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這是后來那只被K稱為“失敗樣品”的黑膠給自己取的名字,不過可能也不是那么失敗,畢竟我們從未見到如此特別的膠獸。
在那次暴亂之前,我們一直都認為普羅,或者說這類黑膠眼里的世界一直是混沌無序的,它們普遍呈現出人類低齡孩童的智商,并不能很好地完成被給予的任務,雖然有時一些獨特的個體能達到大概十歲左右的智力,但實驗者們不能總是寄希望于運氣。
也許普羅的世界之前也是這樣,而那次暴亂恰好改變了什么無法言清的因素,使得它的眼神從此變得光亮。
當膠獸具有智慧,它會如何看待這個世界呢?是和人類一樣感到孤獨痛苦而無法被理解嗎?亦或者有著一些奇怪的,與生俱來的信念?還是如修行的僧人(現在我們已經很少能夠見到)一樣不悲不喜?科學家們一直想著向它們親口問一些這樣的問題,而現在,他們也成為了其中的一員,卻是無法回答親身實踐的感受了。
于是普羅便醒來了,在一棵橘子樹下,它最先感受到的是橘子的鮮艷的亮色,便忍不住抓了一只連皮塞進口中,嗯,很好吃,它不知道如何描述這種味道。
但有些青色的個體卻是不那么好吃,它很快分辨出來了二者的區別。
在普羅吃橘的時候,它一直想著該如何把青色的果實變為橙色的,而這在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都無法實現,在此期間,它嘗試了許多方法,包括但不限于莊重地對橘樹發號施令:
“普羅……命令你,變成旁邊那個的顏色!”
最后它終于發現,除了等待和澆水之外再沒有其它方法,在它看完那些書之前。
值得一提的是,當它在書籍中尋找答案時,那些其它有趣的書常使它分心,最后總是忘記了當初的目的,以至于它幾乎看完了這一類的全部庫存,才在偶爾的一本書中發現化肥的使用方法,突然意識到,當初是要找尋幫助果實成熟的方法。
不過現在沒必要說那么多關于普羅儲備糧的事,在它最早的記憶里,它似乎是經歷了一次“大混亂”,而它是在一個昏暗的走廊醒來,從窗戶可以看到外面的紅陽,旁邊有許多透明的黑色晶體,不少同類還在形成中。
它站了起來,忽然感到迷茫,它覺得自己應當是要去干些什么的,但它今天被那融金的夕陽吸引了,用爪搭在窗戶邊上看著,于是它暫時忘卻了這件事,它是如此地專注,以至于忽略了背后攝像頭的微小動靜。
在人類看來這應該是極無聊的,太陽他們天天都能看見,并不覺得有什么珍貴,而膠獸卻對此充滿了好奇,那種新奇,足以勝過任何工業而廉價的快感,那是這個世界給一個初生生命最寶貴的回憶。
它慢慢看著太陽逐漸下墜,有時候一不注意,那大大的圓球又溜下去一段距離,直到看見那些溫暖的陽光被長方的巨大樓房遮擋,它才開始有一種悲傷的情緒,不過這種情緒并未摻雜其它東西,如果是人類的孩童,他們可能會感到恐懼和需要懷抱,這是遠古的基因和記憶所決定的,膠獸則不一樣。
我們便不再費筆記錄關于普羅的其它偉大的“發現”了,這其中包括但不限于那扁圓的月和幽藍的夏空,可愛的繁星,和轉動的黑盒子(攝像頭),在這些事之后它便感到疲憊而伴著淡白的月光原地睡去。
……
K在注射試劑后便失去了意識,夢中的他看到了婁完全被膠液覆蓋的后半部分,骨白的面具,依舊是那灰色的眼神,只是此刻十分平靜,顯露出哀痛的悲傷。
“多數人,還是少數人?”
于是干擾器緩慢發射出絢爛的淡藍色絲線。
“嘭!——”
K從夢中驚醒,感到大腦格外地昏沉,之前搭建的屏障已經被沖亂,宛如發生了一場大地震,它感到渾身無力,掙扎著想要支撐起來,卻一次次滑落在地,便是從這時候,K發現了它身體構造的改變。
看著眼前覆蓋著白毛的爪和粉嫩的爪心,不禁失笑……
它現在還算是人類嗎?
枯坐在地上,沉默了許久,仰看著實驗室雜亂的研究裝置,陽光正透過窗斜斜地傾瀉進來。
K想起了那些初生的膠獸是如何直立行走的,于是它先是四肢并用地撐在地上,隨后緩慢向直立轉變。
實驗室里面一片寂靜,一切事物都好像被時光凝固在原地,讓人忍不住沉迷其中,K忍著腹中饑餓先去查看儲存志愿者都區域,婁早已不知蹤跡,外部的大門滿目瘡痍,勉強推開了一條容身通過的縫隙。
內部的膠囊也沒能幸免,許多被黑色的膠液完全包裹,后者看來應該是從通風管道進入的,K的到來逼退了這些黑色的膠液,發現狀況較為完好的只有最前面的Lin,其它的由于膠液侵蝕已經觸發了強制休眠模式,只能在更高級的上層基地中打開,外界現在只能按時地為其提供電力和極少的營養液。
現在其自帶的能量和營養無法長時間地維持對象的生命體征,上面殘缺的屏幕顯示還有大概一周左右的時間。
腹中的催促使K無法在此地多留,它從地面上撿起笨重的鋼棍,還具有三次攻擊的電量,由于無力,最后它只能做到驅趕這些膠液,隨后用一些快速凝固的材料將通風口堵死,再給那些強制休眠的膠囊插上電,現在它的第一目標便是找到食物。
先是喝了點水稀釋胃液,饑餓的痛覺稍微緩解了些,隨后它看到了那些橘樹,無論青澀與否,它全都將其摘下,全部吃完后感覺口部有些發麻,但好歹是恢復了大半。他從未覺得橘子如此有用過。
基地里有專門存儲食物的區域,一些保質期極長的食物備用于緊急情況,在前往儲藏室的途中,K盡力地驅趕了一些膠獸,并嘗試使用了干擾器,結果自然是失敗的,但它以后可以試著拆除上面的生物識別裝置。
儲存室由于其重要性,對應安全防護等級更高,故現在能保存較為完好,K從中取了一些壓縮餅干和咖啡,因為食物有限,它必須找到將來的應對方法。
一個人的生產力是極低的,它必須合理規劃每天的事物。
K回到了當初它醒來的實驗室,將筆記本和日記放入背包,日記上記錄待辦的事項:
“
庚白七年十一月一日
待辦:
1)找尋安全的房間
2)更換膠囊內的營養液
3)重新探索周邊區域,找尋婁
4)種植食物或找到長期解決方案
”
K準備將之前的實驗室作為它的安身基地,在做了一些防護措施后戴上防護鏡,現在稍微安全了一些,營養液的運輸需要起重車,估計現在在下一層,今日已晚,晚上可能會有危險,它準備今天剩下的時間里便待在這里。
基地的備用發電機已經啟動,實驗室內的燈和其它研究裝置還能正常使用,K正好有機會仔細研究自己這具身體,于是便將第一手資料記錄在筆記本上。
其中令它差點忽略的是尾的存在,這奇怪的,似乎是極正常和普通的,看起來就像人類有手和足一樣理所當然。
看到那蓬松的尾,又一次默然,再次意識到了可能在潛意識里刻意忽略的現實。
它,已經不是人類了。
是要流淚嗎?可它終于沒辦法流下來,昨日發生的一切都鮮活似在眼前,幾乎讓人有些無法接受面前死寂的一切。這仿佛就是一場混沌的幻夢。
就這樣在鋪好的床上枯坐著,那紙反射的燈光有點刺眼,關了燈,看著窗外的星,也是無言地注視著它,在銀河中緩緩地流動。
它忽然感到困意,但卻不想就這樣睡去,努力抵抗著,僅僅是無理由地不想睡去,也許是希望還能有那么一些可以掌控的事。
但它終于還是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