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北平城里，有大大小小十幾家報館。

《新平時報》就是其中的一家，這家報館發行量不大，活得卻還算滋潤。

主要原因，就是他們不談國事，也不談政事，談的都是些明星緋聞、梨園逸事、男盜女娼、無名尸體等。

胡周就在這家報紙工作，他是娛樂版記者，尤其擅長發明新聞。

比如某日發現一具餓殍，胡大記者撰寫的標題就是：震驚！有一乞丐苦戀著名旦角，竟然絕食而死！

至于這乞丐到底戀得是哪個旦角，全看金主爸爸的意思。

靠著這份本事，胡記者收入頗豐，臉頰上也日漸豐滿起來，不似當年逃難時的模樣。

但有了錢，他還是喜歡在窮人堆里廝混，結交三教九流，似乎同誰都認識，同誰都能說上句話。

今日晚上，胡周出了報社的大門，按慣例去大通酒館小坐。

要上一壺竹葉青，同酒客們閑聊。

“胡大記者，聽說了嗎？”酒過三巡，有個車夫模樣的人開了口，“今日大學生們和洋人比腳力，輸的可慘。”

“比腳力？怎么比？”胡周嗅到了新聞的味道。

“就是一個皮球，二十多個人搶，誰的跑得最快，才能踢上一腳。”

胡周也算見多識廣，轉念一想，這不就是足球么。

于是他愈發好奇，追問道：“怎么輸的？詳細說說唄。”

車夫不過瞥了一眼，哪里知道詳情。

他支支吾吾半晌，才憋出一句來：“俺也沒去看，就聽見球場上一直在叫罵吹口哨，讓那幫大學生下臺。”

“那比分多少？”胡周又問。

這個倒是聽日本人說過，車夫馬上回答：“我知道，是二比一。”

比分不夠懸殊啊……

胡周琢磨了一會，覺得這么寫，不夠奪人眼球。

既然大學生們已經輸了，那不妨把比分搞夸張一些，比如說10:1

這樣看著，就順眼多了。

于是，他尋了個僻靜桌子，摸出一支鋼筆。

借著酒館昏暗的燈光，刷刷刷地，在稿紙上寫起字來。

少頃，一篇大作，立刻便成。

胡周吹了吹紙上的墨跡，將這一摞稿紙疊好，心情非常愉悅。

明天的頭條，這不就來了么！

他也沒了繼續喝酒的興致，將酒盞一推，起身朝報社走去。

現在離截稿只差兩個多鐘頭了，得趕緊過去。

此時，漢花園慶祝的活動還沒有結束，操場上不時有歌聲和笑聲傳來。

但顧云卻沒有參加進去。

她和蘇夢卿還有林晉榮坐在一起，面前對著一張地圖，還有一摞報紙，正在商量劇團選址的事。

“好難呀，”蘇夢卿哀嘆一聲，“合適的地方租不起，租得起的地方都不合適。”

“再想想吧，”顧云也是頭痛“總有合適的。”

林晉榮沉思片刻，忽然道：“有個地方倒挺合適，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蘇夢卿忙問。

林晉榮哆嗦了一下：“那地方鬧鬼！”

這話一出，昏暗的宿舍里，立刻染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氣氛。

蘇夢卿瞟了他一眼：“瞎說什么，這世上哪有鬼！”

“哎呀，你可別不信，那房子真鬧鬼！”林晉榮話音低沉，“據說從前，有個挺有名的花旦，被某個富商偷偷養在那里。”

“富商的原配夫人善妒，有一次，趁著富商出遠門，帶人沖進去，把那花旦給打死了。”

“花旦已有身孕，死的時候又穿一身紅衣，怨氣很重，所以化作厲鬼，兇得很！”

“后來，這宅子就變成了兇宅，無論哪個住進去，都會大病一場。”

他言之鑿鑿，蘇夢卿不由信了幾分，臉色有些難看。

顧云卻沒什么感覺，鬼故事她聽多了，開口問道：“那宅子在哪？”

林晉榮在地圖上一指：“喏，就在梅竹胡同，法國醫院隔壁，名叫時晴齋。”

“那宅子是前清汪由敦修的，后院還有個戲臺，稍作改裝，就能當舞臺用。”

“而且這條胡同里，住的都是梨園子弟，早晚一起排練，誰也別嫌誰吵。”

“之前我給劇團找地方，一眼就瞧上了這里，還和房東見過面。”

“后來……聽說那邊鬧鬼，這才作罷。”

顧云想了想：“這鬧鬼的傳聞……從哪聽來的？”

“新平晚報啊，”林晉榮從那摞報紙里抽出一張，“我還在附近打聽了一下，四鄰都說確有其事，半夜里常能聽見怪聲。”

顧云接過掃了兩眼，見滿紙荒誕離奇，就沒興趣看下去了。

“房東在哪？”

“就住小取燈胡同，離漢花園不遠。”

“還真不遠，”顧云站起身來，“你們先休息吧，我去找房東，”

“咦？”蘇林二人同時愣住，“團長你不會想……”

“對，我要去看看。”顧云點頭。

“那怎么能行！”林晉榮趕忙勸阻，“報紙上都登了的，豈能有假！”

“是啊云妹，”蘇夢卿也有點擔心，“要去，也得白天再去啊！”

“報紙上登的，未必就是真，”顧云搖搖頭，“再說，如果真鬧鬼，白天去也瞧不著，晚上才能發現問題。”

最終，林晉榮實在太過疲憊，便留下來休息，蘇顧兩人出發去看房。

臨行前，除了手槍之外，蘇夢卿還特意用針扎破中指，涂了點血在子彈上。

也不知道，這算是開光還是附魔……

顧云只是笑笑，沒有多說。

這鬼屋名聲在外，房東聽說他們有意要租，簡直像天上掉了個餡餅下來。

忙不迭取出鑰匙，讓他們隨便看，哪怕看個三五天，都不打緊。

兩人一路步行。

從房東家出來，走了大概二十分鐘，就到了那座“鬼宅”門口。

說來也怪，這里緊挨著喧鬧的市場，又在交通要道上，卻一點也沒有沾上人氣，反而瞧著非常陰森。

外墻生著青苔，爬滿藤蔓，兩扇沉重的紅木門緊閉著，門上漆色剝落，露出暗淡的木紋。

顧云沒有急著進去，而是和蘇夢卿順著這房子的外墻，轉了一圈。

將后門、側門的位置都摸清楚了，確認沒有人進出的痕跡，這才返回正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