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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生的非均衡

首先要指出的一點是,只要我們探究“行為主體可能如何應對”這樣一個問題,其實就已經隱含地假定經濟是非均衡的了。這是因為,如果新的應對方法是可能的,那么這些方法就會改變結果,所以由定義可知,這不可能是均衡的。接受過良好的新古典經濟學訓練的經濟學家,可能會對非均衡假設持反對意見,因為標準經濟學理論認為非均衡情況在經濟中無足輕重。薩繆爾森在1983年就曾經說過:“那么不穩定的非均衡狀態,即使真的存在,也必定只是暫時的、非持久的狀態……讀者諸君,你們見過幾次豎起來的雞蛋呢?”4

這些經濟學家明確地告訴我們:均衡就是經濟的自然狀態。

但是,我認為事實并非如此,絕對不會如此。我敢肯定,非均衡狀態才是經濟的自然狀態,經濟始終處于變化當中。這不僅是因為經濟總是面臨著外部沖擊或外界影響,而且還因為非均衡本身就產生于經濟的內部。內生的非均衡的出現,主要出于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是根本的不確定性或奈特意義上的不確定性;第二個原因是技術創新或技術變革。下面讓我們依次來闡述。

第一個原因是根本的不確定性。經濟中所有關于選擇的問題都與未來發生的事情相關,這些事情既可能馬上就會發生,也可能過段時間才會發生。因此,經濟中的選擇問題,必定在一定程度上與未知的事情相關。在某些情況下,行為主體擁有充分的信息,或者能獲取可能會發生的事情的準確概率分布,但是在很多其他情況下,即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他們并不擁有這些信息,甚至根本不知道這些信息,也無法估計出概率分布。5例如,我可能會選擇某一種新技術進行風險投資。在剛開始時,我可能完全不知道這種技術會不會成功、公眾對它的接受程度如何、政府會對它進行怎樣的監管,也根本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把同類產品引入這個市場。然而,我必須有所行動,因為我對相關的情況,即根本的不確定性完全一無所知,所以所謂“最優”行動根本就不存在。當其他行為主體也參與進來時,情況會變得更糟。在那種情況下,這種不確定性就會自我強化。如果我不清楚具體情況,我只能認為其他人也不清楚。我不僅必須形成自己的主觀信念,還必須形成有關主觀信念的主觀信念,而且其他行為主體也必須這樣做。由此,不確定性帶來了更進一步的不確定性。6

當然,我的這個觀點并不是一個新觀點。其他經濟學家,尤其像沙克爾(Shackle),已經撰寫了大量論著論述這一點。只有將這個觀點理論化,才能顯示出重要的理論意義。當我們無從得知結果是什么時,它所帶來的決策問題是無法清晰明確地加以界定的。問題本身都未能在邏輯上界定清楚,針對這些問題的緣由也就不可能有一個合乎“邏輯”的解決方法,因此理性,即純粹的演繹理性(deductive rationality),也不可能得以明確地界定。在這種情況下,演繹理性不僅只是一個糟糕的假設,而且它本身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也許有可能存在聰明的行為、合乎情理的行為,也許可以存在富有遠見的行為,但是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根本不存在合乎演繹理性的行為。因此,我們不能假設這種理性。

當然,所有這些并不意味著人們面對經濟問題時束手無策、寸步難行,也不意味著人們不會做出選擇、采取行動。行為經濟學告訴我們,情境往往決定了人們如何決策,也無疑讓我們直接利用它來“替我們發現”結果。此外,認知科學也告訴我們,如果某個決策很重要,那么人們有可能會擺脫當前情境的影響,他們會努力通過推斷、猜測,以及利用過去的知識和經驗去分析這個決策。他們會發揮自己的想象力,盡可能地預測未來,并以此為依據來做出決策。確實,正如沙克爾所指出的,“每個人都會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努力想象未來的樣子,這種想象過程是其決策過程中一個至關重要的組成部分。”依據沙克爾等人的這種洞見建立決策模型的一種方法是:假設行為主體對自己身處的環境形成了某種個人信念或假設,也有可能是一系列信念或假設,即內部模型,并且不斷地對他們的信念或假設進行更新。這也就是說,當他們在探索時,他們以此為依據不斷對自己的行動和策略進行調整、舍棄和替換。7總之,他們是在利用歸納不斷前行。8

這種探索行為的不斷實現,導致了經濟中永恒存在的布朗運動。由于行為主體的探索、學習及適應,經濟永遠都處于破壞性運動之中。正如我們將會看到的那樣,這些破壞性運動會被放大,成為顯著的現象。

破壞性運動的另一個動力是技術變革。大約在100年前的1912年,熊彼特提出了一個著名的觀點,他指出“經濟體系中存在著一種力量,這種力量能夠破壞任何可能達至的均衡”。這種力量來源于“生產方式的新組合”,我們現在稱之為技術的新組合。經濟學并沒有否認這一觀點,但是它必須假設經濟均衡能夠不時地進行調整,以適應外界的變化。

然而,這種技術力量的破壞性很強,遠遠超出了熊彼特所設想的范圍。新技術需要更多的其他新技術來支持。例如,在人們發明了電腦以后,電腦就需要或“要求”更強大的數據儲存技術、計算機編程語言、計算算法及固態開關設備,等等。而且,新技術也為其他新技術的出現創造了條件。舉例來說,真空管的問世,使得無線電的傳送和接收、廣播、繼電器電路、早期計算機以及雷達等技術的出現成為可能,或者說它為后來的這些技術提供了“供給”。同時,這些新技術反過來又催生了對更新技術的需求和供給。由此可見,一項新技術并不是只會使均衡受到一次性的破壞,相反,新技術永遠都是更新技術的創造者和需求者,而且這些更新技術本身,也需要創造出比自己更新的技術。我要再次提請讀者注意這個過程自我強化的性質。由此而導致的結果并不是偶發性的破壞,而是持續性的、一浪催生一浪的破壞大潮。在整個經濟中,這種破壞并行出現,在所有維度上同時發生。技術變化會內生地、不斷地創造出更進一步的變化,從而使經濟處于永遠的變化之中。

從時間維度來看,技術的破壞性影響發揮作用的速度,要慢于純粹源于不確定性的布朗運動。但是,技術的破壞性影響會導致更大的劇變。技術的破壞性影響本身,也會帶來進一步的不確定性,因為各行各業,如工商界和產業界,根本不可能知道下一步進入自己領域的技術會是什么。因此,不確定性和技術這兩個因素,都會導致這樣一個現象:行為主體沒有任何確定性的方法來做出決策。

現在,一種全新的看待經濟的方法正在崛起,它不同于標準的均衡性經濟學方法。由于在經濟中,不確定性和技術變革無所不在,而且毫無疑問,它們二者滲透了經濟的各個層面,行為主體必須探索著前行、“學習”自己面臨的決策問題并對出現在眼前的機會做出反應。在我們所處的世界里,行為主體的信念、策略和行動創造了某種狀態、結果或“生態”。而與此同時,行為主體的信念、策略和行動,都要接受這些狀態、結果或生態的“檢驗”。再者,更加微妙的是,行為主體進行的探索,還會進一步改變經濟本身以及行為主體所面對的環境。因此,行為主體不僅要面對自己試圖解決的問題,而且他們在解決問題過程中的每一個行動,合起來還會改變當前的結果,這就要求他們必須再次做出調整。換句話說,我們處在一個復雜的世界當中,這種復雜性與非均衡有著密切的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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