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紛紛側目，同時又撇開身子，給兩人之間留出一條道來。

雖然還沒有開口，但已經有不少人猜出石觀音的心愿是什么，或者說，這幅場面在不少人心中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了。

無花的俊俏貌美就和他的法號一樣，閉月羞花，上至老婦，下至少女，沒有哪個不把他當做夢中情人看待的，在南少林地界上，還有為人不見無花僧，閱遍世間也枉然的說法。

上一個跟他類似處境的和尚，叫做辨機。

眾人的八卦之魂在下一刻熊熊燃起。

“嘿，你說這石觀音是不是也想和無花共度良宵，之后再受死啊？”

“想也沒用，無花只會給對方念一晚上的經，說一晚上的法。”

“可惜我不是無花，石觀音這么美的女菩薩，消受一夜，做鬼也風流啊。”

“所以人家才看得是無花，而不是你啊。”

“說不定無花這次會動心呢？”

“我看動心的是你吧？”

“不不不，你們看無花，他都瞧得呆住了！好像真的動心了！”

聽言論越來越歪了，天峰方丈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制止眾人再說出什么驚世駭俗的話來。

“石觀音，你若是想要懺悔，現在就可以開口了。”

“無花，你好好地勸一勸這位女施主。”

旁人可以傳些香艷緋聞，天峰方丈是絕對相信自己這位弟子的，若是連一個色戒都守不住，他又怎么會產生把衣缽傳到他手中的想法。

只是他到底年輕，石觀音又的確美貌還精通魅惑之術，萬一呢？所以，天峰方丈也不敢讓二人單獨相處。

無花在聽到石觀音想和他談話的時候，內心竟然產生了一絲之前從未有過的激動和雀躍，就像小時候總是一個人躲在房間里的母親偶爾出來關心自己一句時一樣的激動和雀躍。

旁人的言語他聽得多了，也不甚在意，他現在只關心石觀音想對自己說什么話，是自己期盼多年的那句話嗎？

萬眾矚目之下，石觀音開口了。

“可憐的孩兒啊，你到現在還認不出娘親嗎？”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

天峰方丈驚疑不定地往兩邊看看，他年紀大了，也勘破了諸相非相，相由心生之意，平日里確實不怎么關注外貌上的特征，如今細細看來，兩人確實相似地很。

旁人雖然看重美貌，卻是咸少將男人和女人放在一起比較，總是男人和男人相比，女人和女人相比，再加上石觀音一臉的嬌俏嫵媚，無花一臉的冷淡無欲，給人的感覺天差地別，所以也未曾聯想到兩人有什么關系。

現在這么一對比，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無花咽了咽喉嚨，顫抖著喊了一句，“娘親？你真的是我娘親？”

“傻孩子，我當然是你娘親，你出生的時辰，身上的胎記，我都還記得清清楚楚，還有你三歲不慎落水過一次，四歲跟著你父親去林子里打獵，捉回來一只兔子養，五歲把雞蛋藏在被窩里學母雞孵小雞，還真把小雞孵出來了，六歲我教你認字……”

石觀音走過去將無花抱在懷里，一字一句地把小時候的事情說出來。

無花的父親已經死了，無花自己從沒有對其他人說起過，哪怕是對最好的師兄弟無相，最好的朋友楚留香和師傅天峰方丈也沒有說過。

這世上，除了無花他自己，唯一知道這些事情的，就只有無花的母親。

“娘親！你真的是娘親！”

將近二十年的思念和幻想，一朝成真，無花淚流滿面。

“可憐的孩子，母親一直在找你，只是沒想到你父親竟讓你做了和尚，讓我們母子這么遲才相見。”

“孩兒也一直在找母親，幸好天公開眼，讓我們母子團圓。”

石觀音點點頭，隨即又大哭道：“只可惜這團圓不過剎那，母親便要被你師傅打殺了，不過母親死前能和你相認，和你說些話，便值得了。”

無花搖頭道：“不！孩兒不會再讓母親離開孩兒了！若母親死，孩兒活著又與死何異！”

“孽徒住口！”天峰方丈聽不下去了，怒喝打斷，又苦口婆心地講道：“無花，你已經是出家人……”

他的話才起個頭，就被無花猛然打斷，“弟子請愿還俗！”

“你！”天峰方丈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好，就算你還俗，你也該分得清是非，即便她是你母親，為一己之私幫助黑龍王殺害這許多無辜生靈，你也該大義滅親！”

天峰方丈繼續說：“何況，她吞下去的那枚舍利，是我們南少林日曠前輩圓寂留下的舍利，他老人家平日里待你也不錯，你只知要報母恩，不顧他恩？”

“弟子知道母親罪無可赦，但弟子可以代母親一死！”無花的語氣堅決，打定主意要保下石觀音。

天峰方丈氣得大罵：“糊涂！糊涂！你前面對上黑龍王是怎么說的？各人有各人的因果緣法，是不能夠被他人替代的！怎么到了你自己身上就想不清楚了！”

“弟子修行不深，堪不破本相，與俗人無異，請師傅動手吧，弟子愿意一死償還母親罪業！”

天峰方丈的胸口不斷起伏，原地來回走了幾步，又轉頭看向石觀音，“石觀音！無花這樣維護你，你也曉得這孩子的孝心了，你若是為他著想，最好立即自盡！”

石觀音哭泣道：“方丈果真無情！我母子二人才剛剛團圓，便要叫我們生死相隔。”

“那你是不肯伏法了？”

“若是真要下地獄，我也不愿再單獨一人，愿陪著我孩兒一同下去，從此我們母子再不分離！”石觀音緊緊抱著無花，表現出一副同生共死的模樣。

無花也叫道：“俗語云，父債子償，母債亦當子償！請師傅放過母親，一切的罪業都報諸我身！”

天峰方丈連連哀嘆，左右逡巡，不忍下手。

無花跪在地上，不斷地給師傅磕頭，也給旁人磕頭，“眾位有親朋好友死于這場災禍之中的，盡管對準我來，無論是千刀萬剮還是五馬分尸，我絕沒有半句怨言！只盼望你們放我母親一條生路。”

眾人連忙退開，即便有仇恨在心，此刻也不免為無花的孝心所感動，哪里敢受這一拜，甚至不少人為之鼻頭一酸，低聲抽泣起來。

“早知如此，我就應該讓你呆在寺中！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啊！”天峰方丈知道自己徒弟的倔強性子，邊走邊捶胸頓足。

然而，就在眾人以為天峰方丈要放過石觀音之時，他卻猛地一個側身切入，一拳打向石觀音。

“石觀音！你話已說完！貧僧便要將你就地正法！”

“師傅不可！”

石觀音還沒動作，無花就猛地使出拈花指，心隨意發，去勢極快，一下子打在天峰方丈的手腕處。

“孽障！你敢對師傅動手！”

“師傅！弟子不是有意的！”

“滾開！”天峰方丈僧袍一鼓，瞬間將無花頂開，正是袈裟伏魔功，攻守兼備，且變幻迅速，對無花是一推一頂，不想真傷了他，對石觀音卻是衣角如刀，招招奔著取命而去。

無花穩住身子就要上去幫助石觀音，不料南少林中跳出來一人攔住了他，正是和他關系最好的師兄無相。

“無花師弟，你不要執迷不悟了！她根本沒有把你當做自己疼愛的孩子，她只是在利用你脫困！憑你的聰慧，難道聽不出來看不出來嗎？”

“那又如何？我有娘親了！我不再是沒有娘親的野孩子！無相師兄，你的雙親在世，你不會懂我的！”

兩人打做一團。

另一邊，天峰方丈見無相纏住了無花，趁機引動法相，神拳砸下！

“師傅！”

無花卻猛地插進兩人中間，擋在石觀音身前。

原來無相雖然是師兄，在實力上卻遠遠遜色無花，攔不下他幾個回合，便被他找準機會脫離。

天峰方丈到底不愿傷了愛徒，急忙收手。

層層反噬之力沖向他的丹田氣海，頓時真元大亂，口吐鮮血，往后踉蹌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子。

“師傅！您沒事吧？”無花見他受傷，下意識便關心道。

“你說呢？孽障！我怎么收了你這么個癡傻孽障！”

天峰方丈氣不打一處來，揮手道：“你給我讓開！再不讓開，我連你一起殺！別以為我不敢下殺手！師傅我當年可是見過太宗皇帝，上過戰場，殺過千軍萬馬的！”

“弟子自是不敢小瞧師傅，只是請師傅恕罪，弟子不能讓……”

話語戛然而止，一只無情利爪捅穿了無花的胸口，手中還抓著一個血淋淋活跳跳的心臟。

“娘……”

噗的一聲，無花倒下，露出他背后一直維護的母親石觀音。

此時的石觀音全身長滿鱗片，蔥蔥玉手也變成了漆黑龍爪，原來，她趁機煉化了龍血，反向吸收了黑龍王殘存的力量。

眾人轉頭往黑龍王的尸體看去，見那具龐大的尸體只剩下一個幼童大小的碎肉塊，其余部分都隨風而逝，想來，都被石觀音吸收了。

“好孩子，你有一顆佛心，與其浪費，不如獻給母親，母親也好早成正果。”

她一口就把那顆心臟吞了進去，佛心與肚中的舍利相互呼應，讓觀音法相也壯大了幾分。

“石觀音！貧僧要將你千刀萬剮！”

天峰方丈看見愛徒慘死，怒發沖冠，腳一蹬便沖了上去，法相隨之動作，神拳再次砸下。

石觀音有了黑龍王的力量，又吞了無花的佛心，千手觀音勢展開，千手皆做拈花一指，拈花指配上無情刀，威力大增。

那一滴龍血更是化作護法神龍，在觀音法相周邊環繞，威勢赫赫，隨著刀氣指勁咆哮而出。

天峰方丈本就因為之前的強行收手有暗傷在身，現在石觀音實力大漲，就更加不是對手了，場面落入下風。

但旁人也不會閑著，趁著佛力尚未散去，萬佛朝宗法陣再次開啟，雖然這次的主持者是萬佛寺長老，稍顯不足，卻也不能等閑視之。

雙方你來我往，勢均力敵。

無相沒有上去圍攻，第一時間躥到無花身邊叫起來：“蛋生！蛋生快來！來救一救無花！”

蛋生連忙趕來施展治療法印，但無花失去了心臟，這已經不是蛋生能救回來的了。

無花自知死期將至，拉著無相的手說道：“無相師兄，我一直很感激你，我初入寺的時候，被人笑話是沒爹娘的野孩子，被其他人欺負，是你替我出頭，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卻從來沒有求過你什么事情，如今卻要求你一件事，求你勸勸師傅，放過我母親吧！”

“她都這樣對你了，你還替她說話！你清醒一點吧！無花！她對你沒有任何的母愛！”

“我很清醒，此生從來沒有這么清醒過！我別無所求，只求你這件事！還有，替我向師傅賠罪，無花不是一個好弟子。”

“無花！你……”

無相還想說些什么，卻見無花的手松開，垂落下去，急忙轉頭看向蛋生。

蛋生微微合眼，點頭道：“無花師兄逝世了。”

“無花，無花！”

無相抱著無花的尸體哭泣不止。

天峰方丈從看到無花的心臟被掏出來的那一刻起，就知道無花必死無疑了，所以他沒有悲傷，只有越來越濃重的憤怒。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不該這樣憤怒，無花的死是無花走不出自己對親情的執念，是他的劫數，他沒度過去，應劫而死，不能全怪石觀音。

這種憤怒稱之為遷怒，在佛門中稱之為嗔怒，是會壞人修行的，但他根本就不想控制，修為下降便下降，他今日勢必要將自己的憤怒宣泄出來！

無花是他最得力的弟子，是當做南少林衣缽傳人來培養的，如今，沒了！

老子就他媽遷怒你石觀音了！

老子就全怪你石觀音了！

如來法相的攻勢越發迅猛，石觀音暗暗咂舌，現在的收獲已經很是豐富，再待下去只有危險，抽身便逃。

萬佛法陣想要擋住她，卻被那護法神龍鉆出一條道來，讓石觀音逃了出去。

天峰方丈緊隨其后，窮追不舍。

因為佛力充斥整個婺州城，聶小倩作為鬼女收到了很大影響，周邦昌體內又沒有足夠的陽氣替她遮擋，她就只能用冥河水的陰氣來替自己遮擋。

所以乾坤混元功的雙修進度很是緩慢。

從之前黑龍王隕落到現在石觀音和天峰方丈大打出手，周邦昌體內的陽氣才填充了氣海的百分之一，只有一招，陽氣就會消耗殆盡。

但沒有更多的時間了，周邦昌拿起白虹劍飛馳追出城外，卻聽石觀音對著城外待命的曲無容喊道：“你們斷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