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襄公二十九年(公元前544年)九月,公子扎返回吳國。衛(wèi)國安葬了衛(wèi)獻公。
在齊國之時,公子扎不看好齊卿公孫蠆和高止,預感到他們將會造成齊國朝局動蕩,因此才勸上大夫晏嬰交還封邑和權力,以免受到波及。齊卿高止專權跋扈,在夏天時各諸侯國遵照晉國要求幫助杞國修城的時候,齊卿高止和宋司徒華定拜見了晉卿荀盈(知悼子),晉大夫司馬女齊(司馬侯)陪同在側,他曾對知悼子評價此二人說:“這兩個人都將不免于禍難。齊卿高止專橫跋扈,宋司徒華定自傲凌人,都是給家族帶來流亡災禍之人。”知悼子問:“何以見得?”司馬侯說:“專權跋扈就會很快招來禍難,自傲凌人將會由于他自己的力量過于強大而最終落敗。高止很快就會首先遭難。”
時間剛過去三個月,公子扎離開齊國后,高止的目中無人惹怒了齊卿公孫蠆、公孫灶,二人聯(lián)合起兵,用武力驅逐了高止,九月初二,高止被趕到了北燕。他自大強橫,愛惹事,又居功專權,公孫蠆、公孫灶也都不是善茬,結果他們合力算計了高止。上大夫晏嬰由于已經交出了采邑和權力,賦閑在家,公孫蠆、公孫灶清算高氏黨羽時,也就沒有株連到晏嬰。
高止的兒子高豎此時還在高氏的采邑盧城,他得到父親高止派人來給他傳遞的消息后,怒不可遏,率領家兵在盧城反叛。十月二十七日,齊大夫閭丘嬰率領大軍包圍了盧城。閭丘嬰在四年前崔杼弒殺齊后莊公后就逃奔了魯國,去年慶封曾讓齊后莊公的親信們回國,閭丘嬰也從魯國返回了祖國,這次他率軍圍攻盧城,表現(xiàn)得非常勇猛,自己好不容易回到齊國,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兒。高豎眼看盧城要被攻破了,就派人向閭丘嬰傳話說:“如果能保留高氏血脈,愿交出盧城。”閭丘嬰派人稟報國君,齊景公顧念高氏先祖高敬仲的賢良,立其曾孫齊偃為高氏家族宗主。高豎于十一月二十三日離開了盧城,出奔了晉國。晉國專門修筑了綿城,把高豎安置在了那里。
公子扎離開鄭國后,鄭國朝局也不出其所料。鄭卿良霄派大夫公孫黑(子皙)去楚國訪問。子皙不想去,他對良霄說:“楚國與鄭國關系不睦,您讓我去楚國訪問,這不是讓我去送死嗎?”公孫黑是前鄭國執(zhí)政公子騑(子駟)的兒子,是駟氏家主,也是一個不好惹的人。良霄作為當朝執(zhí)政,也是說一不二,偏要壓過子皙一頭,說出的話絕不會收回。
良霄說:“弭兵之會早已舉辦,天下和睦。你怕什么,再說你們家族世代擔任行人(外交使者),怎么不能去訪問楚國呢?”
子皙嘟囔說:“條件許可則出使,有危難就不出使,談何世代不世代?”
良霄看他不想去,就使出了自己強橫跋扈的性子,逼迫子皙必須出使楚國,不然就是以下犯上,要論罪處置。子皙大怒,回到家中,就要聚集府兵,去圍攻良霄的府宅。朝中各位大夫都為他們勸解,二人方才講和。十二月七日,鄭國的大夫們在良霄的府邸共同盟誓和好。
大夫裨諶(bì chén)與朝臣們在一起議論說:“這樣的盟誓能管過久?《詩》曰‘君子多次結盟,動亂因此滋長。’(君子屢盟,亂時用長。)現(xiàn)在這種做法只能主張動亂,禍亂并不能停歇的,要三年才能緩解。”
大夫鬷蔑(字然明)問道:“那么鄭國的朝政由誰來職掌好呢?”
裨諶答道:“善人代替壞人,此乃天命。鄭國朝局,還得由子產來主持。如果論資排輩,也應該輪到子產作執(zhí)政了;如果選擇善人舉拔,子產為世人所敬重,公卿大夫們也會推舉子產(公孫僑)擔任執(zhí)政。上天在為子產擔任執(zhí)政清除道路:使良霄喪失了心魄,而位次排在良霄之下、子產之上的公孫夏已經去世了。鄭國朝局還是得由子產擔當重任。上天已經降禍給鄭國很久了,必然會讓子產來平息它,國家還可以安定。不然的話,鄭國將會滅亡。”
事實果然如此,此時已經是魯襄公二十九年的冬天,新年之后,子產陪同鄭簡公訪問了晉國,朝見晉平公并向晉國繳納了貢賦。晉太傅羊舌肸向子產詢問鄭國的朝局,子產回答:“就看今年了,駟氏(公孫黑)與良氏相爭正烈,不知會如何終結。”
羊舌肸接著問:“不是已經盟誓和好了嗎?”
子產答道:“伯有(良霄)傲慢固執(zhí),子皙(公孫黑)又愛居于他人之上,二人互不相讓。雖然已經盟誓和好,但憎惡一直在累積,矛盾徹底爆發(fā)為時不遠了。”
在魯襄公三十年(公元前543年)四月,由于執(zhí)政良霄與大夫公孫黑之爭一直沒有停歇,鄭簡公親自主持了又一次眾位公卿大夫的盟誓,寄望于通過國君主持的盟誓來徹底化解二人之間的恩怨。此時鄭國由鄭卿之首罕虎當國,良霄任執(zhí)政,子產排第三位。
六月,鄭卿子產出使陳國,回來復命時對鄭國眾大夫說:“陳國,是一個將要滅亡的國家,不值得與之結好。他們積聚糧食、加固城郭,希望以此保持國家的穩(wěn)固,而不是想辦法安撫百姓。陳國國君根基也不穩(wěn)固,公子們奢侈自傲,而太子卻很卑微;大夫們都很驕傲,各行其是,誰也管不了誰。陳國以這種情況處于大國之間,能不滅亡嗎?他們撐不過十年了。”
子產為國奔波,他一直謹記著吳國公子扎對自己的囑咐,處處謹慎,遵禮盡心。反觀執(zhí)政良霄,嗜酒如命,為了滿足自己喝酒的樂趣,專門修建了一個地下室,在其中徹夜飲酒、演奏樂舞。鄭國大夫們早晨先來朝見執(zhí)政,然后再去拜見國君,結果大夫們都到府上了,良霄的宴飲還沒結束呢。大夫們問良霄的家臣:“你家主人在哪里?”家臣回答:“我家主人在山溝(地下室)里。”眾人只好各自返回。良霄也停下看宴飲,前去朝見鄭簡公,又要派子皙(公孫黑)出使楚國,散朝回家后,又接著喝酒。
七月十一日,被逼急了的子皙(公孫黑)聚集了駟氏的甲兵包圍了良霄的府邸,一把大火燒了良府,良霄還在宴飲享樂,少數(shù)隨從只好扶著他逃奔了雍梁城。等他們到了雍梁城,良霄酒醒了,這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為時已晚,也不敢在雍梁長時間停留,就又逃奔了許國。
良霄出逃后,鄭國公卿大夫們聚在一起,商討善后之策。當國鄭卿罕虎(子皮)說:“《仲虺(huǐ)之志》說:‘亂者取之,亡者侮之。(攻取動亂的,欺侮滅亡的。)’摧毀滅亡的、鞏固存在的,這是國家利益所在。罕氏、駟氏、豐氏之祖公子喜、公子騑、子豐為同母兄弟,伯有驕橫凌人,因此不免于難。”意思是說,罕氏(宗主為罕虎)、駟氏(宗主為公孫黑)、豐氏(宗主為公孫段)親如一家,同氣連枝,伯有(良霄)本就孤立于三家,罕氏、駟氏、豐氏應互相扶持,打擊良氏。
當朝大夫們都說子產靠攏正直的人,幫助強勢之人,和罕、駟、豐氏是一個陣營的,子產說:“我哪里是罕、駟、豐氏的同黨?國家的禍難,誰知道如何停止?如果照你們所說的以剛強正直之人為主,禍難就不會發(fā)生了嗎?我保持中立,無所偏袒。”
七月十二日,子產收斂了良霄家族的死者并安葬了他們,也沒有與其他大夫們商量就自己出走了,只有鄭卿印段和他一起。罕虎知道后,派人去攔住子產,不讓他出奔他國。有人問罕虎:“既然公孫僑(子產)不順從我們,為什么不讓他走呢?”罕虎說:“這個人尊重禮敬死去的人,更何況對活著的人呢?”說完親自追上子產和印段,挽留了他們。七月十三日,子產回到了都城;十四日,印段看子產不走了,也跟著回到了都城新鄭。子產、印段二人都在公孫黑(子皙)的府宅之中接受了大夫們的盟約。七月十六日,鄭簡公又一次和眾位大夫在太廟盟誓,然后從太廟出來,又和都城中的人們在西門(師之梁)門之外再次盟誓,安定民心。
已經逃到許國的良霄聽說鄭國君臣為了清除自己而盟誓,歷數(shù)自己的罪過,誓言共同與自己為敵,脾氣就上來了,他酒喝得太多了,肝火旺盛。然后又聽說罕氏并沒有參與攻打自己的府宅,又轉怒為喜說:“還是子皮(罕虎)跟我交情好!”七月二十四日早晨,他率領隨行軍士從新鄭城西墓門下的排水溝進入了都城,在自己的親信、鄭大夫馬師(掌管戰(zhàn)馬的官員)羽頡的策應下,從襄庫(軍械庫)取出兵甲裝備了隨行軍士,然后猛攻新鄭的舊北門。公孫夏之子、鄭卿駟帶(字子上)率領都城內的民眾與良霄的人馬進行了激烈的遭遇戰(zhàn)。良霄和駟帶都派人去召喚子產帶兵增援自己,弄得子產左右為難地說:“都是穆公后代,兄弟之間怎會殺戮到如此地步!我服從上天,上天保佑誰,我就支持誰!”子產的意思很明白:你們先決出勝負,誰勝了我跟誰一頭兒。
激戰(zhàn)的結果,是良霄戰(zhàn)死于買賣羊群的街市之上。子產來到了羊市,給良霄的尸身穿上了喪服,頭枕在良霄尸身的大腿上痛哭,然后收殮了良霄并把他的棺材停放在街市旁邊伯有(良霄)部下的家中,不久之后把良霄埋葬于鄭邑斗城。駟氏家族看到子產這樣善待良氏,駟帶和公孫黑都想率領甲士攻殺子產,被當國鄭卿罕虎憤怒地攔住了,他說:“禮制,是國家的主干。殺死遵禮之人,罪大惡極!”
此時鄭卿游吉出訪晉國剛回到新鄭,聽到良霄反攻國都被殺,就沒有進入都城,他遵周禮,先向自己的副使公孫肸復命,然后讓公孫肸進入國都向國君復命。他不想在這樣混亂的國家呆下去了,晉國的繁華富庶吸引著他,那里有很多自己的親朋好友,于是在八月六日,游吉等親信屬下公孫肸復命回來后,帶著他們出奔了晉國。鄭卿子上(駟帶)聽說游吉要出奔晉國,嘴里一邊喊著:“子太叔(游吉的字)乃國士也,與良霄之亂何干?”一邊衣服都顧不上穿戴整齊就騎上快馬拼命追趕,在鄭邑酸棗城追上了游吉,游吉與駟帶在黃河邊上盟誓,并把兩塊玉璧投入河水之中為誓,然后讓公孫肸帶領眾人先返回都城,八月十一日,游吉也返回了都城新鄭。
十多年前(魯襄公十九年)鄭卿子蟜(公孫蠆)去世的時候,安葬之前,鄭大夫公孫揮與裨灶商量葬禮的準備事宜,經過良霄的府門,看到良氏府門之上長了狗尾草,子羽(公孫揮)說:“那狗尾草還在呀?”意思是說,良霄怎么還在呀?他們都打心底厭惡這個傲慢豪橫之人。魯襄公三十年的良霄之亂,他的黨羽、大夫仆展同死于亂軍之中;馬師羽頡也逃奔了晉國,晉國任命他為晉國任城大夫。二十七年之前(魯襄公三年)晉國召集諸侯在雞澤會盟的時候,鄭大夫樂成投奔了楚國,后來又去了晉國任職,現(xiàn)仍健在,羽頡通過樂成的關系,二人一起事奉正卿趙文子,向趙文子提議討伐鄭國。趙文子告訴他們,弭兵之會已經召開了三年了,百姓得以休養(yǎng)生息,不可輕啟戰(zhàn)端,沒有答應他們的請求。羽頡奔晉后,罕虎任命公子喜(子罕)之子、公孫舍之(子展)之弟公孫鋤為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