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朝廷的新駐地。

徐嘉樹沿著城墻走在破敗的行道上，深冬枯黃的葉子堆積了好幾層，踩上去發(fā)出清脆的裂響。

這個城市上次作為都城，還要追溯到王莽的新朝，其間的樓閣宮城，若是從高祖建城算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存世幾個世紀的遺物。

經(jīng)歷赤眉蹂躪關(guān)中后，又是兩百多年的風(fēng)吹雨打，根本看不出它們原本的樣子。

和雒陽的南北二宮比起來，不僅陳舊不堪，而且逼仄狹小。

畢竟，十幾代人的時間足以改變太多事情。

未央宮和建章宮里結(jié)滿了蜘蛛網(wǎng)，屋頂被蛀空，根本沒法住人，小皇帝一行人只能暫時居住在相對舒適的高廟、京兆府舍里面，等待工匠翻修完畢才能搬進去。

天子尚且如此，臣下就更慘了。

秦朝二世而亡，真正開啟大一統(tǒng)時代的西漢，在許多地方都是從頭開始摸索。

體現(xiàn)在宮室修建上，長安城是作為一個相對純粹的天子居所來設(shè)計的，除了大名鼎鼎的未央宮，長樂宮和建章宮之外，商業(yè)區(qū)和居民區(qū)的面積預(yù)留都相當不夠，驟然涌入了十萬級別的新增人口，安置的難度可想而知。

別說普通民眾了，就連朱紫貴人也要為住處發(fā)愁。

要知道西漢的長安城可是沒給郎官配宿舍的，甚至連三公都沒有專門的宅邸。

大家只能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郎衛(wèi)系統(tǒng)還好，干活的家伙都帶在身上，只需要找個歇腳的地方就能繼續(xù)為天子執(zhí)戟守門，于是虎賁和羽林毫不客氣地提刀上門，把離宮城近一點的民房統(tǒng)統(tǒng)征用。

尚書臺面對的情況則要艱難一些——長安城最后一次大規(guī)模營建是漢武帝的手筆，那時尚書臺才剛剛走上權(quán)力之路不久，距離真正總攬朝政的時候還差著上百年時間，如今重回故地，原先小小的文件收發(fā)室根本容納不了這個龐然大物。

要重新修葺場所，還要整理文件......在這架國家機器重新開始運轉(zhuǎn)之前，還有太多事情要準備。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毫無疑問就是留屯雒陽的董相國了。

如此倉促地遷都，造成的后果就是大漢十三州內(nèi)事實上已經(jīng)沒有了最高秩序的存在，朝廷甚至沒辦法有效地管理自身所在的長安城。

......

徐嘉樹逐漸來到遠離宮墻的區(qū)域。

遷都之前，這里早就存在著規(guī)模不小的外城，圍繞著廢棄的宮城形成了許多街區(qū)，隨著大批人口的涌入，變得越發(fā)擁擠和混亂。

“子茂，吃牛肉干嗎？”

甘寧從懷里掏出違禁品，遞給徐嘉樹。

得到的是對方難以置信的眼神——宰殺耕牛可是重罪！

還要拉我這個朝廷命官下水，罪加一等！

嗯......

還挺香，要是有點辣味就更妙了......

秩序就像空氣一樣，哪里真空，哪里就會被填補。

看到長安這種局面，這些天甘寧技癢難耐，天天帶著兄弟們搶地盤，如今已經(jīng)掌管著好幾條街區(qū)。

在徐嘉樹的建議下，這支新的錦帆游俠的作風(fēng)大有好轉(zhuǎn)，不僅收起了鋪張浪費的派頭（甘寧本人除外），還主動承擔(dān)起了勢力范圍內(nèi)的治安工作，但凡夠不上報官層次的糾紛，一律由他們來裁決，作為回報，甘寧和他的小伙伴們則會收取一些物資。

“子茂的主意真是不賴”，開始沉迷于斷案的甘寧贊道，“這么搞可比打打殺殺有意思多了！”

古惑仔不動腦，一輩子都是古惑仔。

尤其是他板著臉對求助者說出“他日我或許需要你的幫助，也可能不會有那么一天，但在那天到來之前，請收下這份公道作為我的友誼”的時候，簡直由內(nèi)而外的爽！

聽聽，聰明人是怎么說話的，友誼！

太tmd妙了！

......

徐嘉樹也沒想到自己惡搞了一下教父，甘寧還真就學(xué)到了精髓。

雖然還是干老本行，但姑且這也算是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吧。

“我來看看學(xué)生們。”，徐嘉樹左右張望，“怎么不見孫資？”

“哦”，甘寧應(yīng)了一聲，“他們不在。”

......

聞言，徐嘉樹懷疑地看了一眼，“你不會讓孫資他們跟著去搶地盤了吧？”

“沒有”

“真的假的？”

“真沒有！”，甘寧就差賭咒發(fā)誓了，“他們只是去幫忙安置難民了而已！”

在這里，難民和糾紛是最不缺的東西。

“那好吧”，徐嘉樹暫且相信甘寧不會做出這么不靠譜的事情，“請興霸務(wù)必好生照顧他們！”

“放心吧，子茂！”

甘寧拍了拍胸脯，一副很值得信賴的樣子。

其實他說的也沒錯，除了幫忙清算賬目，制定搶地盤的計劃，再偶爾充當說客收編一些小股團伙之外，太學(xué)生們真的有在被好好地照顧......

一個社團里有十幾個人都能說會寫，甚至是全國范圍內(nèi)冒尖的讀書種子，這是什么樣奢侈的配置，甘寧以前想都不敢想。

在大漢朝，文化才是第一生產(chǎn)力。

“那我先走了。”

徐嘉樹與甘寧告別，他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如買房子。

本來和甘寧一起在外城住也不是不行，但是這一片實在離宮城太遠，去尚書臺殊為不便，而且人多眼雜，不適合安置劉營。

但如今想在內(nèi)城找到個稱心如意的住處也沒這么簡單，地方就這么點，不少高官都要與他人做鄰居。

他一路行至霸城門，見到了桓階。

兩人是約好一起來找房子的，反正桓階見過劉營，作為孫堅的門生，他在朝廷里也沒什么派系，如果非要有一個鄰居，他是相對來說最合適的人選。

“伯緒，結(jié)果如何？”

桓階嘆道：“長安殘破，如今又在鬧饑荒，連士大夫都有餓死的，我已經(jīng)決定，若是還找不到住處，就去鄭議郎處了。”

“鄭議郎？”

“嗯，鄭公業(yè)。”

此人出身滎陽，就是不久前曹操吃了一個大敗仗，險些丟掉性命的地方。

他家中極有勢力，年少時喜歡結(jié)交豪俠，卻依然能被郡國舉為孝廉，可見黑白通吃。

倒霉的大將軍何進生前就征召他做尚書侍郎，不久便遷官至侍御史。

董卓主要是接手了效忠何進的禁軍，對于大將軍的幕府倒是收的不多，但鄭泰就是其中一位，現(xiàn)在官拜議郎，在長安每日舉行宴會，救濟士人，名聲極大。

雖然都是郎官系統(tǒng)里的人，但人家的議郎基本上就是兩千石預(yù)備役了，和兩人這種底層郎官不可同日而語。

出于好奇，徐嘉樹同意陪桓階一起去看看，兩人結(jié)伴而行，走進了鄭議郎開辦的義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