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不知道那一天在他的生命里有什么特殊的意義。

嗯，可能確實有點特殊，畢竟他的理論便是在那時構建完畢，于是也便陷入了“無事可做”的狀態——他是這樣說的，至于人們后來去紀念什么……這個所謂的“后來”，好像是在幾百年之后吧（那時的他已經成為了高度抽象的文字，而沒有其它任何痕跡）——他好像對此沒有什么特殊的感受，就比如人們感嘆他的對于國存在的堅持……在婁的有些破碎的記憶里，這似乎是一個很早就存在的事實。

……

談話結束了，于是“三”便從那天起開始逐漸接手全球的統籌事務，主要是分配解藥的研發工作，也包括那些關于“污染源”的處置方案。

同時的，人們覺得以“三”來形容這樣一個人工智能不太恰當，畢竟，難道前面還有過“一”和“二”嗎？于是便采用了一篇古老時代中的電影中對于想象中未來的人工智能的名字：“苔”。

苔，頑強的生命力，倒是很恰當，不過婁還是堅持著用原來的名字稱呼它。

于是，在那之后，外面的早攤位減少了些，他的生活又一次回歸成了水平的直線，便又一次想起了當初的在周圍“游逛”的想法……

婁的回憶便在這里停止了，周圍的場景一如開始時展開的速度般向回折疊消融，口中的涼甜已經感覺不到，如同反應堆里耗盡可利用能量的濃縮燃料棒。

看了時間——主要是年月——他總是在每次回憶后忘記這些——現在是庚白七年八月。

婁偶爾會想，他現在是脫離回憶了嗎？有時他會混淆這些。

笑了笑，倒是沒有想到什么檢驗方式，不過，也許還不是一件壞事，也許在回憶的角落里還會有他的龍哩。

想到這里，又引起了他對于某種武器的記憶——很少有事物能留在他的記憶里——

于是他問了問“三”，如同問今天的早飯或者天氣。

“‘三’，基地里有‘夢器’嗎？”

“三”不假思索，

有。

在哪里。

“三”淡然地說出了它的位置，似乎在說某件不重要的雜物。

婁嗯了一聲，后面便沒在問詢，他看著窗外的景色，依舊是那亙古不變的荒原，突然有點想知道這里下雪時會是怎么樣了，他想起了椿城的雪，那白色的冰涼曾經無數次模糊他的夢境和記憶。

凝看了一會，起身離開。

去到那個房間，輸入瞳孔后門便開啟了，似乎基地的研究人員并沒有意識到這里存放了什么——里面放置著一個收束式的三棱錐，如同含苞待放的花。

它和其它雜物混在一起，看起來平平無奇，也許某年某日便會被掃進時光的灰塵。

回頭看著“三”，仿佛在問它是不是它故意放置的。婁不知道它有沒有計算過其它的未來。

“三”沒有露出任何破綻，冷漠而無害，魔方的模塊在空中旋轉和重組。

看著“夢器”光滑冰涼的外表，感受其冰涼的心跳，他知道，只要自己與之建立聯系，休眠的“器”便會展開它的“花瓣”，懸浮在他的肩旁，他知道“器”有能力保護人的精神不受感染，或者使人永遠沉淪于他們自身的幻夢之中——其實他想過，覺得“夢儀”這個名字可能更好一些。

但，真的嗎……他忽的又有些猶豫了。

心跳加速，似乎下一刻便要發生什么，指針的轉動咔咔生銹，時光的灰塵漂浮在空中，好像時間的行輪下一刻便要錯入那人跡罕至的崎嶇小徑，從此踏上一場略顯顛簸的別樣旅途。

但他終于沒有，只是將其放回原位。

……

K感覺到身邊有人回來了，是婁。

“沒什么?！?

婁抽出那本《無牙之龍》，看了起來，說起來他已經看了這本書許多遍了。

婁是極難有謊言的，K知道這一點。

不過他也沒問什么。

今天上層指揮基地又送來了一批實驗志愿者，一般頻率為三月一次，最近對于膠獸的研究取得了“值得注意”的進展，故在隔了大約一個月后，具有“JL公司”標志的黑色大型運輸機便又停在了附近的小型機場。

工作人員開著卡車運輸著那些巨大的膠囊，它們外殼呈灰色，里面是休眠的志愿者，大多已被病毒感染。

沉默的容器，像是某種貨物。

婁的視線并不在這上面，他好像被黑色運輸機上的JL標記吸引了，隨后注意力又游離了起來。

單調的程序使人的眼也疲乏起來，K正要回去。

婁不知何時看到了那些小型運載器上的“膠囊”，

“他們有名字嗎？”

“有，但沒有多大意義。”

實驗的死亡率極高，來到這里的志愿者大多早已走投無路。

“但有，對嗎?！?

K并沒有太多的憐憫心在這上面，社會已經為這些志愿者做出了極大的犧牲，在來到這里之前。

“嗯?！?

他們的名字是記在紙質的載體上的，K對此感到有些詫異，他以為現在的紙，除了之前的書籍，都應該用來記錄更重要的事物。

都是些普通的名字，隨便地翻看了幾頁，并且有些還是代號。

發覺婁沒有再出聲，轉身看去，他正看著名冊上的某處，好像是某個名字。

婁感受到了視線，立刻恢復了正常，翻了幾頁后就將冊遞了回去。

……

婁確實是有些奇的怪，在這幾天。

K沒有表現出任何其它反應，只是簡單了問了一下，而婁也只是簡單地應付了過去。

他看起來對那一頁上面的某個名字有些在意，可能是與他有關的某個人……他或者她可能感染了病毒。

K并沒有立刻去回看那里，后來終于還是沒有去看，畢竟也是沒有那個必要的。

之后的那段時間便又回復了平靜，對于膠獸的研究已經有了較大的突破，人們對它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先前的黑膠衍生出了多個變種，如具備雙翼的可飛行種，以及基因更優且擺脫結晶體的限制的“白膠”，和與其它各種代表物種基因相融合的膠獸，它們主要根據宿主的物種進行分類。

此外，還產生了更多“擬物膠獸”，它們更加難以識別。

值得注意的是，膠獸的智力也較先前有了較大的進步以及較大的基因突變性，后者可能與其獨特的遺傳物質載體的結構有關，這是不同于DNA和RNA的一種全新載體，也是導致智慧個體的出現具有極高隨機性和稀缺性的主要原因。

但這些極少數的智慧體也足夠讓人類驚喜了，他們一直以來被外星遺棄的“污染源”打擊的熱情終于在膠獸上得以恢復——

這意味著，人類，終于有了其它的看起來安全的交流對象。

充滿傷痕的手，小心翼翼地向那個未知的存在伸出，希望能換來友好的回應和久違的溫暖。

現在想來，人類似乎還是有些年幼和幼稚，對周圍的事物充滿著孩童的好奇與善良。

社會上一直對實驗的進度高度關注著，于是立即便有了全新的游行，一些國家的人認為有必要設立相關法律保護“膠獸”的權益，而這其中又涉及到是否智慧的問題，便又引發了爭論，沒個一年半載看來是無法分出個對錯了，再加上又有一些人從中渾水摸魚以攫取利益——他們在之前的戰爭時積攢了不少“經驗”——時間又得拉長。

……

與社會上暫時的混亂相似，基地這個相對封閉的生態系統里也正承受著一場思想上的地震。

“基地研究的‘解藥’是為‘少數人’服務的，‘JL公司’將不會將其廣泛地無償或至少低價發放。”

不知是從哪輛進入基地的運載上傳來的“病毒”，在研究人員和其它員工的壓抑的沉默中瘋狂傳播和蔓延。

是的，如此簡單，甚至簡單到幼稚的模因，卻有著如此的力量。

當群體對某件事產生了懷疑，它是一定要探究清楚的，然而卻融入其中的人們卻喪失了基本的思考能力，反而在想象力方面有了極大的加強。

這樣的思考模式在遠古時期常能幫助人類的群體狩獵和做出決定，只是它現在可能并不是十分適用。

在人們的情緒逐漸積累時，“三”又“不合時宜”地對他們發出了警戒：

它直接接管了“小苔”。

“……通過相關數據分析和估計，有約88.1%的幾率顯示這里存在‘膠獸分子’，”

為了防止其將這里的一些無法公開的情況帶離基地，“三”宣布最近的三個月內基地將保持高度封閉狀態，期間禁止與外界的人員交流。

其實這里的人們大多都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真正讓他們驚訝的是那前半句。

“‘膠獸分子’？”

人群一片嘩然，隨即爆發了激烈的議論，懷疑和顫動的驚慌在人與人間不斷跳躍著。

……

混亂終于在壓抑中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