價值觀大辯論,搞得上綱上線。上大學那會兒,陳曦可是校演講社的副社長, 大道理林曉麗又說不過他,最后還是自己憋氣。
一次兩次是這樣,十次八次是這樣,到最后,一年又一年還是這樣。
怎么變成這樣,林曉麗怎么也不明白,當年那個豪情萬丈躊躇滿志的陳曦去了哪里。如果下半輩子也是這樣,過下去還有什么意思?人生還有什么奔頭?
如果時光倒流十年,知道選擇陳曦的結果會是這樣,她肯定不會談那段戀愛。愛是有保質期的,過了期,就開始變質,現在,哪里還有愛的味道,至多是親情。陳曦脖子上的那枚吻痕,只是壓垮落水者的最后一根稻草。
僵著身子躺了許久,陳曦那邊居然傳來輕微的鼾聲,林曉麗更是氣從中來,這個混蛋脾氣又臭又硬,占有欲和自尊心敏感到病態,不溫柔不體貼不穩重不浪漫不幽默,沒錢沒權空有一身臭皮囊。
曾經的幸福恩愛和期待,現實生活的無奈蒼白;曾經兩手不沾陽春水的嬌滴滴獨生女, 如今每天圍著灶臺打轉的黃臉婆歐巴桑;曾經關注的是商場的時裝什么時候上新,現在關心的是報紙上超市的大特價目錄;曾經跟貌美如花巧笑嫣然的女同學走在大街上,回頭率超高, 現在跟一大幫中老年婦女在超市里,搶購特價蔬菜。林曉麗覺得自己的生活變得如此不堪,歸根結底是因為陳曦。
女怕嫁錯郎啊,如果他這個當老公的能掙得多些,讓自己的生活變得好些,或者當個什么小官,讓自己臉上多幾分顏面,就算是離婚,她也心甘。至少證明自己的眼光沒有錯,至少可以回去告訴母親,當年的選擇并不遺憾。可現在,真窩囊!混也混不出名堂,還他媽搞婚外情。
林曉麗二十七歲半了,可怕的三十歲近在咫尺,她必須抓住青春的尾巴,不讓自己一輩子都當超市里搶特價菜的無名婦女,她要找回她的人生,找回屬于她的精彩世界。午夜的沉寂中,她的內心有個聲音在咆哮:一定要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