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荊薊還會嘲笑和埋怨媽媽過分的神經緊張，卻在聽過媽媽不厭其煩地講述往日火車站和鐵路旅行的亂象后逐漸心痛起媽媽來。快點上火車吧，這樣媽媽就不用繃得那樣地緊還緊到起念自己了，何況昏暗的火車站候車廳是如此地擁擠嘈雜，混沌的環境令她大腦和感官接近宕機，是得趕在自己神志崩潰之前離開這里。

“……，開始檢票了，請乘坐……的乘客到……”由于候車廳實在是過于吵鬧，檢票廣播聽在荊薊耳里就像是完形填空，關鍵的車次和檢票口信息全沒聽清。偏偏媽媽即刻就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好像她聽明白該去哪里似了的，明明在家里哪怕自己喊得再大聲，只隔層房門和薄障壁媽媽也總是聽不清楚，但沒辦法，在火車站媽必須要說一不二，哪怕要學朱自清的父親翻下月臺橫穿鐵軌自己也得奉陪。

好在現在的火車站月臺再沒有朱自清或者爸媽年輕時候那樣地混亂，那時旅客不能走車門，而是要翻車窗擠上車，上車后還只求能有塊地站穩腳跟，不管這地是在列車鉸接處還是在廁所里。而如今只要能買到票，然后能按時進檢票口一切就算是塵埃落定。于是旅客剛下階梯踏上月臺，步伐就變得輕松起來，不是對兩旁的鐵軌跟列車左顧右盼，就是掏出香煙火機，要趁最后的機會解把癮。

當下起碼是坐這種長途紅皮火車的人好像少些了，以前為了搶到兩張臥鋪票甚至坐票，媽媽多早八早地就要給訂火車票的打電話，趕去火車站售票處排大半天的隊也是常有的事。哪怕媽媽在超市的收銀臺上看慣了顧客怎樣的大排長龍，每每見到火車站站前廣場上長似列車，密集如調車場上的一輛輛列車的排隊人鏈也還是會讓她涼透了心。荊薊無從替媽媽排憂解難，但可以與媽媽分享這份焦慮憂愁的心情，還定要“遷怒”于荊鯉家：憑啥你們逢年過節就沒有這檔子麻煩事？！荊鯉先急忙告訴她，首先自家絕大部分過年要拜訪的親朋早就集中在山城了，沒有遠行返鄉的必要，然后才輕描淡寫的說：“既然我家有車，想去哪兒為啥子要去擠火車呢？”

但這么一來直到小學畢業，他居然就只搭過一次火車，為此還鄭重其事地寫了篇游記。這令她啞然失笑之余心態有所平衡，也不打算把“我家還不是有車，只是不在山城在海市罷了！”這樣的話給脫口而出了。

自家的車上罕見地搭著兩位不是自家一家三口之內的人，也或者只是別人搭爸爸車的時候荊鯉自己從來不在車上而已，這點從車里偶爾依稀可聞的煙味和酒味便很容易明白。在前排爸爸和三姑相談甚歡，一個說著久經酒精和煙草（不過他戒煙也有一陣了）考驗而渾厚的腔調相問，另一個扯著沙啞如破二胡的嗓子（究竟是在鄉下隔著田間地頭還是對她的兩個女兒吼壞了聲帶呢？）作答，絲毫不在意后排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