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花園并不算遠。

大約二十分鐘后，汽車便駛入東安門，順著北河沿一路向前。

眼下已近深秋，河沿兩側的楊柳綠中帶黃，夾著條寬敞而干涸的河道。

積蓄的塵土被微風揚起，輕柔地落在車窗上。

透過這些塵埃和黃葉，便能看到一幢五層高的坡頂建筑，通體由紅磚砌成。

紅樓……

顧云的視線，被這幢傳奇的建筑吸引了，以至于沒有注意到，有人正在路邊，朝他們揮著手。

卻是章立德。

“我正要去找老金，不料在這里碰到了，”他笑著說道，揚了揚手中的紙袋子，“你們還沒吃飯罷，一起來，仿膳的餑餑，剛剛出爐。”

那些糕點散發著油香，教人唇齒生津。

顧云這才發覺，自己似乎一天都沒吃東西了。

但這里塵土飛揚，顯然不適合用餐。

“先到金兄那里去吧，有些事情要和大家商量。”她說道。

于是林晉榮在袋子里取了幾塊，自去更衣赴宴，而顧云三人則并著肩，走到了金衡的宿舍。

門緊緊地鎖著，里面沒人。

章立德有些無奈：“這個老金，整天神神秘秘的，課也不上，實驗也不做，十次來找倒有七次不在，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啊，他不是成績還不錯么？”蘇夢卿疑惑道。

這話有點戳心窩子，章立德不吱聲了。

他倒是一次都沒缺過勤，可成績卻比不過金衡。

“下午你們碰面了嗎？”顧云問道。

“兩個多鐘頭前，我們還一起粘橫幅呢，”章立德撓撓頭，“可粘到一半，他就被教授喊去了。”

“哈哈，他總不去上課，估計正挨訓呢，”蘇夢卿摸了摸肚子，“好餓，咱們吃邊等吧。”

說完便伸出手，拈了塊豌豆黃遞給顧云。

“南方可沒有這種點心，你嘗嘗。”

三人在樓道里尋了張空桌，你一塊我一塊的分食起來。

一袋糕點很快就見了底，天已經黑透了，金衡還是沒回來。

“被哪位教授喊去的？”顧云忍不住問道。

“他們機械系的丁老師，”章立德也有點慌，“是不太尋常，都這會了，教授們早就該下班了。”

“走，去找找看。”顧云說道。

但她剛剛起身，就看見一個身穿工作服的青年，正一瘸一拐地從樓梯口走了過來。

他頭上包著塊臟兮兮的白毛巾，渾身上下，到處都是黑色的油漬，

“老金？”章立德一怔，“你這是……掉到機油桶里去了？”

“別提了，實驗室那臺機床又出毛病了，”金衡抱怨道，“丁老師和我試著修了修，折騰半天也沒弄好，還不留神崴了腳。”

他搖搖頭沒有多說，而是掏出鑰匙開了門，邀三人進屋坐下，然后才去水房打理自己。

這個解釋尚算合理，但顧云還是發現了一處異常。

在金衡的脖頸處，隱約能看見一道通紅的印子，像是被棍子揍過。

修理什么機床，會被人用警棍打？

但顧云并沒有問出來，而是站起身，打量著這間不大的屋子。

房里的陳設很簡陋，除了兩張單人床，一個寫字臺，一個衣柜，便再沒有其他東西。

一張床只有床板，另一張床上鋪著薄薄的被褥。

在枕頭一側，顧云看到了一本白色封皮的書：哲學之貧困。

什么意思？

她有點好奇，緊接著便從書脊上，看到了那個大名鼎鼎的作者。

但這并不能說明什么，讀此類著作是時下潮流，進步青年幾乎人手一本。

于是顧云打開書，翻了幾頁。

這雖然是本入門書籍，可到底是哲學著作，又是繁體字豎排。

哪怕有后世所學的底子，讀著還是挺困難的。

不過，她很快便發現，書頁里夾著一張剪報。

內容無需贅述，因為上面有一行鮮紅的標題：北方紅旗

顧云明白了。

她無聲地笑了笑，又把這張剪報，夾回了原本的位置。

此時金衡推門進來，頭發還在滴水。

見顧云正在看那本書，卻一點都不意外，反而大大方方地問：“怎么，團長你也對這書有興趣？”

“太難了，有點看不懂。”顧云誠實回答。

“哈哈，其實一點也不難，只要同實踐結合起來，這些理論就很好理解了。”

所以，方才并沒有去修理機床，而是去實踐了？

顧云沒有把這句話問出來。

“好，以后再向你請教，咱們先聊聊行動的事。”

說完，她便取來一張白紙，在上面寫下了三個地方：好夢旅社、友利飯店、日本大使館。

“根據目前的情況判斷，末帝還在友利飯店。”

“那里是南鐵的接待處，戒備森嚴，至少有七個日本軍人。”

她在上面畫了個叉，又指著好夢旅社：“這里有七八個漢奸，雖然和南鐵不對付，也有過來支援的可能。”

“至于日本大使館，至少不會明著參與此事。”

“不過里頭有一個工作人員，戰斗力很強，懷疑是整個計劃的主謀。”

房間內一片寂靜。

能確定的敵人就有小二十個，人人都有槍，一半還是訓練有素的軍人。

自己這邊呢，除了蘇夢卿之外，全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手槍也只有一把。

實力對比是如此的懸殊，以至于聽眾們全都眉頭緊鎖，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

“有機會投毒嗎？”章立德第一個發言，他的專業是化學，“我知道一些無色無味的致命化合物。”

“不行的，這兩處都有廚房，而且通著自來水，咱們也沒辦法混進去。”蘇夢卿解釋道。

“靜坐抗議呢？”章立德又問，“咱們反正人多，干脆把這倆地方圍起來，圍上十天半個月，餓也餓死他們。”

“也不行，國府會插手，還得防著小鬼子狗急跳墻，那傷亡就太大了。”金衡搖搖頭。

他摸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才說道：

“這兩撥人目標相同，卻一個在城西，一個在后海，隔著這么老遠，估計彼此嫌隙很深。”

“能不能利用這一點呢？”

“對！”顧云贊許地點點頭，“我是這么計劃的……”

她正想往下說，卻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

緊接著，鄧炳坤的聲音，和敲門聲一同響了起來：“團長！團長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