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鵬飛現在才發現，當老板真是太累了。

2019年7月，宋鵬飛從一線衛視裸辭，放棄了有編制的穩定工作，毅然決然地開了一家直播公司。成立公司三個月了，宋鵬飛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從確定公司戰略到找合伙人再到搭建組織結構，從了解市場到簽約主播再到開展具體業務，盡管心力交瘁，但他樂在其中。說干就干，孤注一擲，這就是他。不能改變自己的工作環境，那就勇于改變自己，哪怕碰得頭破血流，至少努力了就好。

公司簽約的幾個主播宋鵬飛親自全天候照顧，大到直播的風格定位，小到鉆到桌子底下檢查網線，臨時當個人肉燈架，碰到主播們因為彈幕里的嘲諷臉色難看，心細的宋鵬飛趕緊下單點個喜茶安慰一下。在他看來，對于一個剛創業的新老板來說，親力親為總是沒錯的，一方面自己要對自己的事業負責，一方面也給公司其他人展現一種充滿能量的亢奮姿態，讓他們相信自己并不是在為掙一份工資而打發時間，而是像阿里巴巴初創時期的十八羅漢一樣，是在為公司光明的未來而奮斗。負責運營的邱敏沒少笑話他，當老板又不是之前在電視臺跑新聞，身兼數職還得跟時間做斗爭，老板需要高姿態，做好自己該做的就行，一些臟活兒、累活兒交給手下人去做。

宋鵬飛也知道這些道理，但就是不知道怎么去做，飲水機旁邊垃圾桶滿了，他二話不說到儲物柜抽出一個新的垃圾袋給套上，被行政小李看見了，趕緊跟他道歉解釋是自己工作沒做好。但宋鵬飛只不過是奉行上大學以來一直保持的好習慣，盡量不麻煩別人，自己能做到的就自己去做。

但一家公司并不會因為老板盡職盡責就盈利。五個月過去了，宋鵬飛累得像狗一般，卻也只能看著賬上的金額火速地往下掉。到處都是花錢的地方，而且沒一樣是可以節省的。員工工資不能晚發，他之前窮過，知道工資對于員工的重要性；房租水電、設備耗材這些更不用說，直播平臺上對主播們的運維成本倒是可以削減一些，但手下這幾個主播剛有點起色，這時候少了這一環節的宣傳推廣，那可真就注定泯然眾人了。行政小李倒是貼心，看出了宋鵬飛的窘迫，提議把公司免費的下午茶取消了，宋鵬飛想了想還是算了，就那幾包蝦條和幾瓶飲料撐死了能花幾個錢？

很快，幾名聰明的員工發現了苗頭，老板缺錢的消息在公司里四處散播，搞得人心惶惶。十幾人的初創公司最怕風言風語，不像四五人的小作坊，大家每天吃住在一起，感情深厚，相互幫持，公司收益不景氣了反而還能增進大家伙兒的凝聚力；也不像幾十人以上的成規模的公司，能養活這么多人，起碼在營收和老板的實力上是有一定保證的，公司管理清晰，分工明確，大家各司其職。在發完工資的第二天，幾名員工便一起來到辦公室，坐在宋鵬飛對面，十分誠懇地對公司的氛圍和發展表示了肯定，也對宋鵬飛的為人做派大為贊賞，同時祝公司業績蒸蒸日上，但自己因為快過年了，想回老家靜養一段時間，只好忍痛提出辭職，希望宋老板可以原諒，他日再相逢，來日皆可期。宋鵬飛本就嘴拙，這種事兒真不知道該說什么，明明才12月，過哪門子年？但他實在不好戳破，想著挽留，但談感情也就共事了區區三個月；談錢吧，自己已是捉襟見肘，而且面對一些門檻低的職能崗位也不可能隨便漲薪，只好好聚好散，放人家走人。

宋鵬飛突然想到當初自己實習時不斷給他畫大餅的主編，靠著這香噴噴的大餅，宋鵬飛為了心中的新聞理想，拿著可憐的試用期工資鏖戰了多少個通宵，趕了多少篇稿子，這讓當時的他備受打擊，恨透了主編的虛偽，而現在當他成了老板，卻多希望擁有這種畫大餅的能力，面對來請辭的員工，說服他們再堅持一段時間，撥開云霧見青天。但可能他一輩子也學不來這樣，貧窮農民家庭出身注定了他玩不來這些油腔滑調，或許這便是自己的先天不足吧，宋鵬飛自己這么想。

邱敏遞交了11月完整的直播數據，宋鵬飛簡單看了下幾個標粗的數據，跟上個月比依舊沒有多大變化。

“這些數據根本反映不出什么。”邱敏表現得十分樂觀。

“是嗎？”

“這些數據極具欺騙性，比如粉絲數和活躍度，看上去沒怎么增長，但明顯現在用戶黏度上去了，而且主播們沒有一味地從眾迎合，已經慢慢摸索到了自己的直播風格。”

邱敏是宋鵬飛在電視臺的同事，當初得知他要創業，二話不說一起離職，在公司里做運營主管。邱敏三十有余，在新聞口浸淫多年，但很多時候并不能理解當下的網絡直播生態，比如一些小姑娘直播的時候總喜歡在自己說完一句話后加上大笑的音效，這讓邱敏十分厭惡，她認為在一句平常的陳述句背后加這種情景劇般的笑聲無疑是自欺欺人，讓人反感。而女主播常用的一些發嗲乞討的話術，邱敏也禁止她們講，直播雖然屬于娛樂行業，但過分地奴顏婢膝并不會走長遠。

宋鵬飛點了點頭：“我同意你，直播行業已經過了那個野蠻生長的階段，現在整體都很浮躁，有很多形式感的東西作祟，直播內容已經變得高度同質化，如果我們跟其他MCN策略一樣，沒有自己的特色，只能成為別人的墊腳石。畢竟我們是想深耕這一行，追求長線利益。”

“嗯，是的，這也是我的運營思路，未來公司的盈利點肯定不是用戶零零碎碎的禮物打賞，所以接下來的重點是讓直播內容更多元化、更符合市場需求，制作上也要更綜藝化，更有質量。”

邱敏是個聰明又有格局的女人，宋鵬飛很感謝她能跳出來和自己創業，兩人在公司大的戰略方向上默契地保持一致。但現在的問題是，宋鵬飛靠著自己的積蓄，到底還能讓公司撐多久。

突然，手機響了，一條新的微信消息。宋鵬飛瞄了一眼：“王子晴回來了，她說要聚聚。”宋鵬飛心“咯噔”一下，劃掉提醒沒有回復，但他心里已經開始翻滾激蕩了。這個曾心心念念的名字，竟這么毫無防備地再次出現在眼前。

“怎么了？”邱敏問。

“沒事。”宋鵬飛臉色明顯異樣。

“是不是不舒服？”邱敏關切地問。

宋鵬飛看了她一眼：“家里的事兒，你繼續說。”

“也沒什么了，接下來我再給新簽的主播們集中培訓一下。”

“好。”

邱敏離開了辦公室。宋鵬飛靠在椅背上，思緒早已飄遠，足足五分鐘沒有動，直到被電話聲驚醒。

“喂，看到我給你發的微信了嗎？”劉東聲音火急火燎的。

“剛看見。”宋鵬飛說。

“那你要不要聚，給個準信兒。”

“在老地方？”

“對。”

宋鵬飛沉默了。

劉東又急了：“咋了你，人家消失了這么長時間，終于現身了，咱們不得好好聚聚？你別老想過去的事情，戀人沒當成就繼續像朋友一樣處著唄，你老想太多……”

劉東又開始給他上課了，宋鵬飛有自己的顧忌，他如何不想，但打量下現在的自己，還有什么臉見她呢？

“她現在人在哪兒？”

“沒問。那我就推了啊，我也懶得出門，還得去幼兒園接多多。”

“等一下！”宋鵬飛趕緊打斷，“別，還是聚聚吧。”

“知道了，磨嘰。”劉東掛掉了電話。

辦公室陷入死寂，宋鵬飛來回踱步。他不知道，如今物是人非，到時候該用怎樣的姿態去面對王子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