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熟悉的地下室回到地面上時，扎卡里聞到的是燃燒的味道。

熟悉的店鋪染著火焰——如今正是夜里，放眼望去，火光逼月，“熱鬧”得像慶祝屠龍勇士降臨的那一天。

街道上已然沒了人馬。向香料大道望去，除了斑駁的血跡和丟棄的盔甲和劍外，幾乎再無它物。

“這不對勁?！辈既R頓走了上來，將手放在劍柄上，“這太快了。不應(yīng)該淪陷得這么快……”

舉著火把的，胸前紋著紅色公牛紋章的一隊騎士向他們看來，為首那個，衣著稍稍華麗點的，抬起火把，在十來米開外，問道：“你們是什么人？我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驅(qū)逐了市民……”

但他的話沒能說完，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漆黑盔甲，默然立于一地火把正中，手上的黑色長劍滴下鮮血。

“你來晚了。晚了幾天?！?

黑色的龍角盔下傳來沙啞的聲音。喬納森·馮·卡文迪許——甩了甩阿隆戴特上的鮮血。他的動作比上次見面的時候更精湛得多，眼神卻也黯淡得多。

“你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扎卡里對他說，“紅色公?！弴能婈犚焉钊雵场?

“我應(yīng)該在哪里？”

喬納森有幾分嘲弄地笑笑，“為何屠龍勇士必須身為王國的利刃？屠龍勇士為何不能來屠惡龍？”

“屠龍勇士在這！”

另一隊舉著火把的騎士高聲呼喊起來，一部分逃散，另一部分舉劍向喬納森沖去。

街兩旁的木柴噼啪聲，和盔甲的鏗鏘聲響成一片，只是沒一會，便安靜得只剩下了木柴的聲音。

“……我們沒多少時間了?？扉_始吧?！眴碳{森手中阿隆戴特輕巧翻飛，向扎卡里步步走近，扎卡里暗中給布萊頓等人打手勢不要插手，一邊慢慢踱開。

“我還以為你打算稍微客套幾句。那些東西，你都得到答案了嗎？”

扎卡里從背上拔出那把天空血劍。

“……我已不想再知道答案。”喬納森說，“現(xiàn)在想想，本來就很簡單，我是屠龍勇士，做屠龍勇士的事便好?！?

他說著，拔劍沖了上來，[屠龍之威]如期而至——然后被反射開來。

兩人錯身而過，一只斷臂落入路邊火堆里，發(fā)出滋滋的聲音。

喬納森看了看切口平齊，不斷往外噴血的左臂，龍角盔下發(fā)出刺耳的笑聲。

“……真好，真好。”他說，“這次斷臂下沒有長出扭曲的肉塊來。”

他成長得很快，這一劍指著他的咽喉，如果是上次見面時，這一劍就能要了他的命，扎卡里掂了掂手上的劍。錯身而過的時候，喬納森的身上多了其他古怪的氣息……正想著，喬納森的身形消失不見——

他沒有任何詠唱或動作，瞬間出現(xiàn)在扎卡里身后，單手一劍向其后心刺來……卻刺了個空——阿隆戴特如刺入空氣般穿過扎卡里的身體，天空血劍斬斷他的左大腿，血液濺在地上，暗紅的液體滋滋地冒起泡來。

“——哈哈！哈哈哈哈！”

斷了一臂又一腿的喬納森在地上開懷大笑，“就是這樣！就是這樣！——你為何不直接斬掉我的頭顱？”

“……你瘋了?！痹ɡ镎f。

“清醒的人最容易瘋。”屠龍勇士翻過身，用僅剩的慘臂支住身體，單腳摸索幾次，猛地站起來，摔倒，又站起來，再摔倒，終于再站穩(wěn)，揮劍向扎卡里時，扎卡里砍掉了他的右臂。

旋轉(zhuǎn)著飛出去的阿隆戴特止在空中，又飛到喬納森身前，仿佛在期待著主人能再度將它持握一般，微微搖晃。

“……我怎么輸了？”

喬納森呆呆地看著飛出去的右手。

地面滾燙，不止是因為周圍的火焰，更是因為喬納森身下的血泊。

轟地一聲，路邊小屋倒塌，火星將屠龍勇士的血液點燃，火蛇向渴求鮮血般向躺在地上那人撲去——不過幾秒，倒在地上的人劇烈地燃燒了起來，漆黑的盔甲從內(nèi)向外綻放著火焰。

“殺了我?！眴碳{森說，語氣依舊平靜，“否則我將繼續(xù)追殺你，直至我們其中一方死亡?！?

“你聽到了。”扎卡里看向年輕戰(zhàn)士。

“……你為什么要問他？”喬納森身上燃著的火焰更旺了一些，龍角盔的面縫里噴出火焰，“連你也把我當(dāng)作皇室的道具么？紅龍，你也要向王權(quán)屈服么？”

“不?！蹦贻p戰(zhàn)士走到他身前，“是我的任性罷了。不是什么冠有高貴姓氏的人的陰謀，只是一個愛讀童話書的男孩子的任性。如果你已查到了你想要的真相，如果你不想為那偉岸的亞歷山大十三世舉劍……我想問問你，當(dāng)代屠龍勇士，喬納森·馮·卡文迪許，你愿不愿意成為我的騎士，成為一個沒有名字、沒有身世、平凡的、普通的、有選擇的無面騎士？”

“……小屁孩，別以為你能驅(qū)使我?！?

龍角盔轉(zhuǎn)向戰(zhàn)士那邊。

“我會試著去做那些你想做卻沒能完成的事?！睉?zhàn)士看著他說，“選擇吧，是要成為我的騎士，還是體面地死去。”

“……太晚了。晚得太多了。”沙啞的聲音大肆笑著，“要是十年前，我還有得選……動手吧?！?

“……我，亞里·巴比倫——于此宣言，”

戰(zhàn)士將手輕輕放在阿隆戴特上——一聲輕鳴后，他將漆黑的長劍舉了起來，“屠龍勇士喬納森，是以人的身份死去的?！?

——

暮光港口淪陷了。

報紙說，那天屠龍勇士奮勇殺敵，寡不敵眾，阿隆戴特斬殺數(shù)千人，終究破碎消失，屠龍勇士也下落不明。

報紙還說，那天有紅龍降臨，焚燒著貪婪暴虐的入侵者，也有別的報紙說，這紅龍就是屬于入侵者的。

這些入侵者是從何而來，為何而來，如何繞過邊境防界，沒有報道能說得清楚。

火焰燒掉了太多東西……痕跡、證據(jù)、尸體。

但廢墟之中，唯獨那座老舊的太陽之神教堂沒多少火燒的痕跡。

“幾位先生，”

馬夫朝簾內(nèi)喊道，“報紙看完了，能還給我嗎？”

扎卡里摸出一枚金幣，給馬夫彈去，外邊傳來兩聲輕笑，不再多說。

布萊頓、小山雀、羅納德、牧師，都在車上打起盹來，只有戰(zhàn)士坐在靠西側(cè)的窗邊，向海眺望。

……除了謠言，什么都沒有寫出來。

扎卡里陷入思考。

公?；盏乃罄盏碌蹏T士，說驅(qū)逐了市民，那句話不是謊言，那么就應(yīng)該有活口——但從報道上看，至今還未發(fā)現(xiàn)一位幸存者。那日他不過變身帶眾人脫離火海，被報紙占了大幅筆墨描繪……

是常用的分散注意力的伎倆。

當(dāng)一頭龍出現(xiàn)在故事里的時候，這個故事有多離譜都變得不那么離譜——這世上許多人都抱著這種觀點。

“格雷森，我們接下來去哪？”

愛莉希雅撲著翅膀飛到他面前，歪著頭問。

“我們要在這個世界待一會。”扎卡里說，“傳送點只有三個，剛剛好每個世界一個。再去別的世界就要選擇犧牲節(jié)點了……更何況現(xiàn)狀不明晰……我有預(yù)感，這整件事還沒結(jié)束。”

“我可是犧牲了營業(yè)額來幫你！”她鼓起臉頰，“你要是不愿意，我可找別人忽……幫忙去了！”

“疤瘌城要到了?！?

戰(zhàn)士忽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