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了,我決定不再到餐廳三樓的閱覽室自習了,至少目前學業不緊張的時候是這樣的,以免再見到她難免心痛,難受。
周末,帶著極高的興致和愉悅的心情,我開始了隔了一暑假、向往已久的徒步旅行。
從宿舍里出來,出現在校園里,是一件痛苦、難受的事情,因為我是不可避免暴露在人們的目光底下,無處躲藏。
我是多么渴望別人沒有將注意力放到我身上,就像沒有我這個人出現一樣不需要被別人的目光打擾。我極力表現出普通人的樣子,極力地隱藏自己,恨不得所有的人都不搭理我,把我當成隱身人。我一邊低著頭往前走,一邊在心里深處不斷提醒自己:“我是普通人,沒有人會注意到我的!”我越是這么想,就越是逃避,越是感到這樣是無法解決問題。但也很無奈——“不這樣又有什么辦法呢?”同時,我期待著會出現一雙慧眼能理解這個與眾不同、矛盾復雜而又鋒芒未露的男孩?!坝腥丝创┪疫@么怪異的想法嗎,趁我在想著心事的時候?!币蚨也粫r地抬眼,用充滿畏懼的眼神觀察著迎面走來的人,生怕有人看穿我這些古怪、可笑的心思。
離圖書館不到十米的距離,我記起了前天也是在這里發生的怪異的事。前天就是在我現在行走的地方,那出現在校園伴隨而來的、恐懼不安的感覺突然消失了,心情格外輕松、愉快,內心的疲憊感好像也沒有了。為了證實這點,我回想起令人厭惡、疲憊的學業上的問題,那些令人不快的問題絲毫沒有影響到我現在美好的心情。這突如其來的發現使我一下子喜不自禁,得意忘形,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我哪兒來的這份力量、自信?!拔沂裁匆膊慌?!我可以和天試比高!”我抬頭不屑地望了一眼頭頂的天空,然后用充滿挑釁、無畏而不是以往恐懼、畏縮的眼神迎接著迎面走來的行人,一點也不擔心這樣做會有什么后果。
而現在我同樣地望了一眼天空,可是找不回那樣的狀態了。那種感受像夢景一樣不可能重現。盡管拚命想使這種現象重現,但是徒勞無益。這樣的反差很令人失落和費解。
通向校門的道路兩旁生長著枝葉龐雜的高大的梧桐樹,遮住了大部分的光線;已是秋季,樹下灑落著許多飄落了一暑假的、還未清掃掉的、枯黃的梧桐葉,使得這條路變得幽靜、詩意。前面不遠,迎面走來一位穿著時尚、漂亮、獨立的女生??戳艘谎酆螅业男拿偷匾活潱南耄骸斑@女生不是我一直向往、愛慕的類型嗎?”我不知所措了,慌亂緊張起來。我的目光被吸引住了,但是我的目光不能再停留在她的身上,因為我的目光已經停留的夠久了,而且我此時的眼神和表情肯定會把我的心跡暴露無遺。我不得不趕忙低下頭來繼續向前走,目光移到了前方的路面上,裝作一點也不想理會她的樣子。但這么做是違背自己的心意的;如果抬起頭再去看她,那就表明她征服并且控制了我的意志,這是我的自尊心不允許的。因而,我越是強迫自己克制住多看一眼這個女神的欲望,越是意識到這樣的機會一秒秒地錯失。我這一輩子將會再也看不到她。這以后一段時間里想起今天的事情,我一定會遺憾、追悔、自責。這是可怕的。因而,我心里十分矛盾、難受。
懦弱的我是無法戰勝自己的欲望,感到非得再看她一眼不可。當她馬上就要從我身邊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習慣性地選擇了妥協。我的腦袋轉向和她的位置相反的方向,假裝不經意的樣子,然后將頭轉向她,仔細地打量著,以為這么做是不會被人發現暗藏的心思。“確實很漂亮!”我轉回了腦袋,心滿意足地在腦海里回味著她的美貌,心里很是愉悅,愜意,繼續往校門口走。和她之間拉開了一段挺長的距離后,感覺如果回頭看一眼的話,不會有人懷疑到這么做的動機。我又回頭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動人的倩影。
出了校門,我迅速拐入校園右側不遠的村莊。路上遇到一些站在自家門前閑聊、淳樸善良的村民,心里明白這里的人是不會關注身旁經過的陌生的過路人,我安心地從他們身邊穿過。望著暖和的陽光照射下的、寧靜的村莊,走在空無一人的、整潔的村間道路上,透過開著的民房大門可以窺見房子主人的活動和屋里陳設,我感到很滿足和舒服。但是身后尾隨的小狗破壞了這樣的好心情,我不放心地提防著想象中的偷襲,不時地回頭,警惕著它們的舉動。穿過一群村莊的民房,前面的橫著一條連接省道和另一個村莊的道路。道路兩旁生長著高大的梧桐樹,茂密的樹葉幾乎要遮蓋了路的上方,踏上了這條路,我的心一下子愉悅起來?!斑@里不會遇到熟識的人?!蔽覐氐追判牧?,感到逃脫了一直在逃避的世界,進入完全屬于自己、無拘無束的世界。生活是美好的,因為沒有了煩惱、壓力。道路兩側是田野和樹木,偶爾有些進出的自行車和摩托車,一輛貨車駛過,揚起了一人高的塵土。
遠處,梧桐樹消失了,可以看見兩家挨著、磚瓦房的小飯店,對面是一家鐵欄圍起來的冰淇淋廠房,再過去是幾家民宅。一家開著小賣部的民宅,一層的樓頂上突然傳來兇狠的狗叫聲,盡管我知道這座房子樓頂上有一只黑色、強壯的狼狗,并且小心翼翼地在遠離它的另一側道路邊前行,生怕會驚動它。但是事與愿違,當我抬眼望上去,發現它正沖著我狂叫。這充滿挑釁的叫聲使我很是不快和恐懼。我停住了,憤怒地轉過頭瞪著它,并且用左腳報復性地使勁地跺了幾下地面。它仍舊不停地吼叫著,沒有被嚇唬住,反而作出了使我徹底妥協的舉動:跑向房屋上離我最近的地方,前腿踏在屋頂突起的邊沿狂叫著,一股毫不示弱的氣勢。我害怕它被徹底激怒之后,會不會從不是很高的屋頂跳下來咬我。因而,我不再理會它了,繼續往前走。眼前突然展現出一座寧靜、古樸的院落,透過破敗、殘舊的木質大門和年代久遠的磚墻,依稀可以看見院子里面的情形。我第一次發現它的時候,感覺自己真的到了與世無爭的、平靜的世外桃源。今天我特意地凝視了一會,期待著能再次觸發這樣震撼人心的感覺,可惜這愿望落空了。道路向左轉了,往前不遠是村頭的廁所,再向前,道路兩旁有些店鋪了。早上和傍晚時分,路的兩旁擺滿了地攤,販賣的是家常的、新鮮的蔬菜瓜果和魚肉,還有一些日常用品。村莊里美好的生活是令人好奇、向往的。人們在安靜地生活。我這個外來的闖入者在村落里轉了一圈,觀察著他們的生活方式和狀態,分享著他們寧靜的生活,內心很是愉悅。民房前的道路的空地上偶爾會有一群圍在一起下棋或者是打牌的人,我就會把自己當成在一旁圍觀的、湊熱鬧的村民中的一員?!坝姓l會在意你真的不是這里的村民呢?”我心里是這么想的,當我混在人群中間的時候,而且他們真的沒有把我當成外來人,因為我從來沒有被猶疑、不友善的目光打量過。然后,我離開了這座村莊,踏上通往市區的公路。這條公路上有跑著一路公交車的,可是我幾乎沒有坐過。半小時后,路邊的景象開始有了城市的跡象:道路寬了,汽車、行人、商鋪多了,矗立的樓房也開始有了現代城市的氣息。
路過一家大型超市,大紅的橫墻上鑲著突顯的、黃色的招牌,上面寫著:××超市。我忍不住地想進去看看。進了超市入口,看見那么多的商品展現在眼前,便有一種美妙、愉悅的感覺立馬升騰起來。我迫不及待地上了二樓,又轉到了難得打八折的牛仔褲貨架前停下了?,F在我就一條牛仔褲,還是母親沒有穿留給我的,我嫌不好看,但還是穿了。所以,去年就想著買一條牛仔褲。但沒有喜歡的,上次來這家超市的時候,對這些褲子都不滿意,現在我想再仔細看一下,確認一下是否有我滿意的褲子。
那些款式普通、大眾化的衣服,我是看不上的;我是喜歡買些個性、漂亮的衣服,有些顏色鮮亮太顯眼、款式過于新奇的衣服常常因為沒有勇氣穿戴出去而只是在家里穿穿。因而,當我只有一件舊的換洗衣服的時候,常常陷入要不要將某件新衣服穿出去的困惱和痛苦。那些看似普通,細看卻是個性,獨特的衣服,我最喜歡。
在我重新審視這些褲子的時候,突然身邊有人很干脆直接地問:“你穿幾號的?”我抬眼一看,是一個女服務員,立馬垂下了眼簾。在我的腦海印記里,那個女服務員沒有看著我,應該是看著地板上某個地方,好像兩手是背在后面的,一副高傲的樣子,那臉上的神情好像在說:雖然現在我在超市里當服務員,地位低下,但是我的人格不可侵犯!她等待著指令。從那一眼中得到了一些信息,女孩是挺漂亮的,年輕的,更重要的是在她身上展示著充滿個性、現代的氣息。
我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蒙住了。我還沒有準備買呢,怎么就問我穿幾號的。我感到很為難,痛苦。因為我只有符合心意,并且價錢便宜的衣服,才會買。我深深地明白自己買衣服是很挑剔的,需要從各方面經過縝密的、復雜的驗證才能說服自己。我不知道怎么辦,怎么回答她。爾后,我依舊痛苦地低著頭,按照在這種情況的慣例,慌忙給了她一句:“我只是看看?!彼犕赀@句話心里不知道該怎么瞧不起我,我很難過,因為在這個人眼里我失去了珍貴的臉面。說完,我能感覺到她很快地離開了,沒有多說一句話,雖然我仍在看這些褲子。
審視了一會,確認了不是自己喜歡的顏色和款式,就沒有心思再留在這里了,帶著失落、沮喪的心情離開了超市,踏上回學校的路。