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僖公八年,就是公元前652年,正月,齊桓公在曹國的洮城再次組織會盟,參加會盟的有周天子使臣、齊桓公、魯僖公、宋桓公、衛文公、許僖公、曹共公、陳太子款。鄭文公沒有來參加,而是派出使臣前來祈求會盟,表示順服。
齊桓公宴請諸侯國君,各位國君都以為是慶賀鄭國拜服,因此都輕輕松松地來參加宴會。僖公身著絲綢長袍,悠閑地走著,他看見齊侯和宋公都已年長,步履不緊不慢;衛文公還是那樣正襟危坐,眼光總是不離齊桓公左右;陳太子款恭恭敬敬,畢竟父君年邁,自己是代替父君參加盟會,還不是國君。
眾人落座后,齊桓公起身祝辭,他先向各位諸侯致以新春的問候,告知諸侯,鄭國已派使節前來乞和,不日將在齊國都城臨淄會盟,各諸侯可派出使節參與。然后桓公話鋒一轉,說:“今日諸位應該已經看到,你們的桌上并沒有酒饌,食物并不豐盛,寡人在此向各位宣告:周天子已經駕崩了。”話音未落地,諸侯都炸了窩,你一言我一語,議論了起來。
齊桓公用筷子敲敲面前的桌子,那個時候的宴席,是主位在前,面向整個大殿廳堂,來賓席位分列在主位兩側,每位國君一盞條案,大家慢慢靜下來,聽齊桓公說:“太子鄭已即位周王,天子使節受命來告,之所以秘不發喪,是因為天子之弟王子帶和他的擁護之臣眾多,而且蠢蠢欲動,欲行不軌之事。諸位不會忘記三年前在衛國的首止之盟,天下諸侯盟誓擁戴當時的太子鄭,也就是當今周天子,今日寡人在此立誓:齊國不忘誓言,永世擁立當今天子,如有叛亂,齊國將以舉國之力剿滅之!諸位以為如何?”齊桓公夫人是周惠王的公主,齊桓公也就是太子鄭的姐夫,況且太子鄭又是周惠王嫡長子,他理所當然力挺了。
各位國君一聽,霸主齊桓公都這樣說了,不管是否參加過首止之盟,全都站起來,齊聲說:“擁立當今天子,如有叛亂,定當剿滅之!”于是各諸侯國紛紛派出使臣趕赴洛邑,向周天子姬鄭表示哀悼。
天子使節也連夜出發,返回洛邑。太子鄭即位后,史稱周襄王,他得到了齊國和諸侯的保證后,方才松了一口氣,發出訃告,向天下諸侯公布了周惠王駕崩的消息。
第二年三月,宋桓公去世了。宋桓公病重的時候,太子茲父服侍在病榻之側,對宋桓公說:“目夷年長,而且仁德,臣請國君立目夷為國君!”宋桓公召目夷覲見,目夷,字子魚,是宋桓公的庶子,而太子茲父是宋桓公的嫡長子,嫡長子繼位天經地義,符合周禮,因此目夷堅辭不敢受,說:“太子能夠把國家辭讓給微臣,還有比這更大的仁愛嗎?微臣不如他,而且立微臣不合周禮!”于是就快步退了出去。不久宋桓公就去世了,太子茲父繼位,就是宋襄公。宋桓公還未下葬,就趕上了周襄王命宰孔來訪宋國,要在宋國的葵丘城與諸侯盟會,于是急忙作為東道主,為葵丘之會悉心準備。
葵丘,在宋國境內,但與齊、魯、晉三國距離都不遠,處于四國交界之處,地勢高闊,是盟會的理想之地。到了公元前651年夏天,周襄王特使宰孔(周公孔)、齊桓公、宋襄公、魯僖公、衛文公、鄭文公、許僖公、曹共公再次齊聚宋國葵丘城,周天子派宰孔把天子祭祀的胙肉賜給齊桓公,這是周王對諸侯的最高恩遇,天子這是感謝齊桓公的擁戴之功,宰孔說:“天子祭祀文王、武王,派遣宰孔把祭肉賜給伯舅。”齊桓公是周惠王的女婿,所以周襄王稱齊桓公為伯舅,就是大舅哥,這是把齊桓公當作親戚了。齊桓公準備下階跪拜,宰孔接著說:“后面還有王命。天子派宰孔說,伯舅年紀大了,且功勞大,恩加一等,不用下階跪拜。”齊桓公誠惶誠恐地說:“天子威嚴不離咫尺,小白怎敢不下階跪拜?如不下拜,小白惶恐,怕摔跟頭。”于是齊侯下階,跪拜,起身登上臺階接受祭肉。
然后,盟會開始。諸侯將盟書捆在祭天的牛羊身上,共同盟誓。這次會盟,沒有歃血,也不像以前盟誓,總要討伐誰,而是共同約束諸侯治理國家的行為,希望從更深的層次滌除諸侯動亂的根源。盟約包括:
第一,誅責不孝之人,不要廢立太子,不要立妾為妻。
第二,尊貴賢人,養育人才,表彰有德之人。
第三,尊敬老人,慈愛幼小,不要慢待貴賓和羈旅之人。
第四,士人的官職不要世代相傳,公家職務不要兼攝。錄用士子一定要得當,不要獨斷獨行地殺戮大夫。
第五,不要到處筑堤,不要禁止鄰國來采購糧食,不要有所封賞而不報告盟主。
盟約最后說:“我們所有參與盟會的人,訂立盟約以后,完全恢復舊日的友好。”
盟會之后,齊桓公產生了封禪泰山的想法,他對管仲說:“泰山在齊國,寡人欲封禪泰山,仲父以為如何?”宰孔也聽說了齊桓公的封禪意愿,還與管仲專門商討過,認為齊桓公封禪泰山不妥,但又不便直言勸諫,請管仲尋找機會勸說一下齊侯。
封禪,就是太平盛世出現各種祥瑞,由受命君王舉行的一種祭祀天地神祇的儀式,在周朝之前,封禪只是一種傳說,也不一定在泰山舉行。泰山是齊國和魯國的邊界,齊國封禪,去泰山更方便。
管仲聽到齊桓公向他正式提出了封禪泰山的想法,便行禮回答說:“國君明鑒,封禪典禮只能是受命于天的有德之君才能主持的。”齊桓公反駁道:“寡人北伐山戎,過孤竹;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馬懸車上卑耳之山;南伐至召陵,登熊耳山以望江漢。兵車之會三而乘車之會六。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諸侯莫違我。昔三代受命亦何以異乎?”意思是說,寡人南征北伐,就此組織諸侯盟會,尊王攘夷,匡扶天下,古時三代之君也就如此了吧?
管仲知道齊侯封禪是頭腦發熱,有些飄飄然了,封禪的前提首先是受命于天的君王,此時天下的君王是周天子,齊侯只是中原諸侯霸主,還是周天子冊封的,這身份就不符合;其次,封禪要在太平盛世,齊桓公即位以來,天下征伐不斷,哪里來的太平盛世?另外,封禪要在天下出現祥瑞的情況下,方可舉行。此時天下并未出現祥瑞之象。管仲知道齊桓公正在興頭上,也不可能直接對他說,掃了他的興。心底盤算著,國君您身份不是周天子,天下戰亂頻仍,不可以封禪;只能在祥瑞這個條件上勸說一下齊桓公,便躬身回答道:“古之封禪,鄗上之黍,北里之禾,所以為盛;江淮之間,一茅三脊,所以為藉也;東海致比目之魚;西海致比翼之鳥;然后物有不召而自至者十有五焉。今鳳凰、麒麟不來,嘉谷不生,而蓬蒿、藜莠茂、鴟梟數至而欲封禪,毋乃不可乎?”意思是說,古代封禪,必有祥瑞,現在鳳凰、麒麟等祥瑞靈符并未出現,反而出現了一些不祥之象,怎能舉行封禪大典呢?齊桓公對管仲的話是言聽計從的,管仲這么一說,他想了想,覺得有道理,祥瑞靈符還沒有出現,就暫時放下了封禪泰山的想法。
會盟后,天子特使宰孔先返回洛邑,路上碰到晉獻公也趕去參加盟會,于是對晉侯說:“晉侯可以不去參加會盟了,齊侯不致力于德行而忙于遠征,所以向北攻打山戎,向南攻打楚國,在西邊就舉行了這次會盟,是否會向東邊有所行動,目前還不知道。攻打西邊是不會了,晉侯可以放心。晉侯還是關注一下晉國國內的麻煩事吧,否則恐有災禍啊!君王應該從事于安定國內,避免禍亂,不要忙著前去會盟。”晉獻公聽到宰孔此言,立刻返回了晉國。
魯僖公九年九月,晉獻公去世了。在病重期間,晉獻公召見上大夫荀息,對他說:“寡人把奚齊這個弱小的孤兒托付給上大夫,你打算如何輔佐他呢?”
荀息匍匐在地,叩頭說道:“下臣愿意竭盡心力,輔佐太子,還有臣的忠貞。如果事情成功,那是因為國君您在天的威靈;如果不成功,下臣將以死盡忠。”
獻公問:“什么是忠貞?”
荀息回答:“為了國家的利益,知道了沒有不做的,這是忠;送走逝去的,奉事在位的,兩位對臣都沒有猜疑,這是貞。”
大夫里克和丕鄭,都想要擁立公子重耳為國君,于是他們就發動原太子申生、公子重耳、公子夷吾的黨羽,起來作亂。里克找丕鄭商量,丕鄭本想攪動晉國風云,引狄人來攻,再請秦國出兵援助,擁立人望較差的人做國君,由里克、丕鄭把持晉國朝政。里克義正詞嚴地拒絕了,他說服了丕鄭,二人商定,殺掉太子奚齊、驪姬、公子卓,請秦國幫助晉國扶持流亡在外的公子回國作國君。
里克動手之前,先去見了荀息,對他說:“原太子申生、公子重耳、公子夷吾三方面的怨恨都要發作了,晉國民眾和秦國都愿意幫助他們,上大夫打算怎么辦呢?”
荀息說:“那本大夫只有一死了。”
里克說:“上大夫死了也沒有什么用啊!”
荀息說:“這是本大夫對先君的承諾,如不能扶持公子奚齊為國君,寧愿一死。”
十月,里克在居喪的茅屋里殺掉了奚齊。荀息想自殺,他的心腹說:“不如立公子卓為國君,咱們輔佐他。”荀息覺得有道理,就立公子卓為國君并安葬了晉獻公。十一月,里克又在朝廷上殺了公子卓,并且在宮內殺掉了驪姬和她的陪嫁妹妹。
荀息這下徹底絕望了,在家中自盡身亡。
晉國現在沒有國君了,各方面都在計算各種得失。。
里克殺了奚齊和公子卓后,他和丕鄭讓屠岸夷去狄國告訴公子重耳說:“國家動亂,民眾驚擾,公子何不返回晉國作國君?我們請求給您做前導。”
重耳跟近臣舅犯說:“里克想接納我回國繼承君位。”
舅犯說:‘不行。現在晉國正臨喪事,公子不哀悼喪事卻想求得君位,難以成功;乘國家動亂之機而入國執政,將有危險。天若祚公子,何患無國?”
重耳覺得舅犯說得有理,于是對屠岸夷婉謝說:“承蒙恩惠,念顧出亡在外的人。我重耳在父君在世時不能灑掃盡孝,父君去世后又不敢回國參加喪事,重罪在身,豈能趁國喪之際入國為君?因此冒昧地辭謝你們的好意。父君的公子中能人眾多,如果民眾認為有利,鄰國愿意扶持,還請另立他人為國君,重耳不敢違背。”
呂甥和郤稱也派蒲城午去梁國告訴公子夷吾說:“公子您送厚禮給秦國,求他們幫助公子回國繼位,我們做您的內主。”
夷吾告訴心腹郤芮說:“呂甥打算接納我回國繼位。”
郤芮說:“如今晉國正逢國家動亂民眾驚擾,大夫們沒有主心骨,如果眾人愿意迎立公子為國君,公子何不用晉國的財富和土地來收買秦國,請求秦國扶持您歸國繼位。晉國本是別人占有的,我們有什么可愛惜的?回國能得到百姓,損失些土地有什么了不起?”
于是公子夷吾出來接見使者蒲城午,兩次叩拜答應了回國的提議。
呂甥回到晉國,出面對眾大夫說:“國君去世,我們不敢擅自扶立一位新君,但時間拖得太久恐怕諸侯圖謀晉國。何不請求秦國幫助我們扶立新君呢?”
眾大夫都同意呂甥的意見,于是派出使節到秦國拜見秦穆公,請求秦國幫助晉國扶立新君。秦穆公派出大夫公子縶分別去吊慰公子重耳和夷吾,以便對他們進行考察。
公子縶先去狄國拜會了公子重耳,對重耳說:“敝國國君派臣來慰問公子的逃亡之憂及喪親之痛。敝國國君聽說,得到和失去一個國家常常在國喪的時候,時機不可錯過,國喪不會太久,請公子好好考慮!”
重耳與舅犯早就準備好了如何回答,重耳說:“承蒙大夫您來吊慰逃亡之人,又負有幫助我回國的使命。但重耳流亡在外,父君去世又不能參與哭喪,又怎么敢有其它想法以玷污您的高義呢?”說完只跪拜而不叩頭,站起來又哭了一回,退下后也不再私下回訪公子縶。
公子縶離開了狄國,又去梁國拜會了公子夷吾,說了同樣的話。
夷吾和郤芮也早就準備好了應對的策略,夷吾聽公子縶說完,兩次跪拜叩頭,站起來并沒有哭泣,退下后又私下拜訪公子縶說:“晉國朝中眾大夫已經答應支持我了,如果秦君能夠幫助我入國為君,灑掃宗廟,安定社稷,我一個流亡的人怎么敢奢望擁有廣闊的土地?我愿將晉國黃河以西的五座城邑,另外加上黃河東面直達解梁城的土地都奉獻給秦國。我這里準備了黃金四十鎰、白玉之珩六雙,不敢說獻給大夫您,請獻給您左右的隨從。”
公子縶回到秦國,向秦穆公復命。穆公說:“寡人支持公子重耳,重耳仁愛。兩次跪拜不叩首,表明不貪圖繼承君位;站起來哭泣,是愛他的父親。退下后不私自拜訪,是不謀取私利。”
公子縶說:“國君您如果想通過輔立晉君而成全晉國,當然應該立一位仁愛的公子;您如果尋求輔立晉君來成就秦國的威名,就不如立一位不仁愛的公子以擾亂晉國,這樣還有可以進退的余地。臣聽說:‘為了仁愛而輔立別國國君就要立仁德之人;為了武威而輔立別國國君就要立服從聽話之人。’”
秦穆公手撫長髯,點了點頭,為了秦國的利益,他決定先輔立公子夷吾,這就是晉惠公。
秦穆公于是發兵護送公子夷吾返回晉國。齊桓公得報晉國內亂,也匯集諸侯兵馬趕往晉國平亂,半路上得知秦國已派出軍隊護送公子夷吾返回晉國繼位,不想讓秦國獨占幫助晉國扶立新君的功勞,因此派出大夫隰(xí)朋率領部分兵馬快速趕上秦國軍隊,共同護送公子夷吾進入晉國都城,立公子夷吾為國君,史稱晉惠公。齊桓公所率兵馬行至晉國的高梁城,得報晉惠公君位已定,繼續前行已無意義,便罷兵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