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像細小的針，扎得鼻腔發麻。塞拉猛地睜開眼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純白的天花板，角落里纏著幾縷蛛網——這絕不是萊因哈特古堡的黑曜石穹頂，那里的每一道刻痕都鑲著銀邊，連灰塵都帶著貴族式的矜持。

“醒了？”護士推門而入的聲音打破寂靜，粉色護士服上別著的銀質徽章閃了閃，那是異能者協會的標志，“巡邏隊在沙漠公路邊發現你的時候，你體溫低得像塊冰，懷里還攥著這個。”

護士將一枚銀十字架碎片放在床頭柜上。晨光透過百葉窗落在碎片上，反射出細碎的光，邊緣處還留著一道淺淺的齒痕——那是八年前，艾薇拉把它塞進她手心時，緊張得咬出來的印記。塞拉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撫上去，冰涼的金屬突然變得滾燙，像那個雨夜女孩掌心的溫度。

“我叫埃萊娜。”她開口時，刻意讓嗓音帶著人類女性特有的沙啞，血族特有的冷冽被壓在喉嚨深處，“來圣輝學院報到，遇到了沙暴。”

護士顯然沒懷疑，笑著指了指窗邊的行李袋：“你的入學通知和行李都在這兒。院長說你是高階暗影系異能者，特意給你安排了單人宿舍——圣輝的結界能壓制異能波動，像你這樣的強者，在這里很安全。”

結界？塞拉轉頭看向窗外。操場盡頭的燈塔正散發著淡金色的光暈，能量波如同呼吸般起伏，溫和卻不容置疑。這種波動能有效抑制血族的力量，看來母親說得沒錯，人類為了防備他們，確實下了不少功夫。

她掀開被子下床，赤足踩在地板上的瞬間，陽光透過玻璃落在腳背上，激起細密的紅疹。十八年不見強光的皮膚還沒完全適應，灼燒感順著血管蔓延，像有無數根細針在刺。塞拉皺眉，從行李袋里翻出長袖紅裙換上，絲絨面料覆蓋住所有裸露的皮膚，才稍稍緩解了不適。

鏡子里的少女臉色蒼白如紙，暗赤色的眼眸在陽光下顯得黯淡了些，更接近人類的深褐色。唯有頸側那道淡粉色的疤痕還在——那是十歲那年，伊芙琳的護衛用銀鏈勒出的印記，像條永遠解不開的鎖鏈。塞拉對著鏡子理了理黑發，將洛斯巴赫家族的銀狼徽章藏進衣領，這是母親給她的護身符，據說能在危急時刻屏蔽血族氣息。

圣輝學院比想象中更像座花園。教學樓的外墻上爬滿薔薇，公告欄里貼著“異能者等級考核表”，旁邊用紅筆寫著“禁止向平民暴露異能”。塞拉的指尖劃過公告欄邊緣，那里還留著淡淡的能量殘留，像是有人用高溫異能燙過——大概是哪個沖動的學生留下的。

“同學，你知道行政樓怎么走嗎？”她攔住一個抱著畫板的女生。對方穿著平民班的灰色校服，胸前的徽章沒有異能者特有的光澤。

女生抬頭的瞬間，眼睛亮得像被陽光曬過的玻璃珠：“你是新來的交換生吧？我叫莉莉，水系異能班的！行政樓在薔薇園后面，我帶你去！”

穿過噴泉廣場時，莉莉指著不遠處的白色建筑：“那是異能者實戰館，里面有銀制訓練靶——不過你別擔心，我們班的男生就是喜歡炫耀獵殺血族的‘戰績’，其實他們連迷霧森林都沒穿過。”

塞拉的腳步頓了頓。銀制訓練靶？在萊因哈特古堡，用銀器攻擊同族是最大的禁忌，會被長老會處以剜心之刑。而在這里，人類卻把獵殺血族當成值得炫耀的事。

“對了，下周有藝術節！”莉莉突然興奮地拽住她的手腕，“異能班的艾薇拉跳芭蕾超厲害，她穿洛麗塔裙轉圈的時候，裙擺像朵炸開的薔薇！好多人說她是圣輝的小公主呢。”

艾薇拉。

這個名字像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塞拉的心臟里漾開圈圈漣漪。她不動聲色地抽回手，指尖卻在顫抖：“艾薇拉？姓什么？”

“懷特，艾薇拉·索菲亞·懷特。”莉莉指向操場邊的宣傳欄，“你看，藝術節海報上有她照片！”

海報上的金發女孩穿著粉色洛麗塔裙，足尖點地的姿勢像只棲息的蝴蝶。碧色眼眸在鏡頭前彎成月牙，頸間的銀鏈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半塊十字架在陽光下閃著光——和她手心的碎片完美契合。

是她。

塞拉的呼吸驟然停滯，眼前突然閃過沙漠里的海市蜃樓：金發女孩舉著十字架對她笑，裙角在熱風里揚起，和海報上的樣子重疊在一起。八年的尋找，穿越迷霧森林時被瘴氣灼傷的皮膚，沙漠里因脫水裂開的嘴唇，在這一刻都有了意義。

“埃萊娜同學？你沒事吧？”莉莉擔憂地看著她，“你的臉色好差，是不是沙暴后遺癥犯了？”

塞拉搖搖頭，目光卻無法從海報上移開。艾薇拉比記憶里高了許多，臉頰的嬰兒肥褪去，露出尖尖的下巴，但那雙眼睛還是一樣的，像盛在玻璃盞里的青梅酒，甜得發膩，卻藏著不易察覺的鋒芒。

“她是概率系異能者？”塞拉的聲音有些發緊，想起母親密信里的話——概率異能者能操控事件發生的可能性，是最難對付的類型之一。

“對啊，她五歲就覺醒了！”莉莉的語氣里滿是崇拜，“不過她身體不好，用一次異能要睡好幾天。上次杰森嘲笑她是‘易碎的洋娃娃’，結果第二天就在訓練時‘不小心’摔斷了腿，大家都說艾薇拉的概率異能是會記仇的！”

塞拉的指尖微微收緊。杰森？那個在實戰館炫耀銀制靶的男生？看來艾薇拉這些年，過得并不像表面那么順遂。

行政樓的旋轉門在面前緩緩打開，淡金色的結界光暈在門框邊緣流動。塞拉抬頭看向三樓的報到處，那里的玻璃窗反射著天空的顏色，像片被框住的自由。

“謝謝你，莉莉。”她轉身時，紅裙的裙擺掃過石板路，發出細碎的聲響，“藝術節那天，我會去看艾薇拉的表演。”

莉莉笑著揮手跑開，馬尾辮在陽光下劃出金色的弧線。塞拉站在原地，摸了摸袖管里的銀十字架碎片，碎片在結界的影響下微微發燙。她知道，從踏入圣輝學院的這一刻起，獵人與獵物的游戲就已經開始——只是這次，她不確定自己究竟是獵人，還是那個心甘情愿落入陷阱的獵物。

報到處的老師是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胸前的徽章顯示他是高階精神系異能者。他推了推眼鏡，目光在塞拉的入學通知上停留片刻：“埃萊娜·馮·洛斯巴赫？洛斯巴赫家族的旁支？”

塞拉的心猛地一跳。她故意用了母親的姓氏，卻沒想到會被認出來。“是。”她維持著平靜的語氣，“家族安排來圣輝交流學習。”

老師點點頭，在表格上蓋下印章：“暗影系異能者在東區宿舍，307室。記住，圣輝的結界對血族和失控的異能者一視同仁，別給自己惹麻煩。”他的目光掃過塞拉蒼白的皮膚，帶著若有似無的審視。

拿著宿舍鑰匙穿過走廊時，塞拉的影縛在指尖悄然展開，像層薄薄的黑霧裹住全身。她能感覺到周圍異能者的目光——好奇、警惕，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敵意。這些人類異能者就像古堡里的長老，用血統和力量劃分等級，只不過他們的標準，是“是否對血族抱有殺意”。

307室的窗戶正對著芭蕾舞房的排練廳。塞拉放下行李的瞬間，就看見艾薇拉穿著練功服站在鏡子前，金發松松地挽成髻，露出纖細的脖頸。她的動作有些僵硬，大概是舊傷復發，扶著把桿的手在微微顫抖。

塞拉的影縛突然失控，暗影順著窗縫溜出去，輕輕纏上艾薇拉的腳踝。女孩像是有所察覺，猛地回頭看向宿舍樓的方向，碧眼里閃過一絲疑惑。

塞拉迅速收回暗影，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她看著艾薇拉重新轉過身，對著鏡子踮起腳尖，突然想起八年前那個雨夜——女孩也是這樣，明明中了銀箭，卻還是強撐著把她藏進鐵柜，用概率異能在柜門上加了層偽裝：“別怕，我會引開他們。”

夕陽西沉時，塞拉從靴筒里摸出水晶瓶。血露在暮色里泛著紅寶石般的光，她仰頭飲下時，聽見樓下傳來艾薇拉的笑聲。窗簾被風吹起一角，能看見粉色洛麗塔裙的裙擺消失在走廊盡頭，像只飛走的蝴蝶。

塞拉放下空瓶，暗赤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亮起。她知道，這場跨越兩界的尋找才剛剛開始，而圣輝學院的每一寸土地，都將見證她們糾纏的命運——就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樓，明知是虛幻，卻讓人甘愿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