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霍妍睜開惺忪睡眼,瞅了眼那中規中矩的藏青色窗簾,這是當時設立建設處時統一采購的款式。床尾是書桌,沒有多余的空間擺椅子,要在宿舍處理公務只能坐在和書桌高度不匹配的床上。所幸宿舍和辦公區就是前后樓,下班或周末時間需要辦公,她都會直奔辦公室。
完全沒有賣相的小屋,但此刻,霍妍望著四周,心里倍感閑適。只要不是在家,她便覺心神安定。
1米5的床,一個人睡足夠寬敞。霍妍懶懶地翻個身,摸到床頭的手機。點亮一看,未接來電剛好二十通,來電人不是高巧英就是霍大海。幸而睡前切換了靜音,換得一夜好眠。
起床把窗簾拉開,明媚的陽光灑了滿室。
建設處圍墻外的工地,傳來突突的打樁聲。基建工程可以申請夜間施工許可證,這種背景音躲都躲不掉。在這種環境下,生活質量約等于無。也虧了駐場的工作夠累人,否則恐怕連夜里入睡都成問題。
霍妍伸個懶腰,不經意地垂眸,瞥見樓下不同往日的光景。
居然有人在晨跑!
建設處以前可沒有健身達人,不是新來的劉天澤還能是誰?
這倒讓霍妍想起了自己還有個烏龍沒解決呢。匆忙洗漱過后,換上版型寬松的套頭衛衣配闊腿長褲,一溜煙跑下樓。躲在角落里看準時機,劉天澤剛跑過來,她便佯裝巧遇跟在其身后。
“劉總!這么早呀。”
劉天澤仿佛后腦勺長著眼睛,僅是冷哼一聲,并不回頭。
霍妍表情訕訕的,卻還是硬著頭皮繼續自說自話:“呃……劉總是每天都會晨練嗎?這么自律呀,佩服佩服!昨天第一眼看見你,我就想說了,真人居然跟證件照一模一樣噯!”
劉天澤毫無預兆地止步轉身。
霍妍順著慣性往前,眼前忽地一暗。
肇事者并沒有拉她一把的打算,任由她向后趔趄了兩步。
額頭傳來痛意,顯然是磕到了什么。霍妍突然心頭撲通亂跳,因為剛才的觸感仿佛有些微妙。分明是有一股柔軟的熱氣,掠過額前的碎發。
站定身子,霍妍的一只手掌,依舊覆在額上。小鹿般亂轉的眼眸向上偷瞄,就他們倆的身高差推測,應該是撞到了嘴唇。霍妍腦子里突然冒出多年未看的少女漫畫片段,忙縮著脖子,垂下發燙的臉頰。連她自己都沒法說清,對于這個土到掉渣的狗血場景,心里究竟是個什么滋味。
劉天澤倒是一點尷尬的樣子也沒有,反而架勢十足地上前一步,冷聲問她:“我的證件照當然我跟一模一樣。難道我看起來像個詐騙犯嗎?霍總這是在懷疑我冒用他人身份?”
霍妍聽了這話,搖擺而混亂的心,終于有了明確的感受——討厭他。
于是,趕緊轉過手背,用力蹭著額頭,差點搓下一層皮。她咬了咬唇,勉力維持著表面友好,解釋道:“沒有沒有,我哪有那么大的腦洞。我的意思是啊……那個那個,證件照不是都P過嘛,我就是說劉總您的美貌足以讓黑科技失業。”
然后,就見劉天澤那張撲克臉一轉,又繼續繞著宿舍樓跑了起來。
“怎,怎么……”對方這反應,讓霍妍終于意識到,放低身段這套在劉天澤身上沒用,“好好好,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她兀自懊惱著,剛才就該直接跟他把話說開,閑著沒事套什么近乎呢。撲克臉擺出來,就是讓人打的。想起自己現掛的那段彩虹屁,不是一般地惡心。往地上啐了兩口尤嫌不夠,干脆跑回房,重新漱了一遍嘴。
最終她決定改變計劃,下次再有澄清的機會,姿態上必須要強硬。
一個小時后,霍妍手里握著香噴噴的糍米飯團。想象著咬下去的每一口,都是在懲罰那張撲克臉,于是齜牙咧嘴往肚子里喂。
像她這樣住在項目上的人,忙的時候需要二十四小時隨時待命。相應地,也就沒有特別嚴格的打卡制度,只要不妨礙工程進度,工作時間開個小差是被默許的。
由于前期部的工作內容,幾乎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是放在對接協調方面的。考慮到對接的職能部門或是產權單位,往往會有晨會之類的安排,所以工作日的十點鐘之前,反而是一天中最愜意的時間段。
正當她悠哉悠哉吃著早飯晃進辦公室時,恰好聽見吳東曉以著急的語氣不停說著:“好,好,辛苦辛苦……那我立刻馬上去現場!”
電話收線,吳東曉看見姍姍來遲的霍妍,忍不住悲從中來,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妍姐”。
霍妍語氣閑散地調侃他:“呦,趕著去現場?可以啊,現在都會主動找事做了。”
“現場出事了!”
吳東曉的話宛如一記晴天霹靂,不偏不倚打中霍妍的天靈蓋。有一瞬間,嗡嗡的鼓噪聲鉆入她耳中。轉身四望,這個點的前期部本該人員齊全的,然而此時除了吳東曉,壓根看不到別的什么人。
“怎么回事?路上說!”霍妍一臉嚴肅,慌忙丟下飯團。
匆促之下瞥眼辦公桌,僅剩一把電瓶車鑰匙。
吳東曉先她一步揀了鑰匙在手里,邊跑邊說:“計劃今天拆除的廠房門口,突然聚了十幾二十名工人阻撓施工。昨天我們好不容易把燃氣管線的流程走完,本來地面上的住宅和廠房一推,就可以進行新管線施工了。”
兩個人同時想到了霍妍昨天那句“等正式開工了,我的心才能放下來”。
“嘖……反向開光啊!”吳東曉壓低聲音道。
很不幸,霍妍還是聽到了。只是事有輕重緩急,否則現在就該開個瓢給他長長記性。
“工程部、總師辦的人,都去了現場。袁處也過去了,他的意思先跟工人溝通一下,實在沒辦法就報警。能開的車都被開走了,好在那個廠房離得不遠,張越他們開著電瓶車也跟過去了。我的毛驢電不夠,所以干脆留在這里先聯系了一下相關單位。”
聽著吳東曉的話,霍妍倒吸一口冷氣,得是多棘手的問題,才會驚動處長!
兩人跑到門口,看了眼電量,至少夠他們開到現場了。
吳東曉也是很有默契,見她彎腰拔電源,便重重踢起擺腳,用最快的速度調轉車頭。
霍妍跳上車后座,急忙問道:“是哪里的工人?為什么要阻工?”
吳東曉把速度拉到了極限,迎著呼呼的風聲,他必須抬高嗓門吼著回答:“剛才張越在電話里說,這個廠房的老板,他就是靠買地、造廠,然后收租金發財的。紅線內的廠房已經被征遷了,他當然要去找新的地皮,造新的廠房。問題就出在這里,不知道他是財務上遇到了困難,還是說人品本來就不怎么樣。總之他沒有給工程隊結清款項,還搞起失蹤來了。”
霍妍一下就抓住了問題的要害,同樣扯著嗓門大喊:“那工人的訴求,應該是想通過我們找出那個老板吧?”
“躺槍!”
“知道了。”霍妍拍了拍憤怒值爆表的吳東曉,“你專心開車,防著路上的交警。”
別看霍妍這時還有閑工夫想到電瓶車帶人違規的問題,其實早慌得沒了精氣神。她單手搭著吳東曉,騰出空來開始撥電話。
“是打給建設局嗎?”
“正在通話中。”霍妍連打了幾個都是同樣的結果,不由地神情沮喪。
“說不定已經到現場溝通情況了。”
一提起現場,霍妍心里就來了火,再次扯起嗓門問道:“出了這么大的事,為什么不及時打電話給我?!”
“哈?”吳東曉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身體下意識往后貼去,好像深怕自己剛才是耳朵離遠了,所以聽錯了一般,“妍姐,你不是被現場的人給叫回來的?”
“你看我進門的樣子,像是知情嗎?”霍妍無語極了。
回想起來,霍妍進來還打趣了一句,那種態度怎么看都不像知情。吳東曉也是被這緊急情況弄得慌了手腳,腦子里混沌沌的。
吳東曉也被問懵了:“為什么沒人打給你?我們前期部出了名的齊心啊!我留在辦公室聯絡其他單位,肯定是沒空聯系你的,這點張越他們都知道。我以為他們先走的幾個人,總會有一個想起來給你打電話的吧。”
霍妍右眼皮突然猛跳,她抬手揉了兩下。先默念一遍“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再念一遍“左眼跳災右眼跳財”。竟然覺得顛來倒去都很順口,那究竟哪句話才是對的?
這問題一直到她趕到廠房外,依然沒想明白。
從遠處開過來的時候,霍妍便默數了一下,阻工的大概有二十多人。看來,欠的不會是小數目。
這么多人約好了來的,要勸他們離開現場,恐怕不容易。不過,這部分的調解工作無需建設處這個業主方來承擔。只是,如果調解進度慢,遭殃最深的無疑就是業主了。
所以,二通道建設處的處長袁煒都趕到了現場,身邊還簇擁著一幫人。靠他最近的,便是劉天澤。看到霍妍走近,嚴肅的臉上瞬間有了戒備的姿態。
霍妍打量著神色各異的眾人,在觸到劉天澤眸光的一刻,心中忽有一個閃念,她似乎有些明白為什么明明是她職能范圍內的事,可她卻是最后一個知悉突發情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