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王被萬佛法陣困在冰壁之中，心中并不害怕，反而燃起了沖天的斗志。

“就憑你們？就憑你們！就憑這些泥塑木雕的佛像也想壓住真龍？就憑你們這些下等血脈的賤民也想鎮殺真龍！癡心妄想！”

黑龍王瘋狂地催動靈力，冰壁霎時裂開了一道縫隙，一道微不足道的縫隙，神魂之間的感應蔓延出去。

冷眼旁觀的石觀音通過龍血之間的聯系，感受到了黑龍王的意志，雖然沒有明說，但石觀音知道，自己若是不出手，龍血馬上就會被黑龍王召喚回去。

她煉化龍血已經到了關鍵時刻，再給她半炷香時間，就能徹底化龍血為己用，加上如今親眼目睹黑龍王的強橫，自己以后的護法神龍即便稍次一等，恐怕也能獨自硬撼一些弱勢化神期修士。

這誘惑，如何能放棄？

石觀音的選擇悄然定下。

她閉上眼，神識一動，觀音法相赫然現身，一掌劈出，力大無窮，有泰山壓頂之勢，準備解救黑龍王脫困。

“汝敢爾！”

即便是一向心靜如水的天峰方丈此刻也不禁被挑起了火氣，我們不去找你石觀音的麻煩也就罷了，如今眼看就要屠龍功成，你石觀音反而要主動來找我們的麻煩！

萬佛法陣隨即一變，以如來法相為首，萬佛皆拍出雷霆萬鈞的一掌，佛掌拍下，層層疊疊，宛若五指山一般力壓觀音法相。

石觀音取下腰間銀刀，無情刀猛然劈出。

觀音法相也同時一變，無數雙手臂從肋下生出，正是千手觀音勢！

每一只手掌張開，內中又藏著一只眼。

一只銳利而無情的眼睛！

好似看透了這世間的刻薄與寡恩，看穿了天地間的薄情與寡義，那目光化成了刀光，直逼佛掌而去。

觀遍諸音，人間無情，刀斬寰宇，究竟涅槃！

石觀音的無情刀融合佛道，雖然無論在道門還是佛門看來，都算是誤入歧途，但不妨礙她刀走偏鋒，自成一派。

千手齊張，千刀竟發，在一瞬間割開佛掌！

但，割開一層又有一層，割碎一掌還有一掌，千道刀氣終究敵不過萬道掌印，石觀音一人之力終究難以和這種規模的法陣相互抗衡。

佛掌悍然壓下，就欲將觀音法相鎮壓，卻聽一聲龍嘯，冰壁應聲而碎！

石觀音耍了一個心眼，在那數以千計的無情刀之中，有一刀趁機劈向了冰壁，成功幫助黑龍王脫困。

“你們困不住我！誰也困不住我！真龍豈能受困于人！”

黑龍王的模樣更加凄慘了，龍鱗幾乎脫落殆盡，只有龍心的護心鱗和咽喉的逆鱗還存在，龍尾更是被金龍直接撕咬下來一截，龍爪的皮肉都留在了冰壁之內，只剩下骨頭。

但他的氣勢卻更上一層樓！

他，龍四郎，長江里一只常見的不能再常見的鼉龍，一出生就父母雙亡，沒有家族，也沒有血脈，更沒有功法，可謂是一無所有，完全靠著自己一人，辛苦生活。

而后他奮起拼搏，抓住機遇，從長江到云夢澤，從云夢澤到鄱陽湖，再從鄱陽湖到黑龍潭，連續三次跨越自身的成長極限。

從一只任人宰割的豬婆鼉龍，成為靈智初開稍有修為的長江鱷妖，再去往云夢澤一番搏殺成就蛟龍之軀，又占據了鄱陽湖以及周邊水系建立黑龍潭，正式成為一方妖王，還是赫赫有名的大妖王！

相當于，他已經成為了天地之間，九州八荒四海之中，地位最高的少數英杰雄主當中的一位。

他這樣的人物，注定會在未來的天地變化之中留下屬于他的一片傳奇，屬于黑龍王的傳奇！

不管是熟悉他經歷的人物，還是不熟悉他經歷的人物，都應該為此感到震撼，并且為此產生由衷的欽佩乃至敬畏。

而在這份令人津津樂道的傳奇背后，那潛藏著的心酸苦楚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從一出生的時候，他就沒有看見自己的父母，只看見三枚已經破裂了的蛋殼，三個兄弟爬行離開的痕跡。

他在蛋坑里等了很久，沒有人來喂養他，肚中饑餓，卻沒有尖牙也沒有利齒，沒有辦法捕獲任何獵物充饑，拔了草往嘴里塞還弄得肚子痛了一晚上。

無奈之下，他舉起一塊尖銳的小石頭，砸向自己還未出世的兄弟的蛋殼，蛋殼碎了，那個還在成胎階段的兄弟摔落在泥坑里，掙扎了幾下，連眼睛都沒睜開，還沒看一眼這片新天地，就死了。

那是他的第一頓飯，第一頓飽飯。

從那以后，他沒有可以依靠的兄弟，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依靠自己的狠辣，躲過獵人的追捕，避過妖精的垂涎，在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修士手中奪取修行之法。

那個老修士知道自己快死了，也不反抗，直接把修行功法扔了出來，臨死前還叫自己不要吃人。

可笑！人可以吃我，我為什么不能吃人！

他吃的第一個人就是那個老修士，他的魂魄雖然已經消散，肉體卻還殘留著靈力，是大補之物。

那是他第一次感應到天地靈氣在體內流轉。

之后，他便是一只鱷妖。

那本修行之法不算上乘，只能說是中規中矩，他在長江中立足，在長江群妖中打出名號，靠的全是他那股不怕死的狠勁，靠的是他把每一次戰斗都看做最后一次戰斗的決絕。

但那本修行之法只記載到筑基期，金丹期往后的修煉完全靠他瞎蒙，為了繼續往上修行，他離開了長江，來到了環境險惡的云夢澤。

那里兇獸極多，宗派也極多。

兇獸們大多有著上古血脈占據一方稱王稱霸，又或者獲得了一些修行宗派的支持作為護山獸，像他這樣既沒有家族宗派又沒有血脈傳承的家伙，只能成為那些本土兇獸的口中食。

但他撐過去了，他淌過了云夢澤這個深淵，每經歷一次戰斗，他就會更加強大，那些兇獸安逸地久了，被人供養得習慣了，被修行宗派喂得丹藥多了，打起來威風凜凜不可一世，卻總是沒有自己狠。

即便每一次都傷痕累累差點沒命，但最終的勝利者總是他。

他還收獲了一段愛情，一頭蛟龍看上了他，雖然蛟龍的父母并不同意，但蛟龍還是愿意和他私奔出逃，連雙方可以隱居的地方都選好了，就在鄱陽湖下面的一個小水潭里，一個很僻靜的小水潭。

當然，這個小水潭只是相對于云夢澤來說算小，真算起來有三十個西湖那么大，著實不算小。

他跟著那頭蛟龍離開了云夢澤，來到鄱陽湖，然后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趁機殺了那頭愛慕他的蛟龍。

蛟龍說什么同情他，希望他不要那么拼命了，憑他們兩人合力，在其他地方幾乎就是無人敢招惹的存在，可以白頭偕老。

愚蠢！同情能當飯吃嗎？他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幫手，更不需要蛟龍的愛，他只需要蛟龍的血脈身軀！

那是他第一次感覺到血脈的力量，龍！他要成為龍！成為那至高無上自由自在的真龍！

獲得蛟龍血脈之后，他再去鄱陽湖一番搏斗，沒有哪個妖怪是他的對手，他徹底占據了這片水域，自號黑龍王。

在選擇行宮的時候，他一時決定不下來，忽然想起了蛟龍和他提起的那個小水潭，便去看了一眼，那果然是個好地方。

于是，他決定把水晶宮建在這個小水潭里，并給它起名，黑龍潭。

一直到今天，他把自己的女兒也吃了。

他從來不相信什么感情，不管是同情，愛情，還是友情，親情，都是虛假的！不是長久之物！

如果不是自己夠狠，在出生的那幾天就活不下來，就會像他的兄弟一樣，死在蛋坑里，被其他的什么東西吃掉，哪里會有人記得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夠狠，怎么會打遍云夢澤無敵手，又怎么會得到蛟龍的同情和愛情？

在他展現自己的狠辣之前，在蛟龍心中，自己也不過是長江里沒什么本事的鄉巴佬一個，連瞧一眼都不值得。

說到底，天上地下，真正能長久依靠的，是足夠的力量，當力量不夠的時候，就需要足夠的狠辣來獲取足夠的力量。

黑龍王認為自己是一個足夠狠辣的人，只有夠狠，才能成就夠強的力量。

女兒啊，要怪，就怪你太愚蠢軟弱，竟然選擇相信父親。

愚蠢軟弱的人就應該去死！

為了聰明又狠毒的人去死！

只有像我這樣狠絕的人物，才配活著！

如今的這一切，都是靠他自己努力得來的，靠他自己的智慧得來的，靠他自己的狠毒得來的，是完完全全屬于他自己的，不應該被別人奪走的東西。

所以，他絕不會死在這里，絕不會倒在成功的路上，絕不會功敗垂成！

我應該是所有人的君王，應該是天地所鐘的主角，應該是最終超脫彼岸成就無上之境的神圣！

九天十地，唯我獨尊！

在我之下，皆為螻蟻！

螻蟻，就應該乖乖地去死，用尸體為我鋪就成圣作祖的道路！

黑龍王的眼神極為堅定，強悍絕倫地沖向佛掌，龍嘯綿長而又凌厲。

第一層，破！

第二層，也破！

第三層第四層，再破！

……

孫猴子逃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但黑龍王卻能沖破萬道佛掌組成的攻勢，再度沖上云霄。

最后要面對的難關，是周邦昌，是他手中的四象青萍劍！

“道德恩義，你們人類給自己套上的枷鎖，還引以為傲！”

“我們只是穿上了衣服，而你卻還恬不知恥地光著屁股！”

雙方都在借助話語做最后的調息。

黑龍王剛剛沖破萬佛法陣，力量消耗太大，需要重新調集靈力。

周邦昌體內的陰陽二氣也還處在失衡狀態，兩人都處于沒準備好的階段。

但誰也不知道對方的進度如何，遲一個呼吸出手，可能優勢就會變劣勢，所以，只這簡單的兩句話過后，便同時強行出手攻擊。

黑龍王明明是從下往上而來，眼神中卻充滿著上位者對下位者的蔑視。

這股蔑視通常能產生一種威懾，一種從上而下的壓迫感。

但周邦昌的怒意卻讓他完全無視了這些壓迫和威懾，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今日是也！

“震雷蟄蟄！”

“真龍凌天！”

蒼龍黑龍再度交擊，激起乾坤震蕩，引得虛空顫動，無數雙目光都往這邊看來，期待著最后的結果。

蜃氣彌漫，遮住了他們的身影，龍嘯同時寂滅，難以猜測誰勝誰負。

倏然，一個龐大身軀從里面掉出來。

是黑龍王。

他輸了，也死了。

這世上沒有不隕落的傳奇，或者說，傳奇在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會被另一個傳奇踩在腳下。

緊接著是周邦昌掉落下來，他和上次一樣，耗光了所有的陰陽二氣，體內只有多余的失衡的陰氣，而他沒有陽氣是控制不了陰氣的，只能無力摔落。

同樣是聶小倩飛了上來接住他，快速吸收周邦昌體內多余的陰氣。

“黑龍王死了！”

“我們屠龍成功了！”

“一個大妖王就此隕落！”

“他的龍身怎么辦？這可是只差龍須就能成真龍的龍類啊！大補之物！”

“大頭肯定是周公子和萬佛寺的，不過我們就算吃不了肉，總能喝點湯吧？”

眾人正在議論紛紛之時，那曾經扔出縛龍索的白臉夜叉趕到黑龍王的尸體前面，聽到這些討論，登時叫道：“住口！對我們大王放尊重些！”

“你現在還叫他大王，那你們之前又算怎么回事？”

“我只是為小公主報仇而已，一命償一命，仇已報，我依舊承認他是我的大王。”

“可他恐怕不會樂意承認你們是他的下屬。”

“那是他的事情，我只做我應該做的事情，就像小公主也不會承認我們是她的下屬，也不愿意我們替她報仇，但我們樂意做她的下屬，樂意替她報仇。”

李憲走了過來講道：“今日一戰，雙方都死傷慘重，精疲力盡，我看先各自休養幾日，這尸體，先放置在這里，我們都各自派人看管，以后具體怎么處置，等你們治好了龜丞相，我們再慢慢商量好了。”

白臉夜叉正擔心自己口才不好，要不回黑龍王的尸體，又或者被人族群起而攻之，畢竟黑龍王之前可是公開喊著要殺光婺州所有人的，聽他這么一說，正中下懷，連忙應了。

黑龍王一死，那些還在跟鱷龍軍纏斗的兇獸們也安靜了下來，循著本能游回黑龍潭去。

敵人似乎已經沒了。

不！還沒有！還有一位！

“石觀音！你搶占舍利，又相助黑龍王殺我大唐百姓不知凡幾，現在該輪到我們向你討個說法了！”

南少林的天峰方丈走下萬佛塔，對著石觀音質問道。

“方丈想怎么處置我？”

“交出舍利，自殺謝罪！”

“我若不愿呢？”

“那貧僧只有得罪了！”

天峰方丈正要動手，就聽石觀音講道：“且慢！我死前還有一心愿尚未完成，總得完成了這心愿才好上路。”

“你最好不要耍花樣。”

“放心，只是找一個人，說幾句話。”

天峰方丈問道：“你要找誰？”

“他！”石觀音指向了人群中的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