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綠衣
- 寂寞梨花落
- 沁色
- 3394字
- 2010-09-16 09:46:05
第五十七章綠衣
林未有下葬之日定在元月二十八,也就是在宮中停留七日。長皇孫已送到我宮里來,我每日要照顧這個嬰孩,還要安排林未有的葬禮,還要顧著蕭恪之,根本就沒有閑下來的日子,剛巧把長皇孫哄睡,綰兒就捧著一卷祖制遞到我面前。
“太子妃,我把您的原話說給殿下聽,殿下只叫我把這祖制拿給你瞧。”我打開竹簡,上面密密麻麻地刻著歷代宮中妃嬪死后的葬禮制度。
我粗略看了一眼,便懂得了廷曦的意思。“無妨,你下去罷。”
林未有只是側妃,按祖制葬禮不能大辦,只能在宮中停留七日,待祭奠后就匆匆下葬,甚至不會驚動外朝,宮內也不會要多少人來拜祭。我只是想以正妃之禮給她一個隆重的葬禮,她在宮中卑微生活了這一年多,看盡了多少臉色,受了多少白眼,她不說,我亦知道。至少也讓這些主子們來看一眼,至少不要讓她走的這么孤獨。我只想她在回眸留戀之時,還能看見滿堂的人為她悲哭哀嚎。
可是,看著眼前竹簡上正規正矩地文字,我只是讀了第一句,便知道我的想法亦只能是想法,有些事,是千百年傳承下來的風俗,怎能容我打破更改。
搖床里的小人兒突然一聲啼哭,嚇得我立馬丟掉手中的竹簡,趕過去一看,這小家伙定是又餓了,在搖床里扭動著身子,癟嘴哭鬧。細看這孩子,會發現眉宇間蘊含著廷曦的英氣,‘咯咯’笑起來的時候,又像極了林未有,臉頰上印出的梨渦一深一淺。
“綰兒,叫奶娘來,長皇孫又餓了!”
腰上纏上的手將我緊緊抱牢,頭磕在我的肩上,在我臉上印上一吻,“你說的那事兒,我也沒法子做主,畢竟是祖宗定下的規矩。”
我點頭,其實他心里也很愧疚,對于林未有,我和廷曦都虧欠了她。只能把這些情債還給眼前這個嬰孩,盡我們所能保護他,讓他平安長大。
長皇孫越哭越厲害,奶娘進來抱走他去內室喂奶,聽著哭聲漸小,大概也猜到這孩子吃飽喝足,就要入夢酣睡了。
我轉頭,認真地對他說道:“明晚是最后一夜,我想帶著長皇孫去守靈。”他瞥了瞥眉,凝神想了一瞬,復有淡笑著回道:“若不讓你去,你也不會依。可要我陪著你?”
“不用,我一人即可。你若守靈,第二日如何上朝?”我俯身為他斟了一杯茶,笑著遞到他嘴邊,他攬過我的腰,低頭輕酌了一口。
我忽然想起一事,拉著廷曦的手走進內室,奶娘抱著長皇孫來回渡步,哼唱著童謠。我對那奶娘招手,她隨即把長皇孫抱過來,我小心翼翼地接過手,對廷曦說:“你這親爹給長皇孫取個名兒吧。”
他伸出手指輕輕撥弄著襁褓中孩子的臉蛋,笑言道:“‘靖’字可好?寓意平安。”我心中默想片刻后,說道:“若然平安,就要聰慧。不如再加個‘涵’字。”
“靖涵?好名,從今日起,這孩子就叫靖涵了!”襁褓中的孩子像是聽懂了這一番話,打了一個哈欠,咋呀著小拳頭,憨笑了幾聲。
我和廷曦對視一笑,不知道林未有你會不會看見這一切,看見靖涵可愛的模樣,無憂的笑聲。人死后,會上天么,像你這樣的好女子,不會是下地獄。那么,就請你在天上保佑靖涵無災無禍,看著他一步步長大。你放心,待到他會開口說話時,我定會帶他到你墓前,聽他喊出一聲‘娘’安撫你的心。
你用生命換來的孩子,我也定會用生命去守護。我會教導他如何做人,如何分是非黑白,如何在帝王家生存,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他也能登上那個九天之位,這樣,林未有你能安息了么?
是夜,睡在榻上輾轉反側,怎樣都入不了睡。我稍稍移開身子,拿過廷曦橫在腰上的手,越過他的身子,起身去看搖床中的靖涵。
小家伙睡的很香甜,不時砸吧著小嘴,似乎在夢里吃到了什么好東西。我憐惜地撫摸著他圓圓地腦袋,不經意間青絲垂下,滑過靖涵的鼻尖,他皺著眉打出了兩個噴嚏。我學著那些奶娘地語氣,說道:“百歲……咱們靖涵百歲。”
“你什么時候也信這套了?像是宮里那些老婆子說的話。”廷曦不知什么時候走到我身旁,伸手為靖涵掖了掖被子。
我打趣地說道:“總有一日要做老婆子的,先適應練習一下也是好的。”我自己說出來都忍不出噗笑一聲,廷曦附和著隨我說:“你就是再老,我眼里你亦是最美的。”
我生出一絲作弄之意,故作思慮道:“可是你老了,在我眼里就不是最好的了,那可怎么辦好呢?”
廷曦戲謔道:“怎么辦?那我就把你身邊的男人全都殺光,留我一人,就是最好的。”我捧腹忍笑,手指著他,張嘴欲說,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搖床里的小人兒扭捏著身子,換了個更為舒適的動作,又沉沉睡去。我和廷曦都不覺發出笑聲,滿屋的暖意,縈繞在這個嬰孩身邊。
靖涵這孩子的哭鬧聲,每日辰時就會準時響起,我就算有多大的睡意也定會被他的聲音驅逐到天邊。匆匆吃了幾口早膳,走到搖床邊,伸手一推一回把這搖床擺來擺去。我喚過綰兒到身邊,“去叫蕭恪之來一趟。他若不愿意來,你就問問他,還愿不愿見林未有最后一面了。”
綰兒會意退了出去,我俯身抱起靖涵,將他窩在弧毛披衣里,拍打著他肥嫩的屁股,自顧自地和他說話。“靖涵快些長大,長大之后就學寫字、讀百書,咱們靖涵會是最聰明的孩子,母妃等著靖涵會走路了,就帶靖涵去看你親娘。”
懷中的小人兒又是憨笑幾聲,睜著璀璨的明眸凝望著我,眼中沒有雜質,清澈無污。多希望他永遠如此,不要像我們,眼里有傷害、有殘忍、有漠視。說來真可笑,我們竟不如一個孩子干凈,我們在孩子面前,顯得那么骯臟、可恥。
蕭恪之進來的時候,站在殿門口,癡看著襁褓中的靖涵,目光又是憐憫又是掙扎的愛意。我對他招手,“走進看吧,離那么遠,你看得清嗎?”
他訕訕一笑,上前幾步,我差點認不出眼前的他。不過幾日,他竟憔悴蒼老成個樣子,眼窩深陷下去,面色蠟黃,似古稀之年的老人,下顎滲出的胡渣參差不齊,原先俊朗飄逸的蕭恪之此時卻邋遢不已。
“這孩子,很像未有吧?”我淡淡問道,將懷中熟睡的靖涵抱到蕭恪之的眼前,順手想讓他抱抱。他僅是看了一眼,就恭敬地退到一邊,甚至在碰到靖涵的瞬間,身子都在發抖。
“我什么時候可以去看她?”他低著頭,我看不清他是用什么神情來問出這一句話。我將靖涵輕輕放進搖床里,沿著他的小臉撫摸一圈,“晚上就去。”
蕭恪之什么時候走的我沒注意,只是天一黑,他就又出現在了我眼前,手里抱著他的紅木琴。“你倒是來的快,我說晚上去,你天黑就到。”
他不答我,我本想把孩子給他抱著,可是轉念一想,他始終跨不過這個坎兒吧,心中記著這個孩子的誕生意味著林未有的死亡。所以,他對靖涵是又愛又恨,她的孩子,因她而愛,亦因她而恨。
我抱著靖涵,身后跟著蕭恪之,一路上沒有遇見幾個人,順利無阻地步入林未有的寢宮,也就是現在的靈堂。
內殿停放著冰冷的棺柩,堂上燃著白燭,懸梁門窗上都掛著白綢。正中一個‘奠’字,昭示著這里哀莫的氣氛。只看見滄海和遺珠兩個丫頭在殿前跪著,不停抽噎啜泣。
我走上前去,鼻中酸澀,眼淚似斷線般落下,滴落在靖涵的臉上,他睡眼朦朧地看著我。懷中抱著靖涵,屈膝跪在軟墊上,對著牌位哭道:“未有,我帶靖涵來送你最后一程了,你在天若有靈,就保佑他平平安安,無憂無慮的長大。”
懷中人兒“哇!”一聲驚天哭喊,似乎在向他的親娘告別,似乎他懂得悲傷,似乎他亦感受到親娘離他而去的傷痛。我極力匡撫著靖涵,自己卻淚如雨下。
滄海和遺珠扶起我,我身子無力,差點就栽倒在地,幸得身后的蕭恪之上前扶了一把,才穩住了我的腳步。
我遣退了滄海遺珠下去,諾達的內殿僅剩我和蕭恪之,還有靖涵三人,陪伴著林未有。靖涵還在哭鬧,我抱著他來回渡步,泣不成聲,一句話說地上氣不接下氣。
“未有,你愛聽我彈琴,今夜為你奏上最后一曲。我知道,你能聽見。”蕭恪之端坐在殿前,將紅木琴放在身前,懷中的靖涵竟然放低了哭聲,片刻后,整殿死寂。
蕭恪之的琴音緩緩而起,我們都靜靜聽著,唯有夜風伴隨合奏的聲音。琴音哀怨纏綿,蕭恪之此時的痛化作這一縷縷音色飄蕩在空中,飄蕩進林未有的靈魂里。這曲子太悲,世間的苦痛都集結到此曲里,奏出,就是難以抑制的傷懷。
我看見蕭恪之眼里淌出的淚水,沿著他的臉頰滴落在紅木琴上,融入進‘情癡’二字里。林未有死時他沒有落淚,是因為不想讓林未有看見,怕她走的不安心,怕她難過。再是堅強的人,亦是有崩塌的時候,蕭恪之在琴音中一點點的瓦解,終于淚水合著思念攻破了一切阻礙。
“綠兮衣兮,綠衣黃里。心之憂矣,曷維其已?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訧矣。絺兮绤兮,凄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蕭恪之的聲音隨著琴音起落,綠衣,綠衣!悼念他死去的亡妻,是的,林未有是他的妻,是他永遠的妻。思妻想妻,綠衣何時再回,何時再遇,亡妻帶走他的魂,帶走他的心,只盼來生來世,再結此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