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則以觀德,德以處事,事以度功,功以食民。
- 春秋魯國十二君
- 桃木寶劍
- 5827字
- 2023-09-28 11:36:28
齊惠公即位后,為了鞏固自己的國君之位,特別希望與魯國交好,馬上在六月份派出使者前往魯國參加了魯文公的葬禮。秋天,東門襄仲以祝賀齊惠公即位的名義前往臨淄訪問,叔孫得臣以感謝齊國參加魯文公葬禮的名義也與東門襄仲同行。
東門襄仲和叔孫得臣在齊國宮殿拜見了齊惠公,東門襄仲向惠公行禮后,說:“臣謹奉魯國太子之命前來恭賀齊侯即位。”叔孫得臣也行禮說:“魯國感謝齊侯派使臣參加敝國國君的葬禮。”齊惠公答禮后說道:“二位大人光臨齊國,蓬蓽生輝。貴國國君意外去世,寡人深感痛心。愿魯國新君能再續齊魯友好,造福兩國百姓。”
東門襄仲趁此機會,向齊惠公躬身行禮說:“敝國國君在世時,對公子俀甚是喜愛,而且公子俀年長,好學仁德,魯國如能在齊侯在關照之下,扶立公子俀為魯國新君,魯國定當迎娶齊國公室之女為國君夫人,歲歲朝覲納貢,與齊國結姻親之好。”叔孫得臣驚訝地看著自己的這位叔父,他沒有想到叔父東門襄仲突然提出如此動議。魯國風傳東門襄仲與敬嬴夫人有染,謀立敬嬴夫人所生之子公子俀為國君,看來是真的了。可此時東門襄仲話已出口,叔孫得臣已無法阻攔了。
齊惠公想了想,暗自思忖:“魯國太子惡的母親雖然是寡人甥女,但太子惡是嫡長子,即位天經地義,無需寡人關照和扶持;如若寡人扶立公子俀為君,魯國則會格外感激寡人和齊國,既然魯國執政已經提出了請求,應當允諾。”于是他對東門襄仲笑笑說:“既然襄仲執政和眾位公卿愿意擁立賢德而且年長的公子,寡人和齊國又為何阻攔呢?愿與魯國締結姻親之盟。”
東門襄仲和叔孫得臣拜謝齊侯之后,返回了魯國。在路上,叔孫得臣心中擔憂:“叔父襄仲在齊侯的支持下,改立公子俀為君,那么太子惡和公子視怎么辦?他們應該要投奔他國了。弄不好,會有性命之憂的,但是現在也只能如此了,也不能提前告知他們,否則自己會有禍難的。”就這樣,他們回到了曲阜。東門襄仲一到曲阜,立刻入宮覲見敬嬴夫人,面露喜色地說:“夫人,齊侯已經允諾,扶立俀兒為君。”敬嬴夫人大喜,說:“執政大人今天在妾身宮中痛飲幾杯慶賀如何?”襄仲答道:“不可,事情尚未辦成,不能引人注意。叔孫得臣也已知曉此事,夜長夢多,必須從速進行。臣還要馬上回去布置一番,夫人且等消息。”
叔孫得臣回到曲阜后,馬上找到叔仲惠伯,叔仲惠伯是他的兄長,他要惠伯設法自保,說:“東門襄仲要依靠齊侯的力量扶立公子俀,如果是這樣,兄長你要設法躲避了。朝中都知道你是太子太傅,是忠于太子惡的,而且過去東門襄仲的所作所為或者被你在國君面前進諫阻攔,或者直接勸諫其本人,襄仲很是不快。他扶立了公子俀為君,那你可就有危險了。”
叔仲惠伯說:“太子惡即位大局已定,東門襄仲難道要行不義之事?”
叔孫得臣說:“叔孫氏乃魯國三桓之一,你我應保叔孫氏昌盛,故而你我要免除禍難。先君之子誰繼位,都是魯國的君主,我等不可贅言。”
于此同時,東門襄仲已經動手了,他安排自己在宮中安插的人哄騙太子惡和公子視去看新到的駿馬,在宮中馬場殺害了兩位公子。然后馬上帶領自己府中家丁和軍中的親信兵馬,趕到敬嬴夫人宮中,報告說太子和公子惡在馬場發生了意外去世了,請求扶立公子俀為國君。此刻朝中司馬來報,齊國有大量軍隊在魯國北部邊境駐扎,意圖不明。東門襄仲從容地說道:“我手寫帛書一封密封于此竹筒內,命執訊官速遞于齊侯面前,齊軍不會侵入魯國。”然后,東門襄仲命人以國君之命召叔仲惠伯入宮覲見,并布置甲士二百人,命其待叔仲惠伯進入宮殿后殺之。
叔仲惠伯剛剛送走了叔孫得臣,宮里就來人傳國君之命:“命叔仲惠伯入宮覲見。”惠伯的家宰公冉務人說:“大人不能去,入宮后必死無疑。這是東門在害大人。”
叔仲惠伯知道避無可避了,他絕對不愿意逃奔他國,于是他說:“死于國君之命,我認了。”
公冉務人說:“如果真是國君之命,可以死;如果不是呢?”
叔仲惠伯不聽,直接入宮了,結果被東門襄仲提前埋伏好的甲士殺害,并把他埋在馬糞堆里藏了起來。忠誠護主的家宰公冉務人護送著叔仲惠伯的妻兒老小逃奔了蔡國,為叔仲氏在不久后的重新崛起立下了大功。
太子舍和公子視都是齊昭公之女出姜的兒子,她得報自己的兩個兒子突然在宮中馬場遭遇意外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立即明白了,一定是東門襄仲干的,宮中盛傳的風言風語原來是真的,他和敬嬴合謀殺害自己的兒子,然后要立敬嬴的兒子為國君,東門襄仲從齊國剛一回到曲阜就干起了傷天害理的事!她的侍從勸她趕緊逃回齊國再想辦法。她兩眼無神,喃喃地說:“兒子都不在了,回齊國也沒有用了。我活著也沒有用了。”仆人看到她已沒有了主意,便向她的陪嫁妹妹稟告,陪嫁妹妹二話不說,帶人扶著出姜夫人上車直奔齊國而去。
上車后,出姜已經清醒了過來,她要讓魯國人知道,是魯國執政東門襄仲害死了自己的兩個兒子,其中一個還是即將要即位的太子!于是她命車駕從曲阜鬧市經過,出姜夫人在車上大喊:“蒼天在上,東門襄仲大逆不道,殺害太子,殺嫡立庶!”一遍一遍地喊著,車駕一直不停,出了曲阜城門。曲阜百姓聽到后,唏噓不已,都稱出姜夫人為“哀姜夫人”。
季文子近年來一直依附于東門襄仲,看到襄仲殺嫡立庶,還殃及了叔仲惠伯,連惠伯的兄長、軍功卓著的叔孫得臣都不敢說什么,就前去拜見東門襄仲,問道:“叔父,殺嫡立庶,國人眾口鑠金,如何處置?”
東門襄仲坦然回答說:“行父(季文子字行父)勿憂,老夫身為魯國執政,當為魯國社稷著想,公子俀賢良仁德,且在先君諸公子中年齡最長,是國君的上上之選。公子惡雖為嫡長子,但先君惡之,故為之取名為“惡”,先君真正喜愛的是公子俀,本來就想立他為太子,礙于朝中公卿大夫立嫡立長的勸阻,才立公子惡為太子。故而老夫在獲得齊侯的支持后,真正為魯國作一件對得起宗廟之事,國人如何議論,老夫已不在乎。”
東門襄仲此番殺嫡立庶,其實是宣告了他的執政權威已高于國君,魯國政事皆可出自執政襄仲之手。魯國公室從此一蹶不振,政權下移到了公卿大夫,最終落于三桓,后來在東門襄仲的扶持下,魯國政壇的權柄逐步歸于了季氏。
東門襄仲看到季文子惴惴不安,繼續說道:“老夫年已半百,魯國的未來還要指望象行父這樣年輕有為的賢能之才,行父身為三桓之一季孫氏的宗主,應效當年你祖父成季,以國相之位輔佐國君社稷啊。老夫之后,魯國執政當屬行父無疑!”
東門襄仲這一番說辭,雖然有畫餅之意,但也基本符合事實。此時的魯國政壇,除了東門襄仲當權,三桓之中只有叔孫得臣和季文子還位居中樞;孟孫氏宗主孟惠伯忠厚老實,在公孫敖去世后,已失去了在魯國朝局中的話語權。季文子滿腹經綸,恭謹為政,又依附當朝權臣東門襄仲,確實前途不可限量。
季文子聽到襄仲的這番話,就不再猶疑,對東門襄仲說:“全憑叔父。行父當效綿薄之力。”
東門襄仲說:“老夫與得臣都去覲見了齊侯,行父要出訪臨淄,覲見齊侯,帶上厚禮,為新任魯國國君向齊國表達迎娶齊國公主的愿望。將來魯齊兩國加深盟好,少不了要多多往來。”
季文子聽命,按照東門襄仲的安排,訪問了臨淄,拜見了齊惠公,稟告了魯國新立國君公子俀的情況,表示希望迎娶齊國公主為國君夫人。齊惠公高興地同意了,說待來年公子俀即位后,即可操辦婚事。
魯文公去世的這一年,除了齊懿公被弒殺外,秦國國君秦康公也去世了,他的兒子嬴稻繼位,史稱秦共公。秦康公還在太子的時候,于公元前636年,護送舅父公子重耳(晉文公)返回晉國,彼時重耳的妹妹、也是太子罃(秦康公)的母親穆姬已經去世,在走到渭陽時,太子罃(秦康公)思念母親,而作《渭陽》:“我送舅氏,日至渭陽。何以贈之?路車乘黃。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贈之?瓊瑰玉佩。”因此后人以“渭陽之情”比喻甥舅之情。
莒國也在同年冬天也出現了國君被殺的情況。此時莒國的國君是莒茲丕公的兒子,名叫紀庶其,莒國的國君都姓紀。這位莒紀公生有兩個兒子:太子仆和公子佗。紀公由于特別喜愛公子佗,就廢了太子仆,而且還做了許多不合周禮的事情,莒國人都知道他是一個無道昏君。太子仆被廢之后,聯絡莒國都城中同情他的勢力,群起而攻莒紀公的宮殿,最后殺死了他。太子仆知道弒君者不詳,不敢自立為君,就攜帶莒國寶玉投奔了魯國曲阜而來,將寶玉獻給了魯國新任國君公子俀,史稱魯宣公。這位魯宣公是敬嬴夫人所生,東門襄仲殺掉太子惡而扶立他為國君,他雖然比太子惡年長,但魯文公即位時二十三歲,太子惡是在文公四年迎娶齊國公主出姜后所生,也就是說在迎娶出姜夫人之前,文公已有次妃敬嬴,而且已經生下了公子俀(魯宣公),如此推算,魯宣公即位時的年齡應該在十八歲到二十歲左右。他是一位被強勢的當朝執政東門襄仲因為他母親敬嬴夫人的緣故、愛屋及烏而扶立的國君,而且這位當朝執政論輩分,已是屬于他的祖父輩了;就連季文子、叔孫得臣,都是他的叔父輩的魯國公卿,這樣的國君,無異于在即位之時,頭上已經壓著三座大山,讓他喘不過氣來。
魯宣公要再過一個多月才正式舉行即位典禮,此時已經開始處理政事,但他其實不一定能說了算。莒國太子仆獻上寶玉,魯宣公命賜予太子仆城邑,還說“今日一定要辦妥此事。”當時就有人將此事回報給了季文子,季文子命魯國司寇將莒國太子仆驅逐出境,也說:“今日一定要讓他離開!”
魯宣公聽到季文子下令驅逐了莒國太子仆,心中郁悶,自己尚未即位,就被當朝公卿、三桓中的季孫氏之首季孫行父給了一個下馬威,他派人向季文子詢問為何要這樣做?
季文子也有些不耐煩,他對魯國太史里克說:“不知《周禮》、《九刑》,何以治國?就請太史將行父之意轉述于新任國君吧。”
太史里克來到宣公在宮中燕寢的書房,按照季文子的授意,向宣公稟告了緣由(其實是教訓了宣公一番),言辭真是長篇大論,大概意思是說,先大夫臧文仲教導行父事奉國君的禮儀,要善待對國君有禮的人,懲罰對國君無禮的人。先君周公著《周禮》中說:“則以觀德,德以處事,事以度功,功以食民。(禮儀用來觀察德行,德行用來處置事情,事情用來衡量功勞,功勞用來取食于民。)”周公還作《誓命》說:“毀棄禮儀就是賊,窩藏賊就是藏,偷竊財物就是盜,偷盜寶器就是奸。有窩藏的名聲,利用奸人的寶器,這是很大的兇德,國家對此是有固定的刑罰的,不能赦免,記載在《九刑》(墨、劓、刖、宮、大辟、流、贖、鞭、撲)之中。行父仔細觀察了莒國太子仆,此人沒有可取之處。孝敬忠信是吉德,盜賊藏奸為兇德。太子仆殺害了他的父君,偷竊了莒國的寶玉,沒有孝敬忠信,做的是盜賊之事,魯國如果收留賜邑給他,就是藏奸,這是置魯國于不義。國君新立,如何向魯國百姓交待?
太史里克偷著看了宣公一眼,見他沉默不語,又接著說:“上古時候的高陽氏(顓頊帝)有八位能臣,稱為“八愷”、高辛氏(帝嚳)有八位賢良,稱為“八元”,舜帝繼位后,重用這十六族人,布教化于四方,天下太平祥和。自黃帝往下,上古有三大奸惡之臣,名渾敦、窮奇、梼(táo)杌(wù),還有惡臣名饕(tāo)餮(tiè),舜帝流放了這四名惡臣,讓他們到四邊荒蠻之處,抵御魑魅之怪。所以說舜帝有大功二十(舉十六賢、去四兇)于萬民,而為天子。現今行父雖然沒有獲得一位吉人,但驅除了一名兇惡之人,與舜帝相比,也算是二十分之一吧。”
魯宣公聽后,目瞪口呆,心想你季孫行父是何人?在寡人面前也敢和舜帝相比?對太史里克說:“叔父行父思慮周全,為魯國免除禍難,皆因寡人貪心所致,就這樣辦吧。”
回顧魯文公在位的十八年,可以說是一位憋屈忍耐退讓的國君。
對內而言是忍耐,他即位伊始,就面對著父君僖公為他留下的東門襄仲、三桓(公孫敖、叔孫得臣、季文子)和臧文仲等人組成的魯國執政班底,雖然有臧文仲悉心輔佐,但畢竟東門襄仲為魯國執政,公孫敖為三桓之首,與東門襄仲共同把持朝政并相互爭權奪利。魯文公只有忍耐,在東門襄仲和三桓爭權的縫隙之間,以別人無法取代的國君身份與權臣周旋。
對外而言是退讓,魯文公在位期間,周室衰微,已經到了周朝太宰與公卿權力之爭要請霸主晉國裁斷的地步!對于諸侯霸主晉國,魯文公小心侍奉,多次前往朝見,在陳、蔡、鄭、宋等國背棄晉國、投靠楚國之時,魯文公依然還是沒有背叛晉國,反而積極幫助晉國斡旋,勸說這些諸侯不要背叛霸主。然而,魯文公積極維護晉國的霸主地位,并沒有換來晉國的特殊庇護和關照,在齊懿公不斷侵擾魯國西部、北部邊境的時候,晉國在魯國的請求下,作為諸侯霸主,舉行“新城會盟”,但晉國收受了齊國的賄賂,面對誘人的利益,就把魯國的福祉拋在了腦后,氣得魯文公差點病倒,但他也只能忍氣吞聲,一味退讓,自己又派東門襄仲送重禮給齊國,請求與齊國講和。
對內忍耐,對外退讓,這就是憋屈國君魯文公的寫照。他去世后,太子兄弟被謀害,權臣東門襄仲和三桓之首季文子當政,從此魯國公室逐漸沒落,成為了三桓輪流坐莊操控魯國爭權的傀儡,魯國進入了“只見大夫,不見國君”的時代。
從魯隱公攝政(公元前722年)到魯文公去世(公元前609年)這一百多年間,即公元前八世紀末到公元前七世紀末,與東方的華夏文明遙遙相望的古希臘在來自北方的多里安人的統治下的“黑暗時代”逐漸結束,古希臘城邦制度漸漸地形成了。古希臘文明在公元前十二世紀特洛伊戰爭之后,邁錫尼王朝急劇衰落,北方的多里安人南下占領了邁錫尼王國的中心,一直到公元前八世紀的三四百年中,古希臘地區凌駕于各城邦、部落之上的中央王朝從此消逝了,不像同時代華夏大地上的周朝,一直有一個周王室,作為中央集權的象征,雖然進入春秋時期,這個周王室也只是一個象征了,但它確實一直存在著;而在古希臘,這個中央集權不存在了。而在各地崛起了以城市為中心的自治的城邦、部落,這和我國春秋時期的諸侯國的城邑相似。一些世族門閥世世代代處于當權者的地位,他們組成了元老院,來決定城邦的政務。我國的春秋時期的“世卿政治”也屬于貴族政治,但不是組成一個元老院來討論決定政務,而是由一名或幾名世族領袖專權獨斷。同時,國君依然保持著至尊的地位,但已不實際掌控實權,因此后來出現了“三家分晉”、“田氏代齊”的情況。
在公元前594年(魯宣公十五年,晉國在該年剿滅了赤狄潞氏),雅典城邦開始了“梭倫改革”,執政官梭倫實行了一系列政治經濟改革,使雅典迅速從一個農業區域發展成為工商業城邦,成為了古希臘地區的政治經濟中心。同樣在這一年,春秋時期的魯國,在季文子的主導下,實行了“初稅畝”制度,規定了不論公田、私田,一律按照田畝數量征稅,增加了國家的收入,承認了土地私有。
古希臘文明與華夏文明同屬世界四大文明,相距遙遠,互相都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卻有著相近的歷史進程,在春秋時期,都處于從奴隸制向封建制過渡的歷史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