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宣公十四年(公元前595年)楚國圍攻宋國那次,楚國班師后,令尹王子嬰齊向楚莊王奏請將申、呂兩縣的部分土地賞賜給自己,楚王剛想應允,申公巫臣作為申縣縣公阻止道:“稟國君:臣以為此事不妥。這些土地是申、呂兩地城池的依賴,從這里征發兵賦、以抵御北方。如果私人占有這些土地,那就沒有申邑和呂邑了,晉國和鄭國則一定可以打過申縣和呂縣,到達漢水。”楚莊王聽后,覺得申公巫臣的話有道理,就沒有同意子重(王子嬰齊)的請求。子重因此心里非常怨恨申公屈巫臣(申公巫臣本姓屈,因擔任申縣縣公,故稱申公巫臣)。司馬子反曾欲強娶夏姬,也被屈巫臣阻攔過,結果申公巫臣自己跑到鄭國娶了夏姬,然后二人投奔了晉國,因此子反也特別恨申公巫臣。
楚共王即位后,令尹子重、司馬子反殺害了申公巫臣的族人子閻、子蕩和清尹弗忌,還殺害了連尹襄老的兒子黑要,并瓜分了他們的家產。殺襄老之子黑要是司馬子反干的,因為楚王將夏姬賜予了襄老,在襄老戰死于邲之戰后,其子黑要強占了父親遺孀夏姬,子反欲娶夏姬不得,黑要卻強占夏姬,子反此舉既是復仇也是泄憤。申公巫臣此時在晉國邢邑任守城大夫,他給王子嬰齊(子重)和王子側(子反)寫信說:“你們用邪惡貪婪事奉國君,殺了很多無辜的人,巫臣一定要讓你們疲于奔命而死。”
位于長江下游地區的吳國,始祖為周文王的伯父太伯,在中原諸侯的眼中屬于蠻夷之國,近些年逐漸強大起來,魯成公七年(公元前584年)春,吳王壽夢在位,率軍向北攻打郯國,郯國弱小,只得與吳國媾和歸附。季文子聽到這個消息后感嘆道:“中原諸侯不整頓軍隊,蠻夷都開始進攻中原了,卻沒有人對此趕到憂慮。《詩經》都說,‘上天不善,禍亂沒有安定的時候。’(不吊昊天,亂靡有定。)這是中原諸侯不講良善啊,滅亡恐怕不遠了!”
面對吳國的崛起,申公巫臣向晉景公建議與吳國通好,以牽制楚國,并自告奮勇出使吳國,受到晉景公嘉許。巫臣到吳國后,受到了吳王壽夢的厚待,晉國與吳國從此開始互通友好。巫臣帶了三十輛戰車到吳國,送給了吳國十五輛,還送給吳國射箭手和駕駛戰車的御者,教給吳國人如何使用戰車,如何布列戰陣,以及如何與楚國抗衡。巫臣還把自己的兒子屈狐庸留在了吳國,幫助執掌吳國的外交事務(官職名稱叫“行人”)。
經過一段時間后,吳國掌握了戰車戰陣之法,開始攻打楚國、巢國、徐國。楚令尹子重奉楚王之命抗吳,四處奔命。中原諸侯馬陵盟會之時,吳國攻入楚國的附屬國州來,州來位于淮水之濱,在吳國北面、楚國的東北方向,子重率楚軍一路奔波,從鄭國趕赴州來援救。此后,子重、子反一年之中有七次奉楚王之命抵御吳軍,真是應了巫臣給子重、子反書信中的那句話“疲于奔命”。凡是屬于楚國的附屬小國,吳國全部攻占,從此更加強大起來。巫臣之子屈狐庸還幫助吳國與中原各諸侯國開始互通往來。
自從魯成公二年(公元前589年)鞍之戰失敗后,齊國被迫把從魯國搶占的汶陽之田歸還了魯國。失去了這么一大塊肥沃的土地,再加上鞍之戰后齊國進獻給晉國的寶物紀甗、玉鞶等,齊頃公驟然覺醒,鞍之戰后的齊頃公仿佛大夢初醒,從此不食肉、不飲酒、遠離絲竹之音,關心受傷的將士、對百姓噓寒問暖;晉國召集的盟會他都前去參加,還帶上了附屬國莒國,對其他諸侯國都加以尊重,就像變了一個人。他將大量財貨寶物饋贈給晉景公和六卿,在晉國朝局之中博得了廣泛的好感。晉景公決定,將汶陽之田“歸還”給齊國,以進一步鞏固與齊國的關系,于是在魯成公八年(公元前583年)春,派出晉卿韓穿到訪魯國,要求魯國將汶陽之田移交與齊國。魯成公氣得直喘粗氣,在書房對季文子說:“汶陽之田,本來就屬于魯國,還來‘歸還’齊國之說?晉國欲示好于齊,何必用魯國田土?季相可有良策?”季文子也很無奈,魯國實力薄弱,尊晉國為霸主,怎敢不聽號令?當初魯成公訪問晉國,晉侯不予禮遇,就曾想叛晉投楚,他給攔住了,這下自己也難辦了。他只好回答說:“晉侯此舉,必將失信于諸侯。待臣為晉使韓穿餞行時,向他陳述魯國的立場,聽他如何見解。”
晉卿韓穿返回晉國之前,季文子為他餞行,私下對韓穿說:“大國處理諸侯事務合理妥當,以此成為各諸侯國盟主,因此各諸侯國感念大國的德行而懼怕討伐,對盟主才沒有二心。汶陽之田,原本就是敝國的土地,被齊國占去,后來大國征討齊國,才把它還給敝國。現今晉侯推翻了原來的做法,命敝國將汶陽之田‘歸還給齊國’,敝國甚為驚訝。大國盟主的信用是用來推行道義的,也是小國所期盼的。現在信用不可知,道義無所立,四方諸侯,怎會不離心離德?大國稱霸諸侯,應該以德;現在霸主的命令前后不一,又怎么能長久地得到諸侯的擁護呢?《詩經》說‘謀劃缺乏遠見,因此極力規勸。(猶之未遠,是用大簡。)行父(季文子字行父)擔心晉國不能深謀遠慮而失去諸侯,因此私下對韓卿講述個人的肺腑之言。”
韓穿回答道:“季相所言,甚為在理。本使返回晉國后,一定向國君轉達。”韓穿只是一名使臣,季文子所說的道理,也只能是發發牢騷而已,韓穿回到晉國后,魯國還是在晉國的催促下,向齊國移交了汶陽之田。直到八十三年后,公元前500年(魯定公十年)齊魯兩國夾谷會盟之時,才在擔任魯國司寇的孔子的力爭下,迫使齊國歸還了汶陽之田。
魯成公失去了汶陽之田,心中悶悶不樂。魯卿臧孫紇年齡與成公相仿,二人從小一起長大,成公的母親穆姜夫人很喜歡他,臧孫紇也時不時地入宮拜見太后,穆姜夫人見到他入宮了,特別高興,賞賜了臧孫紇糕點吃,對他說:“國君近日心有不快,武仲(臧孫紇字武仲)可去勸勸。”
臧孫紇站起身,一邊嚼著糕點,一邊呷了口茶,對穆姜夫人說道:“孫紇本來就與國君相約,在射箭場比試一場。國君還是為汶陽之田的事不快吧?都是季氏專權,才有今天這般國恥!國君當年在晉國沒有得到晉侯禮遇,想與楚國盟好,就是被季氏阻攔,還說什么‘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晉國倒是華夏同族,仗勢欺人、不講信用,誰還愿意擁護它作盟主!太后您好生歇息,武仲現在就去射箭場面見國君。”
射箭場上,臧孫紇與成公比試箭法,二人愈戰愈勇,難分伯仲,一直比到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臧孫紇先回到座位上,對成公說:“國君神武好箭法!臣不行了,甘拜下風。”魯成公也回到座位上,喝了口甜酒,對臧孫紇說:“箭法再好也是一個人,魯軍將士要是全都百發百中就好了!那樣就沒有人敢覬覦魯國的田土了!”
臧孫紇一聽,還是因為汶陽之田的事,于是趕緊說:“國君勿憂,臣將來定會尋機奪回魯國的汶陽田。晉侯如此不講信用,必將失信于諸侯。過些天宋卿華元就要來曲阜為宋公聘娶國君妹妹伯姬,國君何不利用與宋國的姻親盟好,鞏固魯宋之間的關系?宋公因為在蟲牢盟會上婉辭復盟之事被晉國討伐,也是對晉國的盟主地位不以為然呢。”
成公說:“武仲所言甚是。前些時日,晉國正卿欒叔率軍侵擾蔡國,諸侯國都不去參加了,晉國失信也!只有鄭伯會合晉師攻許國,那是因為鄭許宿仇、晉軍在側而已。”
幾日后,宋卿華元來到曲阜,為國君下聘。受到了魯成公隆重地接待。華元回到宋國后,向宋共公稟告了魯國對晉國的不滿,魯侯愿與宋國結姻親盟好,互相扶助。宋共公大喜,加緊與魯國結親的進程,兩個月后又派出大夫公孫壽前往魯國納幣定親,這門親事就算定下了。魯成公九年二月,宋國風風光光地迎娶了魯成公的妹妹伯姬,季文子親自護送伯姬到魯國完婚,晉國、衛國等同姓諸侯國也都送來了媵女,給共姬陪嫁的媵女就有十二名,晉、齊、衛等國還都送上了豐厚的賀禮。
晉國做事卻越來越露骨,成公八年(公元前583年)冬天,晉景公又派晉卿士燮前來魯國訪問,要求魯國協助出兵討伐郯國,因為郯國歸服了吳國。魯成公對晉國已無好感,怎會愿意出兵?季文子也覺得晉國欺人太甚,就私下送給士燮重禮,向晉國請求魯國暫緩出兵,士燮明確地拒絕了,還撂下重話說:“魯國要么出師隨晉伐郯,要么得罪晉國,不可能既不出師、又不得罪霸主。”季文子擔心晉國會因此率聯軍攻打魯國,只好派叔孫僑如率領魯軍與齊、邾兩國的軍隊一起,跟隨晉軍討伐郯國。
各諸侯都看透了晉國不仁不義的嘴臉,對晉國開始疏遠。晉景公也擔心這樣下去諸侯都心向楚國了,于是在魯成公九年開春正月,召集魯成公、齊頃公、宋共公、衛定公、鄭成公、曹宣公、莒渠丘公、杞桓公在衛國的蒲城盟會,重溫兩年前的馬陵之盟,鞏固與諸侯的同盟。季文子在盟會期間對晉卿士燮說:“德行已經不在,還還重溫舊盟何益?”士燮知道季文子暗指去年晉國逼令魯國將汶陽之田交與齊國、還逼迫魯國出兵協助伐郯之事,只好無奈地回答:“對于諸侯,晉國用殷勤安撫、用寬厚對待、用堅強駕御、用盟誓于神靈之前約束,籠絡順服的而攻打背叛的,這也算是次一等的德行了吧。”
這次蒲城之會也邀請了吳國參加,但是吳王壽夢根本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