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薊你沒得事吧？”一次凍瘡瘙癢難耐的時候，同桌見荊薊牙關(guān)緊咬，連身子都在微微顫抖，遂不安地問道。

荊薊沒有馬上答話，但她把自己的鋼尺遞給了同桌。

“用尺子抽我手板心，越用力越好！”她見同桌還是一臉的不可思議，便急忙補充道：“我不得怪你，我現(xiàn)在凍瘡癢得要死！只有這樣轉(zhuǎn)移注意力求解脫了！”

同桌就算明白個中緣由，當然也不敢助長荊薊的自虐傾向，只得表情痛苦地眼睜睜看著她狠命抽打自己的手板心，事后還是大發(fā)善心地在她的手上抹了點自備的凡士林。

從此凡士林、維生素E軟膏跟紅霉素軟膏也跟牙膏一樣成了荊薊冬天的必備品，然而這些藥膏說到底都只能緩解而無法治療凍瘡，何況眼下這處凍瘡剛好就長在自己右腳小腳趾的外側(cè)邊，連光是站在它都會痛癢不止，要強忍著疼痛走路更是只有輕微地跛行了。還記得以前做過這么一道歷史考題，說的是赫魯曉夫宣稱西柏林就是美國插在歐洲的那只腳上一個發(fā)痛的水泡，隨便什么時候都可踩一下。既然歐洲這么冷，為什么不宣稱西柏林是一個凍瘡呢？根本不用踩，只是走路甚至站在那兒就已經(jīng)難受得又痛又癢了。

荊薊拖著自己的右腳走在通往教師辦公室的走廊里，好在教師辦公室與自己教室之間就只隔了另一間教室。“新班主任為什么要找我呢，難道還是因為那首歪歌，這件事不是已經(jīng)了結(jié)了嗎？還是說是因為最近一些不太好的表現(xiàn)，比如上學老師遲到或者作業(yè)質(zhì)量差？”一頭霧水間只有一件事她是確定的：無論如何新班主任都不會體罰她，那雙溫柔地擺正了自己的頭，扶直了自己脖子跟脊背的手是不會打在自己身上的。懷著這個想法，荊薊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篤定地踱進了教師辦公室。

新班主任當然還是坐在前班主任的工位上，還一直注視著自己向她走來。桌上的煙灰缸、茶杯和從《新概念英語》上切下來充當戒尺的膠裝書脊已蕩然無存，現(xiàn)在辦公桌上唯一立著且顯眼的東西是一張也許是新班主任的畢業(yè)合影。荊薊走到新班主任跟前，雙手背在身后。

“哎呀，你怎么走路是一瘸一拐的呢？”

“腳……腳上長了個凍瘡……”荊薊有點沒想到新班主任的第一個問題是關(guān)心她本人的，受寵若驚之下話都說不太利索。

“你一直把手藏在后面，是不是手上也長了凍瘡？拿出來給我看下。”荊薊順從地伸出了她那雙結(jié)著痂的手。

“咝！你爸媽沒帶你去看一下你的手嗎？都要凍爛了！”新班主任捏著荊薊的右手問道。

“看了，醫(yī)生給我開了些藥膏，喊我整個冬天一直抹，開了春凍瘡自然就會好。”不想讓新班主任繼續(xù)擔心自己的凍瘡，荊薊選擇了撒謊。

“好嘛，我的腳后跟也是一到冬天就裂口子，難受得很，都只有等春天來了。然后我看過你的成績，中考英語136分，和你一起進來然后英語考135分以上的就已經(jīng)不多，到期中考試你還把英語成績保持在了130分以上，還不錯！”

荊薊又是壓根沒想到，班主任找自己說的頭件正事居然是夸獎她，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但呆若木雞太久又真是對不起班主任，便盡力在臉上堆出謙虛的笑。

“我知道你同所有不肯放棄自己的學生一樣，懂得自我督促鞭策，但是在沖刺心儀大學的路上，老師作為關(guān)鍵引路人的角色也是不可替代的。但起碼是在為才學校中，學生對老師的態(tài)度不是無主見的順民，就是無所謂的淡漠……“

荊薊一聽到后半句話就不自覺地低下了頭，以為接下來班主任就要狠批自己，也是，上課時連班主任的臉（無論是哪位）都不敢多正視一會，不算是對師長該有的態(tài)度吧。低下頭的她透過辦公桌投下的淡淡陰影，瞥見班主任那雙沒有穿鞋光著黑襪底的腳就擱在一張長腳凳上，那雙短跟皮鞋則立在轉(zhuǎn)椅旁邊。這張長腳凳應(yīng)該還是把一個木制貨盤砍了一半改的，自己在媽媽工作的超市倉庫里可見過太多這樣的貨盤，還親自拉著手推叉車搬過好幾個呢。班主任的腳型還挺好看，跟一對黑魚似的，但真正吸引荊薊注意力的卻是襪子尖上破了個洞，露出一小瓣蒼白的趾甲蓋。

“我好像看到了老師身上什么不該看的東西，只有保守秘密了。”荊薊稍有不安地想。

“這樣的師生關(guān)系無論是對教學還是對紀律都沒有好處，所以我要身體力行地改變這樣的現(xiàn)狀，就從安排新的科代表開始……”

“老師，我們班上已經(jīng)有英語科代表了。”荊薊突然打斷了班主任的話，但還是低著頭，自己為什么要這么說呢？反正科代表們也不是全班選出來的，班主任想安排哪個當就安排哪個當，解職也還不是全由老師說了算，自己就不該插嘴。但自己還是說了，是在為現(xiàn)在與自己關(guān)系友善的英語科代表說話，還是感到自己不應(yīng)該牽扯其中呢？

“我知道，我平白無故為什么要解職一個干得不錯的英語科代表？只是科代表本來是要幫助大家學好這門科目的，現(xiàn)在卻只是忙著收作業(yè)發(fā)作業(yè)催到大家交作業(yè)。優(yōu)秀的科代表不應(yīng)該只是老師的收發(fā)員。科代表除了促進大家的學習，還應(yīng)該成為師生之間溝通改善關(guān)系的渠道和尊師重教的模范代表，何況班主任本身就不需要一個代表了嗎？我是打算任命你當我的代表。”

“我的代表”，這話說得好奇怪，荊薊一時又被噎得說不出話，只能羞澀地笑笑，“但我也能當班干部了嗎？這還是我學生生涯里的頭一遭呢。”

“你一直在笑，這是答應(yīng)我了嗎？”

“嗯，我愿意當老師的代表。”見自己后來居上渴求職位的心思被戳穿了，她只得又低著頭答應(yīng)。

“抬起你的頭，但是先不要聲張，我還是要先觀察一下學生的態(tài)度，下學期再決定是讓你當班主任代表還是英語科代表，或者只是副科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